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惊弦嗯了一声应了,但是却没有起身放过她的意思,“今天的功课,能背了吗?”
池虞小嘴微张,不由溢出一声。
“哈?”
霍惊弦单膝跪在床榻上,几缕发丝从他肩头滑下,在她脸上轻轻搔过,除了一只手压制着她的右腕,其余都靠那膝撑着,倒没有把他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谁能想到,事到如今,他还在认真追着要检查她功课。
池虞挣脱不出,只能磕磕绊绊开始背。
不过她今日本就没有花时间精力在上面,自然是十分不如人意。
光看霍惊弦的神色就知道,她今日这个功课让他十分不满意。
“错了。”
池虞小声,“一时紧张记错了。”
“嗯?十句话,九句都错了。”霍惊弦眯起眼。
池虞的眼珠左转右转,就是不敢瞧他。
一脸心虚的模样。
“我听说北狄语更容易,不然我们先学北狄语吧!”
“语言没有什么简单和难,你要是肯好好学,我必然能把你教会。”霍惊弦也是固执。
“可是我就是记不住嘛!”池虞终于转过眼,看着他,“这个音哪个音的——啊!”
池虞看见猛然降下的一张脸,吓得叫了一声,瞬时忘记要解释的话。
霍惊弦停在半空,问她:“能想起正确的音了吗?”
“你、你这样威胁我是没有效果的。”
“是吗?前日好像还是挺有用的。”
池虞脑子一下就又开始重温那一日的画面,刹那一身的血气都往上涌。
回放又回放。
她很想翻一个面,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也好过看着眼前这明晃晃的笑容。
太卑劣了!
至于她那天为什么能记住,真的是见鬼了。
“你先放开我。”
池虞像是一只搁浅了的鱼,在床板上扑腾了几下,可惜没有掀起半点水花和波澜。
在霍惊弦手下也不过是不轻不重地上下晃了一下,他甚至都还没用力箍紧,就已经让她无法挣脱。
“你是故意的吧!”池虞气呼呼道,“你知道我背不出来,估计找这个借口,说是’惩罚‘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霍惊弦挑起眉,没有被揭穿的恼怒,反而鼓励地看着她,缓缓低下头,“说罢。”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池虞敢想,却不敢说。
然而这一刻,他们都心知肚明了。
池虞更加气鼓了脸,嚯,原来是假公济私!
她正想说你想亲就亲,为什么要拿检验功课这样的事为难她,可是话到口边却连忙刹住了。
这样岂不是又显得她很轻浮。
池虞决心不再上当受骗,不再落入他的陷阱圈套。
另一只手把唇一遮,眼眸狡黠地一眨,看着他。
她在床单上得意洋洋晃了晃脑袋,仿佛在说你奈我何?
连那梳得齐整的发丝都蹭乱了,耀武扬威地从她发髻之中支棱出好些来。
看起来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以为自己伸出了锋利的爪子可以威慑到敌人,殊不知在强大的‘敌人’面前。
只有过分可爱。
他轻轻一笑,叹息一般说道:“忘记你还有一只手了。”
像是在惋惜自己的错判,但是又好像在好心提醒池虞。
别忘了,霍惊弦他也还有一只手呢!
她捂着红唇的左手顿时预料到危险降临,下一秒,果然就和它的难兄难弟一样被固在了脑袋的两旁。
大势已去。
池虞顿时紧张吞了一口唾沫,颤了颤唇瓣,垂死挣扎道:“扶、扶我起来,我觉得我又可以了!”
霍惊弦本想着见好就收,可是看她如今这幅模样又有些不想放手。
“好啊,你背好了,我就放开你,如何?”
池虞背是背不出来的,但是她这一拖延,倒是拖来了救兵。
冯铮忽然出现在帐外,急迫地说道:“世子,出大事了。”
*
原本关押在杂物库旁边,那个北狄人脱逃了。
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以至于关律的话音传来时,池虞都能明显感觉到霍惊弦动作一顿。
霍惊弦起身迅速,看见池虞想跟着起来反而把她摁下,对她嘱咐道:“你就呆在帐子里,过一会挞雷会过来,除此之外不要放任何人进来,你也不要出去。”
“是进了奸细吗?”
霍惊弦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不要担心,好好背书,我回来再检查。”
池虞点了点头,她能明白,此时她不去给霍惊弦添乱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所以她乖巧安静听从安排,就看着霍惊弦转身拿大氅提着刀,身子在帐子口一闪就消失在外面浓重的夜色里。
挞雷人也没进来,只在外面跟池虞通告了一声,以示有他在,可安然休息,毋需担心。
可是外面人声鼎沸,整个乾北营今夜都难以安眠。
池虞自然也睡不着。
居然能从重兵防守的乾北军逃脱,一个人必然是办不到的。
而且这还不是人数多少的原因,而是在乾北营中必定是有人接应,才能顺利放走俘虏。
这对霍惊弦来说,无疑是一个大问题。
查不出原因和奸细,他以后都难以安枕。
池虞抱着双膝,咬着手指,苦思冥想起来。
从沙城出来后,那些流民为什么能带着他们迅速逃脱追兵,又怎么能把他们带去北狄人手下,还有柳秀灵是怎么会和自己跑散。
北狄人去燕都和康叙有过不能见人的交谈,他们谈论的是什么?
此刻算是乾北营中的外人无非就是自己和大月、柳秀灵等人还有就是关律几人。
莫非奸细就在他们其中?
不一会,大月就被放了进来,池虞一见她就抬脚下了床,几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你怎么来了?”
“世子怕小姐担心,就让奴婢来伺候了,小姐外面怎么这样乱?”
大月不知所措,慌张道:“我听说是一个重要的俘虏逃脱了,现在还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池虞点了点头,“别怕,这里是主帐,有重兵看守,不会有事的。”
她在安慰大月,何尝又不是在安慰自己。
“世子好像派人把公主他们带走了,你说这事会不会和公主有关系?”
池虞本来也这么想过,可是又想到柳秀灵既然痴迷于霍惊弦,总不可能和北狄人联手对付他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等等,联起手?
假如不是柳秀灵,那也可能是其他大周人。
看来冯铮之前提过的那个在流民群中煽动和蛊惑的光头就是一个重要的线索,然而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关律的声音。
他与门口的挞雷打过招呼后就朝着一帘之隔的池虞直接传达:“世子妃,世子要你随我去前面一趟,有几件事他要亲自询问。”
池虞听见这话,连忙应了。
然而就在大月为她穿上斗篷的时候,她忽然回过神来。
霍惊弦明明之前才让她不要出去,会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又派人叫她出去问话吗?
这,显然不太寻常。
“小姐?”大月看见迟迟不动的池虞,不由奇怪。
池虞却觉得忽然一身的血凉下来,凉意从脚底席卷到头顶。
她听见她的声音平缓地喊了一声:“挞雷。”
又急忙补了一句:“快!把他抓住!”
第68章 原因
门口的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命令弄懵了。
关律最先反应过来, 朝着里面惊呼道:“世子妃为何要抓我?!”
可是下一瞬挞雷的大掌就义无反顾地盖下,将他一把压在满是泥泞的雪地里。
轰得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垮下。
大月紧张地扶住池虞的手臂, “小、小姐。”
池虞深吸一口气,手掌拍了一拍她的胳膊, 然后大步往外走。
关律早已经换上了乾北军的黑色软甲,此刻上半身被挞雷用膝盖抵住,头则被用大手压下,那张清俊的脸半侧在雪水里, 被挤得都有些变形, 可见挞雷手下没有放水。
“挞雷你这是干什么啊!”
关律挣扎了几下,他身手虽然不错可是在蛮力取胜的挞雷手底下却没有任何胜算。
挞雷也不搭话, 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走出来的池虞。
“世子妃、世子妃。”
池虞扫了一眼关律, 忽然觉得有些发冷似地抱紧自己双臂, 抬头只对挞雷勉强笑道:“做得好。”
“世子妃, 这是为何?”关律还在挣扎。
挞雷虽然听命动了手, 可是他的脸上满是疑色和不解, 他并不能分清自己做出的举动是对还是错。
只是霍惊弦要他看护好世子妃,他就听命行事。
池虞缓缓呼出一口气, 转头对两名近卫道:“你们谁去找一下世子, 问一问他是否派人来接过我。”
他们皆反应过来,池虞这是在怀疑关律是假传命令。
其中一人抱拳领命,飞快跑远。
关律在地上喘着大气,“世子妃, 是在怀疑再下吗?”
“世子妃, 我一路跟着你北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也不能这样对我,是不是。”
关律一声接一声,吵得挞雷心里突突,脑壳疼疼。
他忍不住朝着他吼了一句,“今日就够乱的,你特么能不能闭嘴让老子安静一会。”
挞雷心思粗犷,关律性子洒脱,两人也是经常能说到一块去的。
对挞雷来说,早已经是朋友的人现在却变成对立的局面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可是万一他真的有问题,那——他也绝不能让他有机会靠近世子妃。
挞雷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
关律再次闷哼一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挞雷忽然又加重了几分力气,几乎要将他肺部的空气都挤了出来。
“那你这样当犯人一样对我!算什么事啊!”关律闷声吼道,“挞雷,我们不是兄弟吗?我还把我私藏的酒都分给你了……”
池虞和挞雷没一人再出声搭理他。
岑寂的夜色中,只有脚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由远及近而来。
披着大氅的霍惊弦带着几人疾步走来。
池虞紧绷的心松下来,顿时才觉又怕又委屈,迎着他走上几步。
霍惊弦上前就伸出手把她抱离地面,
就好像遇到危险时下意识把最珍贵的东西先揽在怀中,方觉安心。
他横扫一眼地上不再挣扎的关律,眯起双眼。
“关律,你是说我派你来叫世子妃的?”
池虞听见他这样问,就明白她之前猜测果然没有错。
她不可置信地扭过看,垂下眼看着关律的半张脸。
那张脸上不见愤怒不见委屈,任何表情都好像那些消融了的雪,变成了无形无色的水,消失在眼前。
挞雷总算听明白了,顿时震惊当场,不可置信道:“关小哥,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将军?”
关律趴在雪地里,唇角慢慢勾起。
“哼,说什么傻话呢。”
“他不是关律。”
两个声音同时落下。
’关律‘嘴角一僵,眼神犀利射来,只不过这个仰视的模样让他的气势还是大打折扣。
霍惊弦面无表情俯视着他。
目光在他脸上梭巡一阵,然后捕捉到他耳朵上有一个明显的黑痣。
“身子偏瘦、惯用左手,耳有黑痣。”他慢慢道,“原来是你。”
‘关律’微怔。
“池府,行刺。”
‘关律’脸上立即浮现愕然的神色,“你、怎么会……”
他的声音逐渐收起,“你是那天的那个男人?!”
挞雷用膝盖再大力往下一压,直到身下的人再次闷哼一声,疼得身体不由蜷缩起来。
“将军,真没想到此人吃了狼心豹子胆,居然敢闯入乾北军为非作歹,就是不知道随他而来的那些王府护卫会不会也……”
“我在来的时候已经命人把他们都看起来了。”
“我觉得他们倒没有问题,这一路上没有人有问题,就是关律他——”池虞把目光挪来,费解道:“与我在池府相处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同。”
“关律有个孪生哥哥。”霍惊弦声音冷肃,“是不是,关宗?”
“哈哈哈哈!”
地上的人忽然拍着雪水,张狂大笑。
“没想到世子还能记起小人的名字。”
池虞回过头,看见霍惊弦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差,连她手撑着的肩膀都刹那紧绷了起来,就像一个蓄势攻击的野豹,正在强压着自己的怒火。
池虞还没见过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霍惊弦变成这样。
愤怒、浮躁还有——悲痛。
“你爹,关黎他在哪。”
“我们的好世子,怎么不先关心我弟弟关律是不是还活着?”
挞雷大惊,拎起他的领子提了起来,“什么,你连你弟弟都不放过?”
关宗伸手抹了抹唇边溢出的鲜血,看了一眼挞雷,神色傲慢地挪开,只望向霍惊弦,再道:“如果天亮前不放我回去,公主和我弟弟的尸体明日清晨就会送到你们面前。”
霍惊弦慢慢眯起眼,“你什么时候带走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