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爷笑开来,“五弟妹倒是胆子大的很。”说着,观察着妻子的神色。
“谁说不是呢。”三夫人有点儿沮丧,“换了我可不成。”
“人与人可不就是各不相同。”三老爷见她有了自知之明,当然就不能打击她了,“像我,总跟老五攀比的话,岂不是早就被他气死了?”
三夫人终于现出了些许笑意,“首辅大人呢,跟他比不是想不开么?”
“首辅夫人呢,跟她比不也是想不开么?”三老爷笑道,“今儿我跟老四、延晖说了一阵子话,听延晖五弟妹一些事儿,你知不知道?”
“什么啊?”
三老爷就把萧延晖亲眼目睹攸宁过目不忘、如今每日请教她诸事等等讲给她听。
“……”三夫人沉默了好一阵子,“那么厉害啊。”
“是啊,我跟四弟都自叹弗如。”
“……唉……”三夫人想到了四老爷那张倨傲淡漠的脸,真的从没想过他会佩服谁,如今对弟妹也不吝褒奖了,她沮丧地抹一把脸,“她没弄死我,算是我命大。”真服气了。
三老爷哈哈地笑了,把妻子揽到了怀里,“五弟妹不是那种人。往后我们就守着自己的日子过,能帮五房的就帮衬着。”
“不然还能怎样?你们大男人都觉得比不过的人,我再跟她嘚瑟,不就是真活腻了么?”说着,她脊背挺直了些,瞧着他,赧然道,“今儿……就别去外院歇着了吧?”
三老爷抚了抚她面颊,“本就是回来歇息的。快去洗洗你这花猫脸。”
“嗯!这就去!”三夫人心里立时敞亮了,麻利地下了床,去了净房。
三老爷歪在床头,逸出了舒心的笑容。
三老爷四老爷成婚晚,并不是樊氏以为的萧拓从中作梗,而是不少门第或闺秀他们就打心底反对,偏生老太爷与樊氏心思一致——有老太爷掺和进来,他们不好明打明地反对,只好暗中设法搅黄亲事。
萧拓察觉到,就说交给我吧,横竖到最后老爷子一定认准是我捣乱,要么怂恿你们,要么就是对女方那边威逼利诱。
确实如此。老太爷一度对小儿子的喜欢不是假的,对小儿子造反一事的痛恨也不是假的,遇到不顺心的事,第一反应绝对是小儿子给他添堵。
萧拓跟两个哥哥打过招呼,就三下五除二的使得女方那边转头相看别人,通过说项的人婉拒了结亲之事。
给哥哥背了黑锅,也真做了本该是哥哥经手的事。
三老爷不知道胞弟怎样,自己是一次又一次地跟父亲、姨娘说是自己的意思,他们不信,不肯信。
那一年在金陵游历,遇到了尚在闺中的三夫人。
也是有缘,数日间几次相遇。他当时觉得,这女孩子虽然心思简单且有点儿大小姐脾气,倒也不失可爱,对自己也真是赤诚相待,几番接触下来,分明已情意匪浅。
他无法回赠相同的深情厚意,唯有那几分喜欢。
这世道,男人过了二十岁,看过的见过的多了,心思复杂了,想要寻个深爱又适合自己的人,等于天上掉馅儿饼。
可他会善待她,真的不存一丝歹心,如此,就想,就这样吧。
婚事在他的坚持和萧拓出面帮衬之下,算是很顺遂。
可他却没预料到,成婚后还有那么多的是非,多的让他瞠目结舌又束手无策。
曾满心歉疚地对萧拓说,实在不行,你找些得力的人手管着内宅就是了。
萧拓就笑,说我哪儿晓得内宅的弯弯绕,手里没有相宜的人手。得了,随她们去就是了,横竖也没怎么着,小打小闹的,哪儿就值得你犯愁了?
心大的简直没边儿了。但是,三老爷那时设身处地想一想,便知萧拓也在等着做出抉择的时刻。
症结不外乎是首辅功高震主。
正因为对家里的人存着顾念,才会犹豫,才会纵容,才要等待做出抉择的时机。
三老爷猜不出,自己的五弟到底是为着情意还是其他,才娶了攸宁。
他只知道,不论从哪方面看,这个人都娶对了。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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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下之前,攸宁吩咐筱霜:“不着痕迹地查一查济宁侯生平,尤其成婚前与女子相关的事——除了林夫人。”
她不会多事介入,但早一些查清些原委,也是有必要的。万一林陌日后给林夫人气受,她也能及时收拾他。
她跟他,向来是一码归一码。
筱霜爽快地称是,“这不难。埋在京城的眼线都是手法娴熟的,说不定有一些早就听说了些什么,您没问,就不好多嘴罢了。”
攸宁笑道:“那自然最好。”
林陌在萧拓眼里只是一把刀,偶尔颇觉不顺手的那种,可之于她,那是满心盼着能与其发妻携手白头的人,寄望颇多,固然有不足之处,也都能尽快谅解、释怀。
可那人万一成了戏折子里的陈世美……就算林夫人宽和大度,她也容不下。
其次值得思忖一下的,便是安阳郡主,不是因为她对萧拓一往情深、数年痴等,而是因为她和辽王与长公主过从甚密。
先帝在位时,对同辈的手足并不宽厚,只将当时的衡阳公主晋升为长公主。
长公主早些年出嫁,没几年守了寡,便请旨离了夫家,搬回自己的长公主府。看似深居简出,实则与一些权臣暗中来往,譬如时阁老。
敌人的敌人很多时候可以成为朋友,而敌人的朋友大多数时候便也是敌人。
不管长公主、辽王、安阳郡主,都是攸宁容不下的。以往或是时机不到,或是隔着黑山白水,没法子可想,现在却是不同了。
安阳郡主自己送上门来,不出幺蛾子也罢了,只要生事,就别想安然无虞地回到她兄长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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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攸宁理事的时候,应对的只有昨日宴请相关,各处的人要禀明有无折损的物件儿,节省或多花的费用要知会外院账房……等等。但是还好,比平时也只多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下午,萧拓和攸宁一起去了竹园。
他昨晚半夜回房的,她睡得沉,模糊的记得被他揽到怀里,醒来时,他已去了书房与幕僚议事,要问过值夜的人,才确定他确实回过房里。
在马车里相对而坐,攸宁有点儿尴尬。
萧拓笑着揽住她,“睡沉了就跟十九似的,估摸着我把你扔到院里,你都不见得能醒。”
“忙了一天,实在是疲累了,平时不都是你一闹就醒了?”攸宁说。
“我倒是盼着你每日都睡得那么酣甜。”
“……”攸宁轻咳一声,“我见先生,自然是有要紧的事要说,你见他做什么?”
“那边景致不错,我去看看景儿,不行?”
“……”攸宁不理他了。
到了竹园,萧拓真就像是来看景儿的,让钟离远与攸宁说话,自己在宅邸中闲逛。
攸宁交给钟离远一个厚实的信封,“林陌这一两日就回京了,等到论功行赏之后,便可提起冤案昭雪之事,章程、相关人员我都写下来了,你看看。”
钟离远接过信封,看过里面厚厚一沓纸张上的记录,望着她的目光透着心疼,“这得耗费多久的心力、多大的财力?你这三两年就忙这些了?”
“不然忙什么?你清誉一日不得恢复,师父师母便一日不得心安。”攸宁对他一笑,“也不算什么,这些比起在内宅过日子,简单得很。”
钟离远啼笑皆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随后也取出一些公文卷宗,要她过目,“看看,有好处。”
攸宁一面看那些公文卷宗,一面问他:“这几日,皇上可曾传召你?”
“没有。”
攸宁看了他一眼,心下很是不解;特地传密诏让他回京,他回来之后,不曾主动进宫面圣,皇上也不传见。这也太奇怪了些。
这样想着,就问出了口。
第57章 步步展露的锋芒(3) 万更
钟离远说道:“我又不是调职回京, 亦没有需得当面禀明皇上的事。”
只是,于情于理,皇帝哪怕只为了探究一二, 也该见一见钟离远。要不然——“皇上为什么召你回京?”
“密旨上说让我回京养病。”钟离远道, “行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你送到我身边的几位大夫, 落在了后面,过两日进京, 到时候, 让他们给你把把脉, 慢慢调理。”
攸宁蹙眉反对:“他们又不擅长这类病痛, 说是调理,不过是拿我练手, 方子不灵,是病没法儿治,方子稍微有些效果, 就是他们的功劳。”
“我誊录了你的脉案给他们。”钟离远似是早已料到她会是这态度,“在那边, 找了些与你症状类似的病人。他们好几个一起斟酌着开的方子, 自然不同于寻常名医。”
“……”
钟离远一笑, “说定了?”
“真烦人。”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攸宁横了他一眼, “啰嗦。”
语声未落, 萧拓施施然走进门来, “看把你胆儿肥的, 连钟离都数落上了?”
攸宁不理他。
钟离远失笑。
萧拓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到攸宁身侧,对钟离远笑道:“瞧见没有?我媳妇儿属小螃蟹的, 横着呢。”
钟离远看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情绪不自主地被感染,也笑起来。
攸宁斜睇他一眼。他这张歹毒的嘴,她真是没辙。看完手里的东西,收起来,交还给钟离远,见他手边一副卷轴,便要打开来看。
钟离远先一步拿走,“兰业拿来的,别看了。”
“她看也没事。”萧拓并不介意。
“她看到有用有趣的东西,都会刻画到心里。”钟离远道,“我们攸宁不止横,脑筋怕是比你都灵。”
“还有这么护短儿的。”萧拓打趣道。
钟离远笑,瞥攸宁一眼,“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别费神了。”
攸宁说好,转到窗前的棋桌前,闲闲地摆一局棋,让两个男子说话。
钟离远问起林陌:“明日就进京了吧?”
“嗯。”
“你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这倒是。”萧拓真就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比自己带兵还累。军需管够,绝不耽误,什么都得想在前头,让人恰到好处地引导,还不能让林陌知道是我的意思。那小子自负,我远在朝堂,有些话他是很听得进去,为的是变着法子地拧着来。”
钟离远莞尔,“没少上火吧?”
“嗯,好几回想掐死他。”萧拓做个手势。
“不管怎么着,你没白煎熬心血。”钟离远很客观,且明显与他很有默契,“名将越多越好,年轻人纵然张狂些,你也别往心里去。内战不止,你亲自带兵根本顾不过来,何况最要紧的是稳固朝局。”
“明白。”
攸宁望了他们一眼。她怎么觉得,他们不论是话题还是态度,都显得过于熟稔了些?
萧拓起身走到书架前,浏览都有哪些藏书,随后道:“你这儿的藏书,跟我那儿差不多,攸宁最无趣,一本女孩子该看的书都没有,常看的那些比我们还枯燥。”
钟离远瞪了他一眼,“就这样儿,怎么着吧?”
“我能怎么着?”萧拓在他对面落座,“知道她每日不离手的是什么书么?《奇门遁甲》,天,起初我差点儿给吓过去。”
钟离远轻轻地笑。
攸宁却是嘴角一抽,手中棋子险些掉下去。
钟离远瞥见,轻笑就变成了大笑。
攸宁忍无可忍,“你笑什么笑?也不管管他。”
钟离远摆一摆手,一本正经和稀泥,“他都给吓着了,我怎么管?”
攸宁语凝。
萧拓转头看妻子一眼,意态愈发松弛,架着腿,笑眉笑眼的,继续扯闲篇儿,却是再不说让她着恼的话。
钟离远瞧着萧拓,没错过他看攸宁时那至为柔软的目光与笑容,一颗心便完全落了地。
瞥见筱霜的身影在竹帘外徘徊片刻,攸宁放下棋子,走出门去。
筱霜虚扶了攸宁,走到院外才悄声道:“刚收到消息,老太爷正从速赶回京城,五六日之后便能到家。”
攸宁扬眉。
“一个庄子上的管事是老太爷的亲信,他隔三差五送东西到府中,少不得听说最近的事,写信告知了老太爷。”筱霜道,“我们的人留意到信差,看了看信件,觉着不好销毁或是拦下,要是那样,老太爷也会起疑,结果大抵还是从速回京。”
“回来也好。”攸宁说。现在内宅的情形已基本稳定,最主要的是,她看出了三老爷、四老爷不能对她言明的心迹,有这前提,就不需担心三房四房反水,是以,老太爷不足畏惧。
筱霜道:“奴婢想着,樊姨奶奶这一两日应该就能得到消息——庄子上的管事要是托哪个下人给她房里的人递话,我们不见得会留意到。”
“这是没法子防的事儿。”攸宁握了握筱霜的手,“再说了,她知情更好。”
筱霜放下心来。
攸宁与她说起别的安排。
书房里,攸宁一出门,钟离远就对萧拓道:“攸宁准备得已足够充分,何况还有我这边的助力。你就别掺和了。”
萧拓不言语。
钟离远给他想法子:“找个差事,出去躲个十天半个月的,要不然就也病一病。”
萧拓轻笑,“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