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使然的肆意掠夺的架势,在今晚不曾显露点滴,都被他强自隐藏起来。
又惹得攸宁心里生出些别样的滋味。
但她很快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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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两日,夫妻两个所讨论的事成了官样文章,且也依照打算施行起来。
最初不过是叶奕宁、首辅夫人、谭夫人、杨夫人的一份善心,后来就有诸多门庭附和着捐赠银钱。
对于这种事,皇帝内阁自然是喜闻乐见,亦是在当日,皇帝下发一道旨意:册封叶奕宁为锦衣卫千户,命其下月初就职。
官场中便是不曾与林家来往过的,稍经打听,也知晓叶奕宁是先林夫人的姓名,一时间险些惊掉下巴:
刚刚成了下堂妇,被唐攸宁那种毒妇照拂必有原由,现在皇上怎么也另眼相看,忽然就把人提拔成了在锦衣卫行走的五品官?
这期间,攸宁还是没能如愿等到老太爷回府的消息,问过筱霜晚玉,得知的结果是老太爷异常警觉,应该是察觉到有人跟踪,便改变了行程,走走停停,磨磨蹭蹭。
这种事太无聊了。攸宁挑了挑眉,“那就想想法子,把他拘在道观,端午前后再回来。法子随你们想,我不管好歹。”跟她玩儿这种路数,她不晓得也罢了,晓得了就不会再以礼相待——给脸不要的人,你还给他脸,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筱霜晚玉会意,忍着笑去写密信送出去。
攸宁只是想:樊姨奶奶不是爱装可怜么?那就让她在三夫人手里委实可怜一阵好了;老太爷不是爱重妾室为老不尊么?那就先吃点儿苦头好了。
两个不知轻重的老东西,要不是碍着萧拓、三老爷、四老爷,在她手里根本就是没得活的货色。
让她比较欣慰的事情是,朝堂上的事符合自己的预料,分别以顾泽、徐家为首的官员持续发力,林陌亦在这时协同诸多将领上了折子,表明附议顾泽、徐家的建议,朝廷当发力彻查昔年冤案。
先前关于齐家的案子,皇帝内阁都对顾泽予以赞许,皇帝更是赏了顾泽一个不大不小的皇庄以示嘉奖;
林陌就更不用说了,战捷回京,是很多官员百姓心中的新一代英雄,朝廷予以的封赏亦格外丰厚。
至于徐家为翻案一事出力,倒是很多人没想到的。毕竟,当初徐老太爷可着劲儿骂皇帝首辅的时候,都不曾提过钟离一案。但是现今提及,人们思忖之后,也觉得是情理之中,毕竟,徐家还有个被迫留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徐少晖,徐家这次应该是孤注一掷,要为徐少晖扭转前程搁置的局面。
转眼就到了与长公主约定的相见之日。
攸宁乘坐的马车出门之际,听说林太夫人等在外面,抿了抿唇,下车去见了见。
她与林太夫人,本就是秀才和兵那种情形,如何都没法子投缘,更何况,这位太夫人给叶奕宁添乱是家常便饭,她已不只是看着不顺眼可言。在以前,到底是好友的婆婆,如何也不能撕破脸,只能处处回避,眼下却是不同了。
林太夫人见攸宁从马车上下来,真是要出门的样子,神色略有缓和,见礼后道:“之前还以为,下人说萧夫人不得空,只是敷衍我的说辞。”
“这几日家里家外事情不少,实在腾不出空,虽然见了您的帖子,也没法儿应。”攸宁歉然解释后问道,“您到底是为何事见我?”
林太夫人上前一步,轻声道:“还不是为了叶氏的事。”说着,那双显得市侩的眼睛灵活地转着。
“您说。”
“我怎么听说,你让她住到了嫁给阁老之前住过的宅子?”
“对。”攸宁道,“那就是我的宅子。”
“你这又是何必呢?”林太夫人道,“唉……那贱……叶氏和我们侯爷和离之后,还有些事情要交割清楚,我打听到她的住处之后,登门去见,她竟给我吃了闭门羹,下人如何都不肯让我进门,反反复复用你说事。虽然她现在莫名其妙地得了个五品官职,跟我们侯爷的一品军侯也没得比不是?夫人收留她必然是因着一时的同情,可你也得往长远了看不是?她那个性子,不论做什么事,都长远不了的。”
攸宁越听,心里越是厌恶,面上的笑容则更温煦,“锦衣卫是个怎样的所在,林太夫人似是不大清楚?”
还能是怎么样的所在?不就是皇上和你家首辅的刽子手么?林太夫人笑,有点儿不以为然。
攸宁道:“譬如此时,如果不能严防死守,如果锦衣卫刻意盯梢,太夫人方才所说的字字句句,稍迟一些便会传到皇上和首辅耳中。”
“可是……可我们侯爷是阁老举荐的啊。”首辅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攸宁微笑,淡然道:“这话说的,阁老只管举荐沙场上堪用的人才,难道还要管他和他娘私下里是什么德行?您这种话要是往长远了说,阁老是不是连您的棺材板都要帮林侯备好?太夫人,宋宛竹的事,您有几分功劳?”
林太夫人愕然,强忍着才没低呼出声。她愕然于攸宁神色那样柔和地说着歹毒的话,更愕然于攸宁连宋宛竹的事情都知晓。是不是叶氏那贱人说的?
“宋宛竹的事,不是奕宁跟我说的。”攸宁延续了随时随地给一些人扣黑锅的良好习惯,“您可以去打听打听,前些日子,皇上曾传召我进宫,这会儿我要去见长公主,您猜猜,是谁告诉我的?”
“……”林太夫人呆住。
“我安排奕宁到自己的宅子,是在她获封五品官职之前。您说,以我这种名声不大好的人的品行,若是无利可图,怎么会帮衬奕宁?”攸宁加一把火之余故布疑阵,“您不妨再猜猜,宋宛竹到底是碍了谁的眼?皇上、长公主还是首辅?”
不就是嘴巴一开一合地说话么?谁能口没遮拦地让她不痛快,她就能让谁比自己更不痛快。
奕宁与林陌结缘时,说的出身与之不相上下。后来呢?林陌获封侯爵之后,林太夫人就开始嫌弃起奕宁的出身来。不要脸的人总是让人发指,偏生好多这类人都过得不错。
不怪很多人把没天理仨字儿挂嘴边。
林太夫人却因着攸宁无辜的神色、和缓的语气,把她的话全部听到了心里,慌乱不已。
攸宁又加一把火,摆出推心置腹的意态:“既然碰面了,我就跟您说几句心里话。
“您不喜做派强悍的儿媳,是情理之中,却也犯不着让您的儿子娶个老姑娘进门吧?——过了二十,婚事未定的人,就算是天家的金枝玉叶,也有些不对劲,对不对?
“退一万步讲,要是对林侯死心塌地,当初做什么去了?当初她可曾拼力争取过与林侯的姻缘?言尽于此,您回府之后不妨好生想想。”
情意有百千种,林陌与宋宛竹却选择了最不堪最伤人的方式,不论缘故为何,都不值得任何人的谅解。
攸宁悄悄地磨了磨牙:宋宛竹要是能顺顺利利嫁进侯府,她日后就随林家的姓,也不用筹谋任何事了。
第61章 步步展露的锋芒(7) 更新
步步展露的锋芒(7)
长公主府离皇城很近, 占地之广、景致之美,都是京城里一等一的。
不需说,长公主很得之前已故的两位皇帝看重。
书房中, 时阁老坐在书案近前的座椅上, 满脸愁容地望着长公主,“皇上说什么让我将功补过, 推荐出替补西域总督的人,原本是美差, 现在这情形, 却容不得我徇一星半点儿的私情。”
他因着在御书房罚跪的时间太久, 身体自然是不舒坦, 这几日寻机请一半日的假是很正常的,他用来到长公主这里讨说法。
长公主睨他一眼, 笑容柔和,“次辅错了,便是你没被寻到错处, 那也不是没差。”
“哦?这话怎么说?”时阁老问道。
“西域那边的几个出色的总兵,都是萧拓的旧部, 对他忠心耿耿, 谁做了那边的总督, 都是个摆设而已, 只看心性是否安分。”
时阁老不是没考虑过这些, 但是看法不同:“将士离了沙场, 进到官场, 袍泽之情自然会被是非慢慢消磨掉。只要派遣过去的人治下有方,懂得变通,何愁坐不稳一方总督的位子?”
“那你倒是说说, 谁有这样的才干?”长公主淡然反问。
“……就是斟酌不出,才来请殿下赐教。”
“目前而言,并没有。”长公主显得非常耐心,徐徐道,“只要关乎军权、用兵,多少个你和我,都敌不过萧兰业,开罪你们,至多是丢官罢职,开罪他,却要拼上身家性命。何况……”她目光流转,没将话说尽。
时阁老觉得更糟心了,“那可怎么办?”眼下容不得他顾及别的,把皇帝应付过去是当务之急。毕竟,再深的谋虑,也架不住暴君翻脸无情。
长公主见这情形,便知对方的心已乱了,说再多是白费口舌不说,说不定还会惹得他心生不满,笑一笑,取出一张笺纸,推到桌案前面,“这事情要揣摩着萧兰业的心思行事,反复思量之后,帮你备下了几个人选,你誊录下来,呈给皇上就是了。”
时阁老神色立时一缓,起身到了案前,看过那张名单,沉思后道:“这份名单,跟我和首辅都不搭边啊……合着殿下的心思不是卖个人情给首辅?”
“他要的就是你给他换个摆设在西域杵着。”长公主笑容柔和,“况且,这事情而言,是明摆着的,皇上第一时间一定是要他给个人选,他必然是婉拒了,不想揽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且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你。”
时阁老又是恼火又是沮丧:原来,自己又被萧拓算计了,长公主要是不点破,他到此刻都还没回过味儿来。
“那么……”他竭力转动着脑筋,“何不推荐西域那几个对他忠心耿耿的总兵?我们可以做些文章,挑拨一番,惹得他们几个对首辅心生怨怼。”
长公主失笑,“那怎么成?你是被皇上这般责罚弄得乱了心神,失了冷静。这类事情,皇上只会依照萧拓的意思行事,名单递上去,她要先让萧兰业过目,萧兰业不同意,单子就会被打回到你手里,直到你给出的名单让他满意。”
时阁老闻言,沉默良久,长叹一声。
这叫个什么事儿?沾亲带故的皇帝总让他如履薄冰,对皇帝该有着亡国之恨的长公主倒是给他指路的明灯。固然是两方面都掺杂了种种是非,目的都不单纯,可要论心胸,他觉得长公主更胜一筹,要论冷血,皇帝是这天底下独一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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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在跟杨锦瑟说话:“叶奕宁的事,你派人手到金陵查探一番。”
杨锦瑟称是。
“不过,这事情,唐攸宁、叶奕宁那边恐怕已经在查了,你们只尽你们的力就是了。”遇到厉害的角色了,皇帝也不能让自己的人手忽然变得格外伶俐敏捷,便只是做分内事,因而又交给杨锦瑟一道亲笔书写的圣旨:“那些记不得,跟宋家要个说法却是必然。自家的闺秀住到了军侯的别院,存的是什么心思?”
杨锦瑟眼中闪过喜悦的光彩:“是。”
皇帝望她一眼,唇角微扬,“你多少年都是这样,说话动辄就开罪人,心里却很是在意一些人。”
杨锦瑟笑一笑,没吱声,心说您又何尝不是这样?面冷嘴毒已成习惯,不需要甚至不希望谁对自己有好印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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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拓给林陌安排的官职是京卫指挥使,比林陌期许的差了些,却也是实打实地好差事。走马上任的日子不远了,他得空就到别院看一看宋宛竹。
此刻,两人并肩走在花园的石子路上,林陌道:“可曾好生歇息?有没有觉着哪儿不舒坦?”继上次见过叶奕宁之后,她思虑太多,身子不适。
“我一切都好。”宋宛竹转头瞧着他的侧脸,“侯爷思虑周全,安排的人手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真是感激不尽。”
“这不就见外了?”林陌笑微微地凝她一眼。
宋宛竹有些般慌乱地垂下头,粉面含羞。
林陌笑意更浓,“昨日收到令尊的书信,令堂已在进京途中。”
“是么?”宋宛竹讶然,“我还以为,家里会派人接我回金陵。”
“又要与我相隔千里?”
“不是……只是……”宋宛竹飞快地睇他一眼,贝齿轻轻咬住了唇。
林陌语气柔和似春风,“什么都别管,听我安排,好么?”
宋宛竹微红了脸,乖顺地道:“好。日后种种,妾身全听侯爷的。”
林陌更加愉悦。他喜欢的,只能是这般柔顺无城府的女子。而那个强势的女子,似乎是用来随时让他想起宛竹的。
宋宛竹踌躇片刻,低声道:“可是侯爷与夫人的事,到底让我于心难安。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全是我的过错?”
想起叶奕宁一句句刺心的话,林陌蹙了蹙眉,“怎么这么问?”
“我是想着,若因我而起,理当向夫人再三赔罪。”宋宛竹语声低低的,柔柔的,“除了留在侯爷身边服侍,我真的别无他求。夫人明白了这一点,大抵就会释怀,侯爷一定要和她说清楚这一点。”
林陌目露几分怜惜,“你这过于纯良的性子,会吃亏的。”
“吃亏是福。”宋宛竹认真地道。
林陌弯了弯唇角。吃亏怎么可能是福?权利、地位,你不争不绞尽脑汁地斡旋,便会一直籍籍无名。奕宁似是天生就是这种人,而宛竹则过于单纯了些,全不明白这些。
只是……不明白也有不明白的好处。
遐思间,跟随来别院的小厮健步如飞地来禀:“侯爷,太夫人请您即刻回府,说有要紧的事跟您说。”
林陌微微蹙了蹙眉,嗯了一声,交代宋宛竹两句,回了府中。
太夫人坐在三围罗汉床上,任谁都看得出她惊疑不定,似是受了什么惊吓。
“娘,”林陌快步走到她面前,担心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