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怎样身份的人,明理的对勤勉的下人都会予以赏赐,或是银钱,或是别的方面。
可她林太夫人呢?
不管下人用了多久,对下人的情形仍是一无所知,丝毫不放在心上。
至于赏赐,那就更不要想了,那位祖宗不动辄撒邪火之余迁怒身边的下人就算是好的了;偶尔心情算是出奇的好了,打赏的也不过是二三百文。
那个扣扣索索的德行,也只有寻常小门小户的妾室有得一比了——不,也不能比,人家身份在那儿摆着呢,你林太夫人又算是怎么回事?
林府虽然不招皇帝待见已是官场皆知的事,林太夫人出门却仍然是摆足了排场,浩浩荡荡一行人,直到了白日里喧哗热闹的东大街。
好巧不巧的,林太夫人透过车窗往外看的时候,看到的叶奕宁。
略一思忖就道:“停车,我要去跟叶大人说几句话。”
下人们齐齐称是,心里是都知道,有热闹可看了。
第74章 终得实现的夙愿(2) 更新
此刻, 叶奕宁正站在路边跟徐少晖说话。
这里是城西,她来这边查看兵马司的行事是否稳妥。
因着小满的案子,萧拓对整个五城兵马司都生了质疑, 不但让锦衣卫调派人手留意, 自己也时不时游走街头,亲自观察。
因案子获罪的, 只是先前那些首脑,兵马司是否烂到了根儿上, 官兵的德行是否已被带歪, 真需拭目以待。
今日叶奕宁在刑部待了小半天, 心里憋闷, 就讨了这个差事,来了这边。徐少晖是来这边办点儿事情, 恰好遇到了。
扯了几句闲篇儿,徐少晖笑问:“我怎么看着你像是没好气的样子?”
“你要是每日也去刑部看看案子的进展,知道那些人当初是怎样陷害钟离先生的, 也会气得肝儿疼。”叶奕宁说着,脑海中浮现出钟离远俊朗清瘦苍白的容颜, 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徐少晖笑笑地道:“不去也能听说。我爹气得见天儿在家里骂街。”
叶奕宁自然而然地念及他祖父, 唇角弯了弯, 打趣道:“现在换小老爷子骂人了?”
徐少晖一乐, “可不就是么, 但他骂的跟老太爷那会儿可不一样, 做梦都想把陷害忠良的那些人渣凌迟。着实气狠了。”说话间, 瞥见了林太夫人,剑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你的老熟人来了。”
叶奕宁转身望过去, 看到走向自己的人,抿了抿唇。
林太夫人一边走,一边望着俊朗的年轻男子,心里愤愤然:光天化日的,叶奕宁怎么就跟男子在街头说说笑笑的?难不成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
仔细打量之后,记起了那人是徐少晖,又不由得暗暗冷笑:这人在家闲了好几年了,跟林陌可是没得比。
那就是她想多了,叶奕宁便是急着再嫁,也不可能找身份比林陌差的——哪个再嫁的女子不希望嫁得更好,从而气一气以前的夫家?这是人之常情,她再清楚不过。
思及此,林太夫人缓和了神色,到了叶奕宁跟前,甚至堆出了满脸的笑,“这大热的天,也要出来当差?”
叶奕宁睨着她,目光幽冷,嗯了一声。
徐少晖走开去几步,实在是看着林太夫人的嘴脸就反胃。他取出小酒壶,用酒消化心里那份儿膈应。
“近来怎样?瞧着可是清减了不少。”林太夫人又道。
叶奕宁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没吱声。
林太夫人见她这样冷淡,心知她还在赌气,就可以让语气低而温和了几分,“先前侯爷与你的事,我知情后已经晚了,你已经离开了,后来再怎么摁着他数落也没用了,木已成舟了。
“其实他当天就后悔了,我就更不消说了。要不然,怎么会商量着补偿你半数家财?”
那一半家财叶奕宁倒是受了,却转手捐赠给了西南的百姓。唉,她真是一想起来就肉疼。
叶奕宁扬了扬眉,静静地瞧着她,仍是懒得搭腔。商量着补偿她半数家财?她还不知道林太夫人?把银钱看得几乎跟命一样重,当时林陌要不是存着给她挖坑、成全他自己名声的心思,林太夫人打死也不会同意。
那个男人……已经明明白白地成了她的耻辱、污点,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清洗、抹去。
林太夫人继续道:“从你离开到如今,侯爷就郁郁寡欢,我也每日都劝着他去把你接回来。可是有些事,我们实在是不得已。”
叶奕宁唇角上扬。是啊,不得已,满心满意地娶宋宛竹,却转头变成了被迫纳妾,可不就不得已么。
林太夫人现出了些许笑意,会错了意,心里立刻敞亮起来,话也就说的愈发顺溜了:“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既然侯爷对你念念不忘,再不会娶别人,那么,你们能不能重修旧好?”略顿了顿,又道,“至于宋家那个水性杨花的小贱人,你只管放心,有我呢。只要你点头答应,我立刻把她打发了,是送回宋家,还是安置到庄子上,又或者送到寺庙里清修,我都听你的。”
这下子,叶奕宁真笑了,当真是被气笑了,“我当你见我要说什么,原来还在打这种主意。”宫宴上,林太夫人就跟萧老夫人提及此事,把老人家气了一下,当时心里挺不痛快的。当她不知道么?
林太夫人满心以为有转机,便没仔细听叶奕宁的话,自动忽略了那个“还”字,继续道:“我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话,你想怎样只管直说,表面上的章程,我们都听你的,你要你肯回头。说起来,侯爷有好几天真的是茶饭不思,休沐在家时,整日里坐在正房出神。”停了停,凑近叶奕宁一些,声音更低,“他跟宋家那贱妇什么事都没有……真的,自从人进了门到如今,俩人都是清清白白的,我可以发誓,你也可以随意去打听。”
叶奕宁心头的嫌恶到了眼底,她后退两步,定定地凝视着林太夫人,“住口,不要再自说自话了。”
林太夫人满脸的笑容一时间全然僵住,又慢慢地消散,转为狐疑。怎么回事?她弄不明白。
叶奕宁道:“你只管把心放下,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只剩了一个林陌,我都不会再回林家。日后相见,当做不相识的陌路人就好。”她不想给眼前这蠢妇丝毫体面,却想给曾经的自己做出的选择一点点尊重,在人前便不想闹得彼此都难看。
林太夫人睁大眼睛,瞧着叶奕宁。那分明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从来都是这样,她到如今也不知叶奕宁是怎样的出身——以前说过的到了如今,自然是假的。
她就更不明白了,叶奕宁凭什么总是这样给她这样的感觉?仿佛随时随地都在提醒她:她叶奕宁才是林家掌家的人,她这个婆婆只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上不得台面的昔日的小门小户里的寡妇。
而叶奕宁从来是言出必行,若是没打定主意,绝不会轻易放什么话。
如此一来,破镜重圆的事情便是不可能了,她一丝希望都不需有了。
那做什么不早说呢?做什么要等她低三下四地说了那么多才表态?这不是把她当猴儿耍么?
林太夫人心念数转,迅速地恼羞成怒,挺直了脊背,端起了林府太夫人的架子:“我一片苦心,更是一番好意,你又何须把话说到这样的地步?还说什么哪怕男人死绝了,只剩了我家侯爷都不肯嫁?到了那时候,我们家看不看得上你还是个事儿呢!”
虽然说是胡搅蛮缠气头上说出来的话,可叶奕宁居然发现,她说的有些道理:要是真到了那时候,林陌不就成香饽饽了?可不就更看不上她了?
叶奕宁居然又笑了出来,微微颔首,“说的是,那么日后就更不需再做相识的人了。”顿了顿,便要转身走开,不再理会林太夫人。
却不料,林太夫人见她这样,以为她是顾忌着在当差,便用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敷衍自己。
当差?她就是要让这贱人不能好生当差,当街与她争执,让她的同僚和满京城的百姓也看看,林家休了她是合情合理的。
她举步走到叶奕宁跟前,扯出恶毒的笑容,“现在当差了,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当初呢?当初你是怎样苦追着我家侯爷不放的?不就是个锦衣卫么?谁不知道这就是个不得善终的差事?你没事儿最好在佛前多上几炷香,请求神佛保佑,要不然,可是官职做的越高,下场也就越凄惨。我好心好意地给你台阶下,你还不识相,又甩脸色给我看,你到底当自己是谁?”
叶奕宁绕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太夫人。
她本来就气儿不顺,手痒,想打人,可是打女人……她还没试过。
林太夫人打心底有恃无恐,嘴脸就愈发恶毒,言语亦是:“当初是你上赶着我们家的,我知情时已晚,如何反对也没用了。但在私底下,你到底有没有勾引侯爷,做过哪些腌臜事情?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好自为之,别总摆出这种招人嫌的样子出来,知道么?哪一日把侯爷气急了,当真与你翻脸,抖落出你嫁他之前的一些丑事,到时候,你可就是满天下的笑柄了。你看我做什么?你又能把我怎样?我是林侯的母亲,林府的太夫人……”
语声未落,响起一记清脆的耳光的声响。
徐少晖正听得心烦,在琢磨收拾那泼妇的招数,听得声响,立时循声望过去。
这一巴掌,叶奕宁并没怎么用力,但她是习武之人,如何的克制,力道也与寻常人不同,林太夫人当即被打得身形歪了歪,懵了一下才捂着脸瞪着叶奕宁:
“贱人!你居然敢打……”
话没说完,又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叶奕宁便有些不客气了。她这辈子最不屑的意中人,就是张嘴闭嘴骂人贱人的货色。
林太夫人被生生地抽出去一段,摔在地上,立时晕头转向,痛呼出声。
徐少晖看得一愣一愣的,颈子梗了梗:怎么回事?给人耳刮子的毛病会传染么?前一阵皇上才抽得长公主狼狈不堪,今日就轮到了奕宁抽林太夫人。
可是,这样也好。
真就应该这样。
谁难道还真能与泼妇说出个长短来么?还不如当即就把她打怕了打怂了,日后一碰面就赶紧开溜。
这样想着,徐少晖就笑了起来。
那边的林太夫人挣扎着站起身来之后,已经彻底急眼了,神色间完全是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
行人不少,自然留意到了这一幕,这会儿便不免三五成群地站在一旁看热闹,而不消片刻之后,看热闹的就变成了一大群人。
叶奕宁和平日在外办差一样,穿的是一身材质寻常的深衣。
林太夫人却是满头珠光宝气,一身的锦衣华服。一看便知,定是出自富贵门庭的贵妇。
人们都在这时候忽略了一个其实很怪异的情形:贵妇当街被人掌掴,马车又就停在不远处,却没有下人上前来服侍。
也就因着这份疏忽,有人起了讨好权贵的心思——
“嗳,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当街打人?不要命了不成?!”一名满脸横肉的妇人一面斥责着叶奕宁,一面到了林太夫人身边,关切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诶呦呦,竟被打成了这样样子……这就去官府报案吧?我陪您去,成么?”
林太夫人的样子确实有些惨:叶奕宁那两巴掌全扇在了她左边脸颊上,这会儿口鼻淌血,面颊上已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听得夫人的话,林太夫人当即点头,颤声道:“对,对,报官,我要去顺天府告状。”
叶奕宁取出锦衣卫腰牌,锋利如刀的视线扫过众人,“锦衣卫办差,谁敢多事!?”
看热闹的人听了,立时做鸟兽散,更有一名男子走到满脸横肉的夫人面前,抬手也给了她一巴掌,“蠢妇!瞎掺和什么!?”说完又一味地对叶奕宁点头哈腰,“浑人不懂事,没眼界,求上差不要计较。”
“滚。”叶奕宁道。
“是是是!”男子立马拉着妇人走了。
林太夫人实实在在的震惊了。
她从不知道,锦衣卫在市井间竟有着这样的威望,竟真的有几分传言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意思。
可是,区区五品千户,就能打她这诰命夫人么?这世道是真的没有王法了么?
她切齿道:“你给我等着!我不相信没人管得了你!我这就进宫去告御状!”
叶奕宁理都不理她,转身走到徐少晖那边,仰脸看了看天色,“走着,吃饭去,饿了。”
“行啊,我请你。”徐少晖笑道。
林太夫人气得身子直打摆子,过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也是带了随从的,望向马车,怒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
跟车的丫鬟婆子这才上前来,唯唯诺诺地赔罪,然而心里却是快意得很,心里想的是活该,你这不就是没事找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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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
午间,萧拓坐在一个卖凉粉的小摊前,慢条斯理地吃凉粉。
景竹脚步匆匆地赶回来,把从别处买回来的吊炉烧饼、小酥鱼放在桌子上。
凉粉哪能解饿?吃几碗才能饱?自家爷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有点儿缺心眼儿似的。
长得是谪仙的样子,做派有时也真快成仙了——不知道饿似的。
“好歹吃一些,这又不是您在值房坐班。天儿这么热,又要盯着那帮人的动静,累得很。”景竹劝道,“多吃点儿,要是瘦了,老夫人和五夫人少不得要跟小的们找辙。”
“啰嗦。”萧拓看了他一眼,倒也从善如流,开始吃他买回来的烧饼和小酥鱼。还说什么老夫人、五夫人跟他们找辙……他就算瘦成人干儿,她们俩怕是都不会留意到。
吃饱之后,萧拓给了摊主一块碎银子,说不用找了,我们在这儿多坐会儿。
摊主忙上大半天,也赚不了那一块碎银子,自是满口说好,且是一番千恩万谢,又主动沏了两碗茶送来。
萧拓看着年迈的摊主憨厚朴实的笑脸,心里有些不落忍。看到这样的老人,他心里总是有点儿不好过。
他喝了一口茶,发觉是茉莉花茶。摊主自然没有上等的茶叶,但在这时品着,也觉得不错。这茶让他想起了家中的茉莉香气,想到了攸宁。
景竹也不忍辜负摊主的好意,一面喝茶,一面留心着街上的动静。是感觉得到,这条街,萧拓不是随意选的,分明是听说了什么,来这儿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