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更为放肆。
攸宁抽着气,到底是闷出了俩字儿:“心疼。”
很少很少的一点心疼,和一份兴许根本没必要的亏欠。
只因为没在一些时候念及他么?他何尝需要谁顾念呢?
萧拓看得出她有些言不由衷,可这也足够了,回以的是热切的亲吻。
予取予求。
在她终是忍不住呢喃着唤他名字的时候,他安抚地啄一啄她的唇,“攸宁。”
“嗯。”
“抱着我。”
“嗯。”她乖乖地照做,在无形的风浪之中,阖了眼睑,任他主宰沉浮。
.
夜更深,更静。
攸宁已在他怀中酣睡。
萧拓因着这一日相对来讲过得很是松快,尚无睡意。
胡思乱想间,白日里母亲与攸宁不经意间也透着亲昵关切的一幕幕,在脑海闪现。
谭阁老曾打趣他,说瞧瞧,老夫人跟你媳妇儿,真跟母女俩似的。
这般光景,在很多年间,他是不敢展望的——
他很多年都琢磨不透的人,母亲算一个。
兄长夭折后他才出生的,无缘相见的手足,实在生不出什么感触。
母亲长年累月沉浸在对长子的思念之中,有意无意之中,让他照着兄长的样子活。
懵懂时也罢了,到读书之后,渐渐生出反叛之心。
母亲不准他习武,他偏要如愿,求着父亲请来名师;母亲说琴棋书画是杂学,不可染指,他学了个遍。
这类事情多了,母亲几乎恨上了他,见到他从没个好脸色,常挂在嘴边的是“要是你大哥在”如何如何。
他渐渐对母亲失去敬重之心。
待到樊氏打着帮主母持家的时候,他渐渐发现,窝里横还有母亲这样的路数:只跟他横,对别人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曾问起,母亲回说,女子最重要是温良恭俭让,妻妾相争的事,传出去会毁了她的好名声,坏了萧家的门风。
多不可理喻。
当真是愚不可及。
就算是摆设,你戳在那儿跟躲出去是两码事。
她那个脑子,装的都是些什么?——这一点,他是如何都想不通的。
却原来,母亲也不是不能改变,只是没遇到适合的人帮她改变。
思及此,他忍不住亲了亲攸宁的面颊,想着这不单是自己的开心果,还是自己的小福星。
睡梦中的攸宁,却是回到了让自己都意外且忽略的过往之中:
冬日,室外大雪纷飞,室内暖如春日。
攸宁坐在顾文季的病床前,不紧不慢地剥糖炒栗子,并不吃,只是消磨时间。
顾文季倚着床头,对她制造出来的响动心烦不已,“对着我,就这么不耐烦?”
“哪里话。”攸宁嫣然一笑,温温柔柔地明知故问,“我做错了什么?”
顾文季没辙地笑了。
攸宁用帕子擦净手,“大少爷有何吩咐?”
顾文季沉吟着。
攸宁端坐在那里,噙着怡人的浅笑,望着他消瘦苍白的病容。他说有事,却是屡次欲言又止,时间久了,她自是百无聊赖。
终于,顾文季道:“我自知时日不多,有些事情与你商量。”
“大少爷又在胡思乱想了。”攸宁柔声道,“有什么事,吩咐便是。”
顾文季凝望着她如出水芙蓉般的容颜,笑了,“到这时候了,还与我耍花腔。”
攸宁弯唇笑了笑,神色无辜。
“刚嫁过来的时候,你并不是这样。”顾文季望着承尘,神色有点儿恍惚,“那一阵,你总是冷冰冰的,总想杀了我吧?”
攸宁嫁入付家,是来给他冲喜的。
四年前,他去山中游玩,不慎中了奇毒。太医院、京城名医请了个遍,都开不出立竿见影的方子。
付家见他病情反反复复,便想到了找人为他冲喜的法子。
他的意中人,是攸宁的庶姐唐盈。
他不肯委屈唐盈,两人合计一番,让攸宁成了冲喜的冤大头。这样一来,两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相见。
他的打算很简单:冲喜的法子有效,便在痊愈后寻错处休了攸宁,娶唐盈;若无效,也不至于耽搁唐盈一生。
成婚前的攸宁,心无城府,说难听些,就是个赏心悦目的花瓶。
初成婚的攸宁,满腹怨气、不甘。
之后的攸宁,发生了莫大的转变,最终到了八面玲珑的地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今时今日的攸宁,把持着他房里房外的大事小情。他想见谁,做什么,得她点头才行。
攸宁敛目思忖之后,道:“大少爷是不是想见家姐?”
顾文季诚实地道:“对。”
“家姐这一阵不大舒坦,也不知能不能过来。”攸宁语气诚挚,“我着人去看看,方便的话,一定将人请来。”
顾文季苦笑,再一次费解:她怎么总能用那么真诚的态度胡说八道?
事实上,攸宁一直非常乐意唐盈经常来看望他。所谓的唐盈不舒坦,绝对另有隐情。
顾文季好声好气地和她商量:“你想要什么,我大致猜得出。这事儿,就当一笔买卖谈?”
攸宁再一次绽出无辜的绝美笑靥,“还请大少爷多加照拂。”
“那么,告诉我,令姐为何许久不来?”他问。
“唐家在为她张罗亲事。”攸宁递给他一盏参茶,“有一家是首辅萧阁老的外甥,她很满意。”
顾文季神色骤然一冷,却没有意外之色,“真又在相看人家?”
“伯爷、夫人早就得了消息,伯爷一再叮嘱我不要告诉大少爷。”攸宁娓娓道,“可我想着,大少爷与家姐四五年的情分了,眼巴巴地盼着相见,与其遮掩,不如告知。
“大少爷也要体谅家姐,我嫁过来多久,她就等了多久。
“女子诸多不易,她理应考虑前程,只比我大几个月,过了年虚岁二十,再不抓紧,合适的门第怕是越来越少。”
顾文季眸色阴沉,双唇动了动。
攸宁猜测,他骂了一句什么。
顾文季端着参茶的手有些抖了。
攸宁忙取过茶盏,放到小杌子上。
“你我成亲三年了。这三年,我越来越看不透你,却看透了她。”顾文季讥诮地笑了笑,“她若对我是真情实意,当初便会义无返顾地嫁给我,而不是顺着我的糊涂心思生出歹计,让你给我冲喜。
“以当初唐家的门第,她庶出的身份,亲事难免高不成低不就。口口声声对我真心实意,实际上却把我当傻子吊着。你信不信?萧阁老外甥那边只要点头,她立刻欢天喜地地嫁过去。”
攸宁道:“兴许只是长辈的意思。”
顾文季扬眉,“你也是奇得很,明明心里恨死了唐盈,却从不说她的不是。”
“我有必要说她的是非?”攸宁笑眉笑眼地反问。一个下作的小人,哪里值得谁放下身段诋毁。
顾文季想一想,莞尔而笑。不论是怎样的做派,她有着她的傲气。“我有个打算,你能不能帮我?”
“大少爷吩咐,我尽力而为。”
在那之后,顾文季才爽快地同意唐盈为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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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对于长公主和安阳郡主,是一个不眠夜。
白日里唐攸宁的一些话,不亚于下了战书。
那女子不在朝堂,却可以为了钟离远搅弄风云,不遗余力。
最可怕的是,她可以做到。
长公主和安阳郡主守着一局棋,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心思全没在棋局上。
长公主敛目思忖良久,道:“你以前问过我,你们兄妹与西域总督通信的事,是谁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
“对。”安阳郡主立刻问道,“现在可有结果了?是谁?”
“查证的时间不短了,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可我却难以相信,派手下反复求证。”长公主望着长公主,现出含义复杂的笑容,“是唐攸宁。以前我们都没注意到的一个人,这一出手,居然就让你们兄妹吃了这样的大亏,也不知她筹谋了多久。”
安阳郡主眉心骤然一蹙,“真是那个毒妇?”
长公主轻叹,“若只是毒妇也罢了,最怕的是天赋异禀的毒妇。而我最担心的是,有朝一日,她会如叶奕宁一般行走朝堂,干涉天下大事。你想必也看得出,皇上对她青睐有加。那样的人,必然精于谋算,寻常朝廷重臣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安阳郡主冷笑,眼中交织着恼羞成怒与妒恨的光芒,“为什么要拘泥于你们那些弯弯绕?既然是拦路石,除掉就是了!”
“又说孩子气的话了。”长公主笑道,“除掉一位命妇,哪里是你说的那么简单的事?何况,她又是萧拓的结发之妻,便又难上加难。”
安阳郡主嗤笑一声,“长公主与唐攸宁是一类人,养尊处优长大的。她唐攸宁就算所学再多,也不可能涉猎防范布阵,只要我慎重安排,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处!”
长公主却摇头,给她泼冷水:“那可说不定,天赋异禀的人,学什么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殿下未免太看得起她,也太小瞧我了!”唐攸宁白日里的那些质疑,安阳郡主没一刻能忘记,到这会儿已生出了将对方置于最狼狈境地从而证明自己能力的心思,而且极其迫切。她丢下手里的棋子,站起身来,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改日再来叨扰殿下,我需得连夜与幕僚商议此事!”
长公主唇角缓缓上扬成一个愉悦的弧度。
她早就知道,这是一枚用着最顺手的棋子,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第71章 素手掀起的动荡(2) 三更合一……
素手掀起的动荡(2)
入夏后, 攸宁命人移植了不少茉莉到房前屋后。
不炎热的时候开了窗户,茉莉清甜馥郁的香气便会随风入室,时日久了, 室内便存留了茉莉淡淡的香气, 很是怡人。
三夫人见了,效法为之, 又喜滋滋地告诉老夫人和二夫人、四夫人:“攸宁说,茉莉花期时间很长的, 足足好几个月, 都能有这等享受。而且茉莉不娇气, 打理起来根本不费力, 唉,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惹得三个人笑了一阵。
这时候的攸宁, 正在花厅,桌案对面站着萧延晖。
他愁眉苦脸地诉苦:“我娘有事没事就带我出去,不是走亲访友, 是让人相看去了。”
攸宁不以为然,“别家闺秀一定也和你一样, 有什么好抱怨的?”
“关键是我还没建功立业, 真没到说亲的时候。”
“要你选, 你又选不出走哪条路。”轮到攸宁犯愁了。
“我不喜欢那些文官, 从武的话, 会害得小叔劳心劳力。”萧延晖说了实话。
也就是说, 更倾向于从武。攸宁道:“跟你爹娘说过没有?”
“说过了, 他们也是这么想。”
攸宁失笑,“那是你小叔该做的。你们顾此失彼了。你以为从文的话,你小叔就不用费心了?以你这心性, 考中功名入仕后,就等于兔子掉进了狼窝,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比何处都严重。”
萧延晖听她说得有趣,先是笑,随后神色就郑重起来,敛目沉思。
“自己琢磨清楚,跟你爹娘统一了心思再做决定。”攸宁素手一挥,“别在这儿杵着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清楚的。”
萧延晖笑着称是,行礼离开。
当天下午,老夫人和攸宁商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你身子骨又弱,不如和老五搬到后花园的水榭避暑。”
“不用。”攸宁笑道,“搬来搬去的麻烦,再说以往也没这先例。不过,我倒是觉着静园那边很是凉爽,您要是同意的话,夏日里,白日我没事就去那边消磨时间。”
“你隔三差五就去那边,见过那两只小老虎了?”老夫人关切地道,“它们乖不乖?万一伤着你可怎么办?”
“特别乖,而且跟我很投缘,陶师傅把它们教的很好。”这种事,攸宁少不得说些善意的谎言,让老人家心安,“而且它们经常在园子里玩儿,我过去的时候,能见到它们的时候也不多。要是见,陶师傅和护卫都在旁边。”
“那还好。”老夫人透了一口气,“那就依你的意思。每日你理完事,天气也就热了,你就去那边。这时节容易闹天气,天儿不好的时候可不准出门。”
“我晓得。”
老夫人又开始数落萧拓:“老五那个不着调的,养虎做什么?要是没养,你们夏日搬到静园住着就是了。”
攸宁笑着携了老夫人的手臂,摇了摇,“好了,横竖您也不能让他改变心思,咱不说了啊。”这事情上,萧拓是真冤枉,她还不能交底,也就只能打岔。
“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居然要惯着他。”老夫人拍了拍攸宁的手。
攸宁汗颜。
回到房里,有大夫循例来给她把脉。
攸宁看到大夫,就想起了一日三餐只要在家就要服用的药膳,微微蹙了蹙眉。
诊脉之后,她问大夫:“怎样?”
“还好,夫人脉象比之前沉稳有力了一些。”大夫答道。
攸宁是听听就算了的心思,“服用药膳调理的话,没个十年八年的怕是不行,我磨烦的起,你们也跟我耗不起。不如这样,你们好生斟酌出个方子,把药做成药丸,我每日一定按时服用,可好?”
“只是,是药三分毒……”
“药膳不也有药材?”攸宁态度依然柔和,言辞却强势起来,“那些药膳,我至多还能忍受一半个月。你们看着办。再说了,你们手边最要紧的事是为钟离将军调养,没事就往我这儿跑,当心我把你们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