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美人与权臣——九月轻歌
时间:2021-06-19 09:45:30

  这类场合,萧延晖一向没兴趣参加,因为深知,怎么样的人到了小叔面前,也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儿。再一点就是,他非常不耐烦自己被一些夫人太太没完没了地打量,勉强自己做戏的光景,真挺累心的。
  是以,今日他也与父亲、三叔、四叔一般,留在了家中。
  二夫人被问起儿子为何没来,自是不能实话实说,只能往儿子脸上贴金:“功课有些繁重,在家读书呢。”
  得到的是一水儿的称赞。
  二夫人面上笑着,心里则是一阵阵发虚:那小子,如今凡事都要请教他小婶婶,时不时现出以往数年都白费了工夫、走了弯路的样子,便就惹得她和二老爷也有点儿心里发毛,都担心自己耽搁了儿子的大好光景。
  后来还是老四说,你们也不看看五弟妹是什么样的人,她用心点拨谁,谁自然就是醍醐灌顶,进益良多,生出以往数年白学了的感触,不用当回事。
  是这样,他们夫妻两个才略略心安。
  三夫人与四夫人那边,也有年纪相仿的少奶奶、少夫人主动过来,与妯娌两个言笑晏晏。
  在人前,两个人自然是要显得一团和气,至多是善意地打趣对方两句。
  老夫人仍是与谭夫人、攸宁、杨锦瑟、叶奕宁坐在一起,这婆媳两个与别人又不同,很多场合就是要划出个无形的圈子,与一些没必要接触的人划清界限。
  宴席到中途,一帮少年人寻到萧拓面前,要与他行飞花令。
  萧拓失笑,“我学的东西快全还给恩师了,你们这不是胡闹么?”
  少年人见他心情不错,全然没有架子,便是一通耍赖,好歹是殃及着他应下了。
  这等热闹,引得在场的人齐齐瞩目。便是皇帝,也饶有兴致地观望着。
  行飞花令的共有十个人,每人面前一大杯烈酒。
  结果让那些少年人非常沮丧:萧拓面前那杯酒就没动过。
  话说的那么谦虚,见真章的时候可是比谁都敏捷,仿佛都不用过脑子似的。
  要说收获,也只是他们这些人里分出了明显的高低。
  “首辅大人,您这是一点儿也没让着我们啊,不行不行,”一名锦衣少年倒了一杯酒,双手敬萧拓,“好歹喝一杯,给我们点儿体面。”
  “成啊。”萧拓与他碰了碰杯,喝水似的把一大杯烈酒一饮而尽,又问,“你似乎是谭家的孩子?”
  谭阁老笑着将话接过去:“是我孙儿,六郎。瞧着你我熟稔,才敢这般造次的。”
  谭六郎面上绽出大大的笑容,对萧拓道:“刚出外游历回来,恰好就有这机会,能够见一见首辅大人,自是如何都要随祖父祖母前来。”
  萧拓颔首,“回头去萧府玩儿。”
  “改日一定登门。”谭六郎立刻道,“听说令侄自幼习文练武,早就有结交知心,今儿得了您的准话,我底气更足了些。”
  萧拓哈哈地笑,“你小子倒是会说话。”
  这时候,别的少年不满了,一个个寻由头找萧拓喝酒,实在没得说的,连首辅成婚没能到场恭贺,今儿权当是喝迟来的喜酒了。
  引得大家一通善意的笑。
  萧拓只把他们当孩子,见他们只是想跟自己多磨叽会儿,也就来者不拒。
  那边的谭夫人就悄声告诉攸宁:“这些孩子都不是外人,长辈都是与阁老相熟的、常来常往的。”
  攸宁会意,投去感激地一笑,“我心里正奇怪呢,寻常人总不会跟阁老找辙。”又顺带的夸赞谭六郎,“您的孙儿很是出众,性子也很是招人喜欢。”
  膝下晚辈被夸赞,谁能不高兴?谭夫人眉开眼笑,少不得反过头来称赞萧拓:“阁老果然学富五车,怕是没有能难住他的题。”
  攸宁笑容清浅:“换个场合,他少不得输几次,今日却是不能输。”要是输了,昔年状元郎可就跌份儿了,又要被人拿来说事了。
  “可不就是么。”谭夫人笑着看了攸宁一眼,“老夫人得了你这样的儿媳妇,真够我妒忌到白发苍苍的年月了。”
  攸宁轻笑出声,“您就会拿我们婆媳说笑,当心我跟我婆婆告状去。”
  “快去,快去。”谭夫人笑意更浓。
  男子席间的热闹过去之后,皇帝顺势从刚才跟萧拓喝酒、耍赖的少年人里选出两个,让他们展现一下所擅长的才学。
  两个少年也不扭捏,一个吹奏长笛期间,一个在书案前提笔,所写的是萧拓年少时的一篇制艺。
  萧拓用指关节刮了刮眉心。这帮兔崽子,这是捧他呢?还是跟他杠上了?——多年前所写的东西,他都快忘了,现在被人翻出来还写出来,只觉得别扭。
  谭阁老还算是很了解他的,在一边笑得不轻。
  制艺这东西,又要玩儿技巧又要明确表达出心之所想。那篇制艺被传阅时,轮到她,凝神看了一遍,发现内容全不在意料之中。她以为萧拓年少时,必然是意气风发的心态,便是私底下写的东西,也都关乎民生时局亦或鸿鹄之志,但是不是。
  文章做得精妙,表达的只是对别处的锦绣天地的向往,透着舒朗淡泊。
  她要克制着,才能不去看萧拓,神色如常地称赞了少年的字很见功底,写得着实不错。随后,把文章传给别人。
  少年得了首辅夫人的夸赞,喜上眉梢,面色都微微有些发红了。要知道,不少书画名家都说过,首辅夫人的字、画算得一绝,凡是出自她手的扇面儿、斗方,都是值得一世收藏留给后人的珍品。可惜的是这人懒散,轻易是不肯动笔写字作画送人了,任谁也难求得。
  两个少年得了皇帝赏的彩头,接下来,上午不曾展现才艺的子弟闺秀相继主动登场,但都在书、画、音律范畴之中。
  攸宁的态度只是看热闹,对谁都不会出言贬低。
  而在这期间,长公主端着酒杯寻到了她近前。
  攸宁眉梢微微一扬,“长公主有何赐教?”
  “可担不起你这样说。”长公主笑容温婉,“只是坐着略觉无趣,过来找你说说话而已。”
  攸宁释然一笑,“殿下只管说,臣妇洗耳恭听。”
  长公主视线扫过满堂的人,轻叹道:“遥想当年,在这种场合,有人与萧阁老平分秋色。”
  指的必然是钟离远了。攸宁目光流转,“殿下这是感伤,还是替那个人不值呢?”
  “都有。”
  攸宁立刻问道:“那你又为他做过什么?”
  “……”长公主深凝了攸宁一眼,唇角牵出一个怅然的弧度,“彼此不相干,我又为何要为他做什么?”
  “要真是不相干,那么,殿下说的的确在理。”攸宁说道。
  长公主予以一个感激的笑容,之后忽的话锋一转:“依萧夫人看,这尘世的母女情分,是怎样的?”
  攸宁失笑,“有必要说这些?”
  “不能说?”长公主道,“毕竟,你有些事,我还是有些费解的,你要是不说,我只能去缠着你婆婆细问了。”
  这就是躲不过去的话题的。攸宁倒也不在意,想了想,道:“长公主有时间的话,听我啰嗦一些事便可。”
  长公主欣然点头,“乐意之至。”
  攸宁娓娓道:“五年前,服侍我的筱霜丧母。
  “足足三年,筱霜时不时就因想起生身母亲猝不及防落泪,走不出那份哀痛。
  “我曾问她,母女之情是怎样的。
  “她与我说了不少。
  “孩子被人污蔑,母亲平时就算懦弱,也会不顾一切地据理力争,为孩子争一份清白;
  “孩子真的行差踏错,亲口告知,母亲第一反应是不相信,随后便说不怕,没事,娘亲帮你遮掩过去;
  “母亲辞世后,不会再有人嘘寒问暖,不会再有人不问原由甚至不讲道理的维护、信任、帮衬;
  “每年生辰,不会再有人眼巴巴地盼着你回家,甚而寻到你面前,只为你吃一碗她亲手做的寿面,穿上她亲手做的一件新衣。
  “这些是筱霜告诉我的。我听完之后说,真好。
  “真好,我从未得到,也便不会失去。”
  语声徐徐,如三月和风,说的人唇角始终噙着笑。
  即便是在长公主听来,也难免片刻黯然,好一会儿才能扯出笑容,“怪我,没的提起这种事。”
  “无妨。”攸宁就这类问题反问道,“殿下对于亲情,又有着怎样的感触?”
  这一点,长公主不介意对攸宁坦诚相告:“你曾说,我怎么也算是历经三代帝王的人了。帝王之家,哪里容得下亲情?往往是给予你照拂的同时,要你知晓你该做什么事。
  “年幼时,那些条件是我用心学诗书礼仪。随着年岁渐长,那些条件就变得越来越苛刻繁杂。
  “当时倒也不觉得怎样,毕竟身在帝王家,自幼耳濡目染也就是这样的情形。
  “直到下嫁、守寡、回到公主府之后,我才慢慢晓得,一些门第间的亲情有多深重,几乎不可撼动。
  “当然,也有令人唏嘘的,譬如你这类情形,仔细算算,也真不在少数了。”
  攸宁颔首微笑,“各人有各人的命,金枝玉叶的福,是寻常人想象不到的,那么,你们付出些寻常人不能付出的苦,似乎也是必然。”
  长公主莞尔,“的确。”之后,寻了由头回了自己的座位。
  终究是到了曲终人散时。
  回府的路上,攸宁依偎着萧拓眯了一觉。这一日,陆陆续续地喝了不少酒,松懈下来,酒意上了头,人有点儿晕晕的。
  趋近萧府,她醒过来。
  萧拓递了茶杯给她。
  攸宁喝了几口茶,初醒的懵懂消散了大半,问他:“听说下午没下棋,倒是一直赌钱了?”
  “嗯。”
  “见没见输赢?”
  “赢了几百两,又还给他们了。”萧拓说。
  攸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原来还很会赌?有没有你不会的?”
  “那可多了。”萧拓笑着揽住她,“例如,不会讨我家夫人的欢心。”
  “……”攸宁继续喝茶。
  等她放下茶盏,萧拓把她安置到怀里,“说说,我得怎样做,你才肯死心塌地地留下来?”
  “……不知道。”这种问题,攸宁不想骗他,更不想骗自己。
  萧拓很有耐心地道:“那就换个说法,怎么样的事,会使得你决定离开?”她的一些心思,不需暗示,不需表露,他便能在相应的情形下揣摩出来。
  “……”攸宁勾着他颈子,认真地思索之后,道,“例如你给我戴绿帽子,例如来日先生沉冤得雪,要去别处任职,他又愿意带上我这个妹妹,例如……不可测的事情很多,哪里是我能答得出的?”
  “说的已经不少,够我喝一壶的了。”他说。
  攸宁笑着端详着他。明明喝了那么多酒,还是神色如常,双眸没有一丝慵懒惺忪,仍是亮晶晶的,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这时,马车进到萧府,在垂花门前停下。
  萧拓先一步下了马车,再扶着攸宁踏上脚凳,双脚落地,之后便适时地松开手。
  老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相继下了马车。老夫人看过小儿子和妯娌几个,笑道:“今日累了整日,都早些回房歇息。”语毕,先一步上了青帷小油车,回了福寿堂。
  妯娌几个说笑一阵,也相继作别,分别乘坐青帷小油车回了自己房里。
  萧拓和攸宁回到正房,各自更衣洗漱,之后歇下。
  他的寝衣是针线上新做的,上衣却让他觉着不舒坦,忍了一会儿,到底坐起来脱下,信手扔到床尾。
  相对身形而言,他有着一把细腰。攸宁看着他的宽肩窄腰,随后,因着以前忽略的一点,坐起身来,手指按到了他腰线上方的一小块狰狞的疤痕,“箭伤?”
  “忘了,”萧拓照实道,“不是毒……不是镖就是弓箭。”
  攸宁却听出了蹊跷,颈子梗了梗,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疤痕上打着转儿,沉默下去。白日里,那个对钟离远有诋毁的言辞,哪个对将士有轻视的言语,她都当即驳斥回去了。
  只是,却忘了,最近的、最远的他,也是有着累累伤痕的与钟离远齐名的沙场奇才,亦是需要她维护声誉的人。恐怕没人会想得到,她说很多话的时候,全然没意识到亦是在维护昔年临危受命挂帅出征的他。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已是枕边人,不需要维护了,还是打心底觉得他不能算是纯粹的将士?
  她分辨不清,不知道。
  萧拓转身瞧着她,见她神色茫然,干燥温暖的手就覆上了她面颊,以眼神询问。
  “……”攸宁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眼中的不解更浓,甚而有了几分担忧。
  攸宁做了件过后想想很没道理的事:以亲吻封住他的唇,为着阻止他的言语,手也不大安分。
  她就是不愿意跟他细说一些心思,不想探询他的过往,也不想被他探询心迹。
  她老老实实的时候,有时他都克制不住,她不老实的时候,可想而知。
  于是,情难自持,星火燎原。
  雨覆,云翻。
  怀中的人莹润如玉、柔韧如柳,委实让他爱不释手。
  可他并不能忘记她之前单方面忽略不计的话题,在最要命亦是她最煎熬的时候,他克制着,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你绕过不提的话是什么?”
  攸宁要气死了——早知道这样,她干嘛还这样?闲得么?她想挠他,不能挠他的俊脸,起码可以挠他的背。
  萧拓却因此更加克制,把住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且扰得她更煎熬,“说不说?”
  “……”攸宁眼中氤氲着雾气,目光迷离的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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