蛇蝎美人与权臣——九月轻歌
时间:2021-06-19 09:45:30

  初六坐在她身侧,一双比照身形显得圆圆的大大的前爪并拢着,时不时往她近前挪一挪。
  攸宁一手把着酒壶,慢悠悠喝酒,一手则摸着初六的头,和它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言细语:
  “听说今儿肯好好儿吃饭了?乖,就得这样,不论到哪儿,都不能饿肚子。”
  “我这几日没胃口,不然也就陪着你吃饭了。”
  “嗯,我又喝酒了,不喝睡不着。”
  “寺里这几日在做法事,超度的人,是与我最亲近待我最好的人。不是母亲,我那位母亲,快让我不认识那俩字儿了。”
  说到这儿,她笑,在月光影里、灯笼影里,现出几颗贝齿。
  但那笑容没有一丝欢喜,透着孤单寥落和自嘲。
  她喝了一大口酒,呛咳了一阵子。
  初六仰头望着她,待她平复下来,身形直起,小爪子扶着她身形,又望她。
  “没事,没事,不担心。”攸宁往桌子里侧坐,把它放到膝上,“怪不得我最喜欢跟你待着。也只有跟你,我才唠唠叨叨,你只听着,只会关心我,而不会忧心那些有的没的。”
  初六慢慢地趴下去,依偎着她。
  “你失了父母,我也没有。”攸宁说。
  萧拓心想,坏了,真喝高了,她那早已离京再嫁的生母也罢了,有也等同于无,唐元涛可还是活蹦乱跳的。
  “真跟没有一样,除了不管我死活、毁我、气我,什么都不会。我迟早要离开他们。”攸宁像是怕膝上的幼虎费解,耐心地跟它解释,“你跟我不一样,你的爹娘是有心无力,不能陪你长大,教你谋生的本事。所以我们不是同病相怜,真论起来,我不如你。可也有好处,心被一刀刀地凌迟多年,往后行事便再不需有多余的顾念。”
  初六身形动了动。
  她抚着它的手势更温柔,“我那所谓的父母,但凡有个人样儿,我也不至于是如今的情形。坏名声有时也有好处,但谁不想过得名声好、麻烦少?”顿了顿,轻轻一叹,“我总担心连累师长、挚友,怕自己的名声连累了她们,聚少离多,来往跟做贼似的。倒也不是不好过,只是偶尔会生闷气。”
  一番话,萧拓听到了心里。只要有选择的余地,谁会愿意众叛亲离。
  “我要是能照顾你,该多好。”攸宁转移了话题,似乎很费力地想了一会儿,“我们认识那天是初六,你要是陪着我,咱就叫初六。”
  萧拓无语。什么名儿啊这是?若是逢下旬遇见,难道要二十几地叫着?正嘀咕着,她却话锋一转:
  “可是不行啊,我听师父说过,你们的寿命一般是十几到二十几,我陪不了你那么久,又是自顾不暇的。”
  萧拓又听出了点儿别的意味。
  “净空师太认识不少心善的人,她放心托付的,就一定信得过。我多陪你几天再走。日后到了新家,不要耍性子。就你这坏脾气,真得改,就算再小,给谁一口谁也受不了。”
  萧拓展目凝视着她清艳的容颜,望着她待同类一般地对待那只幼虎,神色温柔恬静,偶尔一笑,竟显得天真、孩子气。
  可是如何的天真、孩子气,都让他觉得这一幕美是美到了极处,却延逸着无声地孤独寂寞。
  后来,初六睡着了,她把小家伙送到室内,放到堂屋的蒲团上,转身离开。脚步倒还没凌乱。
  再后来,他置办了碎月居,请了驯兽师傅,跟净空打过招呼,说了要自己照顾着幼虎,不需与寻常人提及。
  给小家伙取名字的时候,在心里又嫌弃了好些遍,还是取名初六。
  不得不说,他那时对攸宁诸多偏见,诸多不赞同——当然现今也没好哪儿去,在初六的事情上却是明白,她那份儿对初六的心,与它在寺中的相伴,喜欢却没霸在身边,是对懵懂无知的初六的善念,亦是她心头留给这尘世已不多的温暖。
  便是那样机缘巧合之下,他与她有了第一次的相见,她在明,他在暗。
  后来很多次,皆如此。
  只是,她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他逐步查清楚了她与父母有缘无分的过往,查到了关乎她的很多很多事。
  她是有过于充分的理由心凉心寒失望再到对亲情无望。
  明明是该阖家捧在手里的明珠,却被弃若敝屣,换了稍稍心智薄弱的人,怕是要全然否定自己。
  她一定也有过那种时候,不然,私下里的任性消极从何而来?她对初六说的话……就没寿终正寝的打算。
  那对夫妻,挂着父母名义的她的双亲,已经将她毁得七七八八。
  直到夜色深浓,萧拓满心都是这些过往,待初六、十九的态度也就更加柔和。
  景竹来禀:“齐夫人情形不大好,昏迷不醒,因在城外,齐家一时间请不到医术精湛的大夫,都急得不轻,怕在客栈就出个好歹,待到明日——”
  萧拓想说那就让她快死吧,转念一想,唇角牵出残酷的笑,“明早城门一开,你就送医术精湛的几位大夫去给蔺氏诊治。另外,替我敲打齐老夫人、齐骧几句。如何说?容我想想。”
  后悔的滋味儿不好受,他要蔺清芜继续活着,继续品尝。
  他要蔺清芜看着曾放弃的女儿,与他并肩同看河山恢复绮丽,战乱得以平定。
  眼睁睁看着,那明明能分享,却生而不可得的锦绣无疆。活在绝望之中。
  这不管怎么算,也已到了蔺清芜做出偿还的年景。
 
 
第27章 渐行渐近的婚期
  (1)、(2)
  攸宁和林夫人用过饭,又有故人登门。
  来的是徐少晖,与两女子做过一年左右的同窗,出自将门,也曾上阵杀敌立功。有一度,看那苗头,萧拓很有提携他成为名将的意思。
  然而徐少晖的祖父是个不省心的,明里暗里总骂皇帝是祸国妖后,萧拓是乱臣贼子,横竖不认现今的朝廷。
  话太难听,有一定的煽动作用,免不得有人跟着敲边鼓。赶上萧拓、女帝有一阵都肝火旺盛,于是召回徐少晖,罢免了他的官职,令其回家侍奉尊长,徐家的侯爵仍留着,只是不再按例行赏赐。
  徐老太爷从那之后才老实了,每每怪自己嘴欠,断了孙儿的大好前程,眼睁睁看着林陌取而代之,得到重用。
  徐少晖倒是看得开,留在家里一心一意帮父亲打理庶务,拓展财路。日子总要过下去,家里穷得叮当响是万万不成的,便就私下里与攸宁、林夫人合伙做起了一些生意。
  进到外书房,见林夫人也在,徐少晖讶然一笑,“你怎么也在这儿?”
  “提前来添箱。”林夫人笑道,“给攸宁准备了些上好的料子,一匣子珍珠,听着可还成?”
  “成啊。”徐少晖笑道,“我娘也给她选了不少好料子,和一些首饰,好不好的,总归是徐家一份儿心意。”末一句,是看着攸宁说的。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攸宁并不客气,请徐少晖落座,唤人上一盏六安瓜片,又问,“你家老太爷肯让你来?”与徐家,明面上是没有交集的,不想因着自己给他们雪上加霜。
  徐少晖喝了一口茶,未语先笑,“他认定是首辅强娶,这一阵隐约听我爹娘说了与你的渊源,催着我们给你备份儿厚礼,说徐家再怎样,遇到占理的事出面给你撑腰,凭谁也说不出什么。我跟爹娘自然是顺坡下,照着他的意思行事。”顿了顿,又犯难地补充,“当然,他也说了,你别做缺理的事。”
  老爷子那样的脾性,对毒妇能有什么好看法,不外乎是要借着她跟首辅较劲。攸宁笑一笑,“那可说不准。”
  “回头你当面跟老爷子说。”徐少晖神色郑重地看着她,“这门婚事,是两厢情愿,还是有别的猫腻?”
  攸宁淡然反问:“能有什么猫腻?梦游着过来的?”
  徐少晖逸出舒朗的笑容,“是你情愿的就好,不然,什么都来得及。”
  攸宁温缓一笑,“谢了,不用。”停了停,又强调,“不用。”
  “那就成。”徐少晖心安了,便与攸宁和林夫人散漫地说起一些昔年、当下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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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大早,齐家人就住的客栈,景竹带着几位名医造访。
  齐家奉为上宾,女眷也没避嫌,殷勤地帮忙款待。
  寒暄之后,景竹笑笑地对齐老夫人道:“您打理齐家内宅已久,我家老夫人也有耳闻。往后您就像以前一样行事即可。”
  短时间里,齐老夫人判断不出对方是给自己挖坑还是善心提醒,便只赔笑。
  景竹转向齐骧,“齐知府涉嫌私相授受给顺安伯戴绿帽子的传言,我家爷也有耳闻,您要是愿意,咱们就细究这事儿?”
  “不必,大可不必,全是无稽之言,还请阁老网开一面!”齐骧语气急切,碍于身份才没跪下去。
  “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你跟你发妻慢慢清算就是。”景竹瞧着他的目光点点转冷,“但我家爷另有话问你,你愿意答,便答复,不然就当我没说。
  “我家爷现在犯嘀咕的是,蔺氏到底为了什么嫁的唐元涛,又是为了什么,因着五千两的嫁妆舍弃女儿——齐家当时指望着她那五千两的嫁妆过活么?
  “其后年月,她对膝下所生两女,情分到底是出自哪种情分?那身在沧州的不足月出生的孩子,你们夫妻两个现下都抛之不顾来了京城,是不是实情?
  “齐夫人这何尝不是又一次弃亲生骨肉于不顾?
  “这再过些年月,您齐大人一个不乐意,要杀亲生女儿的时候,我料想着,齐夫人也不会反对。”
  景竹知道,自己是说的有些太多了,是把萧拓的三言两语扩充成了这些话,但是不后悔:有些人,就是你不掰开揉碎了跟他讲他就不明白,那他就乐得做这种细致活儿。
  齐骧沉思片刻,面露骇然,不自觉地抬手点向景竹,想斥责,却是欲言又止。
  同样在场的齐羽娴亦是沉思片刻后面露骇然,身形摇摇晃晃,要在身边丫鬟借力之下才能不更失态。
  “我家爷真没别的意思,就指望着齐家待蔺氏一如往日,差一分二分倒是能将就,要是比以前好了,那就算算旧账,反正在首辅那儿,旧账新账的总是不缺,就缺他认真跟谁清算。”
  齐骧听完,过了几息的工夫,缓缓跪了下去,“卑职明白。”
  景竹适时地避开,大步向外走去,“但愿你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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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攸宁处理完手边事,听到了关系萧拓的一个趣闻:
  他写了一篇文章,好像是皇帝刚收到就晓瑜百官的折子。
  他倒也没说什么大事,就只针对近期因为自己娶妻引发的弹劾做了回复。
  文章中有“何等人、何以时时留心他人姻缘裙带”或“官场少君子久矣”的言辞,亦有因此而生的萧索心寒心境,撂挑子不干也是很有可能的意思。
  也就是这言语,惹得攸宁细品,随即就忍不住笑了,想着这人真是够缺德的。
  可不就缺德么,有的文官其实真是为他好,不想让他娶个毒妇从而成为生涯污点,他这么一来,把人归类为时时刻刻盯着人姻缘裙带关系的人了,最损的是,你再吱声,那你就是盯着我萧拓姻缘裙带关系的小人。
  再就是满心担忧追随他的袍泽亲信,到这会儿是帮他摇旗呐喊还是保持静默?毕竟,皇帝绕过内阁直接下旨处置个把官员也不在话下——他们在皇帝和首辅之间,也要做个明白的抉择。
  只要有机会就抓住,利用,这也是攸宁惯常之事,想明白倒也不觉怎样,吩咐筱霜:“去知会萧阁老,晚间有空就过来一趟。”
 
 
第28章 如约而至的吉日
  晚间,萧拓一面用饭,一面与管家说定了正房修缮的一些事,“……我真忙不过来了,你得空就替我过去看着,比照着静园那边刚建时的规格,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
  “就是不用太好,过得去就成?”管家赔着笑,“说实在的,小的总觉着您住得太简朴。”
  萧拓吃了一块辣炒豆腐,瞪了管家一眼,“废什么话?二十六新人进门,就算想弄出什么花样儿来,时间也不够。”说完连夹了几块豆腐到饭碗里。
  管家跟随他多年,知道他越是看起来生气的时候,心里反倒没火气,笑道:“多雇些工匠不就成了?您又不差这俩钱儿,木料石料什么的也好说……”
  “你再说,信不信我大耳瓜子抽你?”萧拓扒拉着米饭,“照你这么干,又得有人弹劾我铺张奢靡。”
  管家笑得更欢,“这算什么?咱家爷一年少说三百天被弹劾。”
  萧拓气笑了,“皇上要是找辙不给我半个月的假,你是能补给我,还是能替我去当差?”
  管家总算明白了,“那成,小的心里有数了,先凑合着,过一两年再好生修缮也就是了。”
  萧拓皱着眉道:“厨房是怎么回事?这豆腐跟没放盐似的,只有辣味儿,欠卖盐的钱了?”
  “那您就吃别的啊。既然不合口,怎么还左一块右一块地吃?”管家困惑地望着他。
  “别的更难吃。”萧拓闷头扒饭,没多会儿吃完了那道辣炒豆腐和一碗白饭。忘了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饭菜只要干干净净的,就尽量不浪费或少浪费些。
  管家又好笑又心疼。
  厨房的饭菜,除了特地准备,平日里的确是没个准成,这一餐你抱怨咸了,下一餐就敢不给你放盐——厨子都是起码二十年前进府,是老太爷的亲信的亲戚,在府里的腰板儿一向很直,外院没个正经的人打理,萧拓又是出了名的衣食方面最好打发,年复一年,那些人愈发地懈怠。今日估摸着厨房里又像平时一样,主厨早就回家了,只留了帮厨的人。
  “把碎月居的厨子调过来一个,府里的调过去。”下人只要没有太大的过错,没踩线,萧拓都不会正经发落,“我不知道规矩细致是个什么玩意儿,陶师傅对膳食却很讲究。那俩小子跟着他吃的时候也不少,是该讲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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