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美人与权臣——九月轻歌
时间:2021-06-19 09:45:30

  “对!”他的同僚齐声起哄。
  于太太看热闹不嫌事大,起身为夫君补充道:“妾身晓得,时大小姐善做采莲舞。”
  皇帝顺势一笑,颔首,“就依你们。佩兰,快去准备。”
  时佩兰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垂着头随宫女下去准备。她哪里不知道,于太太、于琪及其同僚是为唐攸宁打圆场,阻止别人再提她那种建议,更是为着对她落井下石,当众与时家撇清关系。
  时阁老在心里把于琪夫妇两个杖毙了百十来回。那两个混帐,去过一次萧府之后,就明显地与时家疏远了,到眼下可好,只是这样一个也会,也顺势逮住了,就此与他划清界限。
  与此同时,萧拓和攸宁分别望向还未落座的于琪、于太太,予以温和的一笑。
  仔细论起来,于氏夫妇不是好人,却精明且有决断。这种人一旦非常明确的表态,便是非常可信又堪用的那种。
  于琪、于太太分别留意到了投向自己的那道视线,微微欠身一笑。
  叶奕宁这会儿忙着给攸宁剥小核桃、松仁。攸宁私下里的小性子,最是让人啼笑皆非:喜欢吃这类干果,又嫌剥皮麻烦,平时碰也不碰,身边人以为她不喜,便不劝。
  萧老夫人与攸宁低语一阵,末了攸宁一笑,说没事,做得对。转过头来,对着奕宁,欲言又止。
  “怎么?”叶奕宁问道。
  “我们陪皇上说话的时候,我婆婆遇到了一件事。……”把林太夫人的荒唐心思说了,“我婆婆没给她好话,现在却又有些拿不准了,毕竟不是局中人,不知道怎么样对你才是最好的。”
  叶奕宁把一小碟子核桃肉放到她手边,专心剥松仁,敛目微笑,“我要是跟林陌破镜重圆,除非是为着照猫画虎地报复回去。可我没有那个闲工夫。我也没脸说什么后不后悔,只是,若可以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在林家浪费那么多时间。”
  攸宁吃完一颗核桃肉才道:“真心话?不是担心什么之故?”
  叶奕宁作势把手里的松仁壳往她脸上扔。
  攸宁下意识地遮挡,又笑着拍她手臂一下,“真是的。”
  叶奕宁随着笑开来,“翻案的事情了了,你再看我怎么收拾那厮。”几乎将她脊梁骨生生折断的人,要她不报复,是不可能的。
  攸宁最是明白其中轻重,“那你再等一等,到时我帮你。”转过头去,凑到老夫人身边,悄声言语。
  老夫人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手势温柔地拍了拍她手臂。
  对面的萧拓瞥见这一幕,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是真舒坦。
  接下来,时佩兰献采莲舞,因着情形有些微妙,只有次辅那边明面上的死忠官员及家眷赞许有加,别人一概保持沉默。
  皇帝只是听着,也不表态。
  接下来,展现才艺的公子、闺秀相继登场,宫宴总算恢复了惯有的情形。
  至午间,宴席开,一道道珍馐美味由宫人循序奉上。
  长公主和安阳郡主相形而至。
  皇帝着人在御座近前设了桌案,让迟来的二人就座。
  长公主的位置靠近皇帝,安阳郡主的位置则靠近攸宁这边。
  安阳郡主时不时打量攸宁一眼,眸色深沉。萧拓娶的这女子,样貌做派全不在她想象之中。
  攸宁也状似无意地打量了安阳郡主一番。这位郡主的心绪恶劣,带着一股子煞气,面上的平静内敛是强做出来的。换位想想,谁是安阳郡主也高兴不起来:兄长为着她的安危,才给了朝廷大笔财物。
  耍流氓成性的被朝廷流氓了一把,亦是一个意难平的理由。
  因是午间,谁喝酒都是点到为止。
  用过午膳,皇帝让众人只管去御花园尽兴地游览一番。
  对于很多少年人,这才是重头戏,可以尽情地赏看宫中美景,更可以尽兴地与人议论上午的见闻。
  萧拓与谭阁老、禁军一众属下选了个敞厅去下棋、打牌消磨时间,走之前,找到攸宁面前,交代了所在之处,“有事就让叶奕宁、近前的宫人去找我。”
  “没事。”攸宁笑盈盈的,“你在这儿,谁敢惹我?”
  萧拓看出她眼中的促狭,无奈地轻轻一笑,微声道:“你也不吃醋,有什么用?”没意思透了,也让他烦透了。
  “……”攸宁睇着他,瞥见不少人在盯着他们,催促道,“快去吧,回家再跟我扯没用的。”
  萧拓哈哈一乐,转身走开去。
  攸宁出于好奇,又望向一些闺秀。她们的眼神追随着那道阔步走远的挺拔身影。
  真是没法子,太多女子对他,不论惊鸿一瞥,还是长久凝望,都不肯错失他一言一笑。有一些倒也不是对他存有非分之想,只是类似欣赏难遇的浮光掠影一般的心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对于这类情形,攸宁想生出一点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愉悦都不成——代价是被人明里或暗里恨得咬牙切齿,划不来。
  遐思间,叶奕宁过来唤她:“皇上召我们两个和长公主、安阳郡主到御书房说话。杨锦瑟跑去你家阁老那边看热闹了。”
  攸宁点头,转身与老夫人、妯娌交代去向,让她们只管安心游园。
  老夫人絮絮地叮嘱了一番。
  攸宁非常耐心地听着,时时颔首应声。
  一起去往御书房的路上,叶奕宁道:“你婆婆对你很好。”
  “也是看在师父的情面上。”攸宁道。
  “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叶奕宁道,“老夫人明事理,心思该是很通透的人,加上你又愿意哄着她,招人喜欢,不愁亲如母女的一日。”顿了顿,携了攸宁的手,“哪像我以前那个混不吝的婆婆,要是你摊上,估摸着不出三天就出人命了,你不把她弄死才怪。”
  攸宁失笑。奕宁可以神色自若地谈起了,便是又看透了几分。
  “我能忍着,是因为太天真了,以为迟早苦尽甘来,哪成想,人家会悄没声地做手脚,说翻脸就翻脸。”叶奕宁握着攸宁的手不自主地紧了紧,“想起来真有点儿毛骨悚然。我以为最没脑子的婆婆、举案齐眉的夫君,居然长年累月地做戏、欺骗我。另一面又要庆幸,幸亏我年岁还不大,他们就现出了真面目,要是迟几年再那样待我,我恐怕直接就疯了,甚至于,到了那时,我已不是我,选择委曲求全也未可知。”
  “所以,有的姻缘,亲友反对还是有些道理的。”攸宁只能避重就轻。
  “可不就是。”叶奕宁落寞地笑了笑,“先是你委婉地让我缓一缓,之后是杨锦瑟把我骂了一通,最后是皇上委婉地敲打、再惩戒。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谁跟我说什么,我都不往林陌的品行上想,只当你们因为他家境不好,对我恨铁不成钢。”
  “谁都有犯晕的时候。”攸宁道,“我不也让人可劲儿磋磨过?”
  “你那是闹脾气而已。”闹脾气,跟自己,跟近乎无望的生涯,叶奕宁对她展颜一笑,“往后我帮你们做正经事。”
  “好啊。”
  两人说笑着到了御书房,随宫人到了此间花园中的一个水榭。
  室内仿照前朝的布置,古朴雅致。主座、客座皆是矮几软垫。
  长公主与安阳郡主已经来了,正在敛目喝茶。
  攸宁和叶奕宁见礼之后,在那两位金枝玉叶的对面相邻而坐。
  茶点酒水上齐,皇帝遣了随侍的宫人,对四人道:“唤你们过来,意在与你们闲话家常,探讨一些事情。”
  四人俱是欠一欠身。
  很明显,皇帝也不是会聊天儿的人,不定何时,说的话就让人没法儿接。
  皇帝先问安阳郡主:“朕要留你到年底,让你在京城好好儿散散心,陪陪长公主。辽王已获悉,可曾传信给你?”
  攸宁留意到了“陪陪长公主”那一句。
  安阳郡主回道:“家兄确有信来,叮嘱我听从皇上吩咐,切不可行差踏错。”
  “辽王有心了,朕会尽力照看你。”皇帝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心说你不出岔子才怪,停了停,话锋一转,“近来朝堂上最棘手的一件事,莫过于钟离远翻案,你们四位,或是有真才实学,或是有官职在身,这会儿也没外人,不妨与朕畅所欲言。”
  长公主、攸宁、叶奕宁俱是低眉敛目,或喝茶,或端起精致的小酒盅抿一口酒。
  安阳郡主便成了第一个出声表态的人:“昔年钟离远一案发生时,臣女尚年幼,长大后翻阅了不少相关卷宗,分明是铁案,不知何以有翻案一说。”
  皇帝不语。
  安阳郡主视线笔直地望向攸宁,语声淡漠:“我听说,萧夫人与昔年案犯渊源颇深?皇上当初力排众议从轻发落了钟离远,却还有人为他鸣不平,你可知其中因由?”
  案犯二字,让攸宁的心似被刺了一下,面上则是从容一笑,“自古至今,从来不乏冤案悬案。有人鸣不平,便意味着案子存疑,应该重新查证。要不然,何以诸多朝廷大员相继上奏,为昔年名将鸣冤?”
  安阳郡主轻轻地哼笑一笑,瞥一眼叶奕宁,道:“西南战事大捷,林将军已回京来,有些人在打什么算盘,不是明摆着的么?
  “万一能帮昔年案犯翻案,那么,钟离远就能重新回到朝堂,势必将林陌取而代之。
  “可是钟离远毕竟已离开数年,在军中不复昔年声望,到时候,还不是要被一些有心人恣意拿捏,做个摆设?
  “这种高瞻远瞩的心计,这等布局,天下怕是没几个人能做到。
  “那么,相应发生的一些突兀的小事,也就更是情理之中了。”语毕,着意凝了叶奕宁一眼。
  一席话竟是暗藏玄机,虽未点破,却分明存着萧拓布局促成这一切的意思。这一招挑拨离间,用的确实不错。
  叶奕宁当即轻笑出声,将话接了过去:“怎么样的人,便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诸事。
  “譬如钟离将军一案,我看到的是疑点重重,只求一个黑白分明的结果;郡主看到的却是官场的勾心斗角,且相信别人亦如你。
  “郡主也曾历经戎马生涯,当知军心为何,赤子之心又为何,有些事,他们只是要一个公道罢了,哪怕需要等一辈子,也会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恕我直言,但愿辽王在封地治下的心思不似郡主,否则,终将寒了人们的心。”
  安阳郡主面色微变,目光不善地望着叶奕宁,“我倒是不知道,叶千户是如此的能言善辩,哪怕是为了很可能是把你当棋子的人。”
  “在御前行走,是下官三生有幸。”叶奕宁语气和缓,“郡主常年在辽东,对京城的事不能了如指掌,亦是情理之中。”
  “叶大人到底不如郡主命好,”攸宁笑笑的,“一生下来便天之骄女,几岁便得了郡主诰封,年少时剿匪几次之后,便也就成了好些官员盛赞的文武双全的响当当的人物。哪像寻常人,从文要经历十年寒窗苦,从武的辛苦更不消说,到了沙场上,冲锋陷阵舍生忘死多少次,才能得到朝廷的嘉许。”
  这是对安阳郡主昔年的军功、名誉的全然质疑。
  安阳郡主扬眉,冷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语声刚落,攸宁便已接道:“我有足够的人证,可以证明郡主种种担得起德不配位四字。”说到这儿,似是才发现安阳郡主的不悦,讶然道,“郡主怎么生气了?皇上也说了,只当是闲话家常,我总不可能真的那么闲,要人去指证这种事。
  “但是,郡主也真该反过头来想一想,眼前这件事若成真,你又作何感想?
  “如果朝廷认可我和人证的说法,否定你当初的军功,事过之后,你若觉得冤枉,会不会苦心研究卷宗,核对人证口供,以图来日自证清白?”
  安阳郡主张了张嘴,发现这问题太刁钻了,自己怎么答都不对,且不管哪种答案都对钟离远翻案有益——不追究,那是心里有鬼;追究,便与钟离远的处境有相似之处。
  皇帝眼中有了些许笑意。她就知道,攸宁不是逞口舌之快的做派,你感觉她言语有些不合心性的时候,必然是在耍坏,给人挖坑。
  长公主轻咳一声,悠然笑道:“只说萧夫人刚刚摆出来的这些,倒是情理之中,可眼前事终究与当初不同。
  “当初那件案子,证据确凿,只刑部诏狱相加,就存着多达二三百份口供。
  “不管怎么说,翻案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攸宁稳稳接住长公主的视线,挑了挑眉,“如果决意对一个人痛下杀手,在座的除了皇上和叶大人,谁不能做到?
  “长公主到如今,是历经三代帝王的人,根基之深,谁敢小觑?
  “安阳郡主自是不必说,辽王对这个妹妹一向暗中,给她千八百的死士不在话下。
  “至于我,从何处都比不得二位,但是我手里银钱不少。有钱能使鬼推磨,银钱有时候最容易买下一个人的性命。
  “长公主最是通晓世事,总不至于为着反对翻案,便否认这些世情。”
  长公主笑着对攸宁举起酒盅,与她一起喝了一盅酒,这才道:“萧夫人又何尝不是最通晓世事的,手里又怎么可能只有银钱。可是,我还是想不通啊,那么多人证,那么多份口供,要怎样才能推翻?我想着,这也是让皇上与内阁颇觉棘手的问题。”
  这话说的不假,一些官员的犹豫、迟疑也就在这儿,因为想不到这问题要怎么解决,所以才保持中立,观望后续。
  攸宁唇角徐徐上扬,绽出绝美的笑靥,可潋滟生辉的一双明眸之中,疏无暖意,甚而闪烁着锋芒:“譬如刚才我指摘安阳郡主一事,我若是她,若是真觉着冤枉,不会想着怎样从我这边的人证下手,而是找到更多的更可信的证供,才证明自己。
  “同理,钟离将军的案子亦如此,为什么要始终盯着那些证供?尤其是在人证几乎已经死绝了的情形下。
  “很多悬案历经数百年也不曾有结果,世人无法给出一个一致的答案。但据我所知,目前为止,这类悬案之中,不包括名将蒙冤。名将受到的冤屈终会清洗,固然是因为军心民心,亦是因为通过战事做文章的冤案,从根本上就没做成铁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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