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萱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瞧,立刻变了脸色,纤细白嫩的五根手指握紧马鞭,因为太过用力,手指渐渐红起来。
看得裴云瑾声音也哑了几分:“若是换了别人,贵主也会这般失礼吗?”
她纤细的手指在裴云瑾心里较搅弄风云,扰乱了一曲平和优雅的咏春叹。
他还恶人先告状了!
日正当头,还有这么多人,他又喜欢端着正人君子的范,林萱晾他也会敢乱来,她松了松手里的鞭子,骄横道:“世子不妨先去打听打听,我能在这里好好跟你说话,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换了别人拦我去路,早被我一鞭子抽下去。”
说完,还觉得气势不够,又恶狠狠的添了一句:“你还不快让开,好狗不拦路。”
裴云瑾看了她一会儿,转头看了看前方拐弯的山道,然后说:“过了这一截是山路,山道崎岖,恐不太平,不如由我沿路护送贵主。”
林萱闻言,猛然抬头看他,总觉得他贼心不死,她握紧缰绳挺直了腰道:“再有三里路就到坠马河畔,我带着一百铁甲军,沿路还有官兵驻扎,我看哪个毛贼敢来送死。”
她瞪了一眼站在马前的裴云瑾,夹紧马背,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蹄扬起的瞬间,裴云瑾及时闪身避开,却还是吃了一嘴的土。
他吐掉嘴里的土碴子,看着渐渐远去的人影,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裴云瑾突然笑了笑,察觉到自己有种病态的嗜好,林萱撒着娇跟他说话,他总要心生提防,总觉得她下一秒要有什么坏主意。林萱若瞪着眼睛骂他,他反倒觉得这人是在跟自己撒娇,他很喜欢林萱用这种带着恼怒的口吻跟他撒娇。
第15章
一路疾驰,林萱很快便到达坠马河畔的赏春宴上。
直到见了汾阳郡主,她一颗心才定下来。
怕什么?
裴云瑾不敢对她怎么样的。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忍不住担心。
只是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待她下马,就看见姚相的填房姚夫人、姚相千金李夫人、安国公夫人等人拥着汾阳郡主在一旁等候。
汾阳郡主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向她走来。
林萱已有多年没见过汾阳郡主,仔细一看,才记起她的长相。身材小巧、胖胖的。林萱小时候生病,闹腾着要找娘的时候,汾阳郡主进宫来照顾过她一阵。
林萱叫过她几年的娘,直到十岁那年,她被邧帝关进铁笼子放在冰天雪地里冻的时候,那群太监才告诉他真相,汾阳郡主不是她的娘。后来,邧帝再想召汾阳郡主进宫来看她,被林萱拒绝。
又不是真的,相见争如不见。
汾阳郡主走近,笑着跟她打招呼。
待林萱取下面纱后,她那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只又一瞬,她便立即恢复热情的笑:“好久不见,萱儿都这么大了。”
林萱猜想,她长得像母亲,而汾阳郡主应该认得林萱的母亲。
“萱儿见过郡主,祝郡主金安。”
但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乖巧的向汾阳郡主见礼。
执晚辈礼。
汾阳郡主笑道:“这孩子古灵精怪,比我们小时候可强多了。”
林萱心中一凛,感觉有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她转过头,见到李夫人目视前方,嘴角似笑非笑。
林萱敏感的猜到她在想什么,可不待她有所反应,就听见旁边响起一阵喧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汾阳郡主小声与她耳语:“那边正在比赛骑射。陛下都有交代,我给你备下四个人选,等会儿你自己留意。”
汾阳郡主在这里有个别院,她在别院外的桃花林旁搭了个台子,放下纱帘,每个座位旁都留道很小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致。
虽是临时搭建的台子,却也有几盆兰花、盆栽做装饰,并不显得俗气。
翡翠碟和白瓷盘里盛着各色点心,林萱没心思吃,注意力全被外面的骑射比赛给吸引了。
她又看见裴云瑾。
汾阳郡主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模模糊糊地瞧见不远处的赛场上,裴云瑾仿佛夺了头筹,正被人簇拥着往这边走来。
汾阳郡主不禁变了脸色:“裴世子来做什么?京城的公子们练骑射,主要以强身健体为主。可镇南王世子擅弓箭,从来箭无虚发,在战场能百步穿杨。他来参加骑射,不是存心让人添堵吗?”
汾阳郡主的话,林萱很认同,点头道:“太幼稚、太轻浮,说什么端庄君子,都是骗人的鬼话。”
李夫人难得插话:“倒也不能这么说,你看檀君国世子同样也是入京为质,带了两千人过来,一个月便要吃掉我朝五百头猪,两万多斤粮食。裴世子就不同,他只带了十个人过来,还都是自己掏腰包。”
姚相夫人也说:“这次河南道疫情影响了南边诸省,朝廷无余粮抚慰灾民,都是镇南王府那边出面赈灾的,要不然饿死百姓,他们可是要造反的。”
汾阳郡主点点头:“依我所见,他的确担得起君子之名,可今日的行为却让人摸不透,实在不够体面。”
林萱明白汾阳郡主的好意,附和道:“郡主说得是,萱儿也觉得,找夫婿最重要的是人品,容貌和能力都是其次,知冷知热会疼人才是最主要的,裴云瑾一看就不像是会疼人的,我瞧不上他!郡主不是给我备了四个人选吗?一会儿您把他们叫过来,我单独跟他们说说话。”
“这孩子,你好歹矜持点。”汾阳郡主用羽扇挡着脸笑。
汾阳郡主给林萱选的人都很用心,安国公家的世子跟林萱年纪差不多大,天真烂漫,无拘无束,一看就是单纯的性情中人。
铁甲军首领阳将军的儿子阳蒙有乃父之风,身材魁梧高大,脸倒是生得白净,将来他的孩子必定不会很丑。
新科探花林裕之,面如桃花,是翩翩少年,风流君子。他给名妓张小小写的诗林萱拜读过,才华着实令人敬仰,不愧新科探花郎之名。
还有相府嫡孙姚玉郎,风姿俊逸,清雅贵气,既不像他父亲李远山,也跟李夫人的小家子气不同。他像祖父,浑身透着清贵,非累世簪缨之家养不出这样的气度。
下午,林萱在汾阳郡主的别院里隔着帘子接见了那四位才俊,前三位她都见过,他们三个都很有真才实学,虽然奉旨意来见她,心里不大乐意,也根本瞧不上她的身份。
最后一个才轮到安国公世子,林萱左等右等没等到人,无聊至极,跟惠兰讨论起了今日席间的糕点。
“这个桂花豌豆黄好吃,入口不腻,你尝尝看?”
于是,在裴云瑾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那白皙秀巧的手指捏起一块豌豆黄,塞到那个宫女嘴里,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的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
“好吃吗?还想吃什么?”她撑着腮,唇瓣含笑,温柔得令人心颤,裴云瑾眼中闪过冷意。
林萱感觉到危险,转过头,对上裴云瑾平静无波的黑眸,胸口一阵疼痛。
他怎么在这里?
安国公世子呢?
刚才在桃花林里,安国公世子一直围着他转,想必是他主动把消息告诉了裴云瑾。
林萱心头猛地跳了跳,告诉自己,别慌。
这里是汾阳郡主别院,他不敢乱来。
林萱立即缓过神来,冲着裴云瑾笑了笑,用一种“我与世子往日无仇今日无怨”的眼神看他。
又娇又媚。
又纯又欲。
她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了!
裴云瑾没说什么,只对惠兰点点头:“你先退下,我有几句话跟你主子说。”
惠兰嘴里还含着半块豌豆黄,她不走,只看着林萱。
林萱没吭声,端着温热的茶淡淡看着裴云瑾,待茶凉了几分后,才吩咐惠兰:“你先下去,告诉汾阳郡主,一柱香后,我们启程去护国寺。”
言外之意,她只给裴云瑾一柱香时间,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惠兰点点头,忙退下。
过了会儿,裴云瑾走上前,指着她面前的豌豆黄,说:“我也爱吃这个。”
林萱笑了笑,端起翡翠碟子站起来,走到窗边,连碟子一起扔到了外面的花园里。几十只珠颈斑鸠从树上扑腾下来,几息之间便将地上的餐食抢个干净,又煽着翅膀,三三两两懒洋洋飞回树上。
“没了。”林萱拍拍手,声音清亮。
裴云瑾静静看着她,心跳不觉快了几分。
他见林萱的次数屈指可数,却见过她一人千面,多重面孔。
这么多张面孔里,他最喜欢林萱这副模样,跋扈,张扬,像阳光下盛开的桃花,灼灼其华,美得令人炫目。
他最初记忆中的林萱浓妆艳抹,打扮得跟妖精似的,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那般不合时宜。后来,在黄梅树下见她,她新剪了刘海,脸圆嘟嘟的,乖巧得惹人疼惜。
这次见她,她又瘦了许多,整个人懒洋洋的,仿佛没了骨头,像个笑意盈盈的妖精,一眨眼,一抬眸,便要勾人心魂。
裴云瑾不喜欢这样的她,她应该再长胖点、不施粉黛最好看。
他才一愣神,林萱又重新坐回案几旁,懒洋洋的道:“裴世子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他欠林萱一句道歉,可他心里清楚,若此刻他向道歉,她势必要借机蹬鼻子上脸,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停滞不前,他永远要低下头颅。
就如同打仗,两方对阵,绝对不能先输了气势:“你动了吕守一的干儿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林萱闲闲地瞥他一眼,手贱去掐摆在近处的一朵桃花。
“吕岳崧出宫前,你在他身上下了蛊,那夜我去找你,我原以为你是在院子里等我,却是我误会了,你在等你的蛊虫。”裴云瑾冷冷看着他:“你便是那天下的蛊?”
林萱圆圆的眼睛眨了眨,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一个时辰前,我的人从献陵传回消息,吕岳崧死在妓-女的肚皮上,死之前,他七窍流血,爬出来上百条虫子,把那妓-女吓得胆肝裂开,当场死亡。”
第16章
这么快就死了吗?
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怎么没听他干爹的多吃些猪肝呢?若能每天吃猪肝补血,怎么也能活到五月初。
午后的暖风夹着淡淡桃花香,人面桃花相映红,小狐狸辣手摧花,眼珠子一直滴溜不停。
她今日着春装,茜色褙子搭配白色襦裙,人比花娇。
裴云瑾不急,坐在一旁,看她发呆。
只见她忽然站起来,端起白瓷碟中的桃花糕放到裴云瑾面前的案几上,对他甜甜的笑。
裴云瑾端坐在一旁,看着她端来的糕点,不伸手,只蹙眉问:“贵主有事要求我?”
这个小姑娘坏得很,她刚才还发脾气,现在却不计前嫌来讨好他,肯定没什么好事。
这一两个月,她一直躲着他,故意避嫌。但她的事,他都知道。简单的事情,她自己就能办到。不怎么简单的事,她只要肯对别人笑一笑,自有人豁出性命替她去办。
裴云瑾也愿意帮她,但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放弃原则,他清楚自己入宫来的目的。虽然,那天晚上是他唐突,是他有错在先。想想那天晚上,她哭得红肿的眼睛,裴云瑾忽然心软。
“说吧,贵主找我有什么事?”
乍然听到吕岳崧的死讯,林萱其实很高兴,高兴了一阵之后,又开始担忧。这口气吕守一绝对咽不下,她自己倒不怕,可是惠兰呢?她现在几乎没有弱点,唯一的弱点只有惠兰那个蠢丫头。
林萱没想到裴云瑾会主动来给她报信,他的目的是什么?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只要他能救惠兰,林萱都愿意原谅他之前的鲁莽。
她只好像个乖学生一样,把自己的诉求说给裴云瑾听。
裴云瑾听完后,面无表情。
林萱明白他最擅长吓唬人,可林萱被吓习惯了,她胆子比天都大,裴云瑾不吭声,她就陪着不吭声。
熬鹰嘛,她懂,她也很会!
“你怎么不把她交给汾阳郡主呢?”裴云瑾沉默了半天,总算开口,“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来巴巴的求我?”
“世子若不愿意帮,那便当我什么也没说。”林萱叹气,她已经做好被裴云瑾拒绝的准备。他说得没错,她也可以找汾阳郡主帮忙。
裴云瑾看她低头快哭的模样,担心她眼泪漫出来,会毁了她的桃花妆。他也不说话,拿了个空杯子,给自己倒茶,端起茶慢慢喝。
既然他不肯帮忙,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风刮得紧,将林萱髻上的发带吹到裴云瑾脸上,林萱咬咬牙,从他脸上将发带拿回来。
这点小波折,并未打扰到裴云瑾慢慢喝茶的雅兴,茶都已经冷了,他有什么可品的?林萱咬着唇,满脸不甘。
裴云瑾喝了一会儿茶,见她在那儿坐立不安,才缓缓道:“贵主平日求人办事,都是这种态度?”
那还能有什么态度?她求吕思净倒戈那会儿,可连个笑脸都没有,只掉了几滴眼泪,叫了他一声哥哥。
对,她笨死,求人办事只有银子最好使。
可他是裴云瑾啊,他家多有钱,比国库还有钱,他怎么还缺钱?
他要多少银子才肯办事?她没存下多少钱,不够怎么办?
林萱先是惊讶,再是犹疑,最后陷入苦恼。
裴云瑾又看了她两眼,放下手中茶,起身要走。
林萱见他起身,突然福至心灵,拽住他的衣袖:“铭泽哥哥——”
裴云瑾顿足,他被小狐狸拽住了袖子,走不脱,她发髻上粉红色的丝带飘过来,贴在他胸口,她娇声道:“铭泽哥哥,你帮帮我吧。”
他慢慢转身,忍着握住她下巴的冲动,面无表情的打量她一会儿,“我想吃刚才那盘糕点。”
裴云瑾坐回原来的位置,却不像刚才那般正襟危坐,而是歪斜着箕踞在席子上,表情又赖又横。
林萱听完他的话,她顿了顿,亲自起身去拿豌豆黄,顺便再告诉汾阳郡主,她还有点乏了,想休息片刻再出发。
林萱到别院上房时,正听见安国公夫人羡慕道:“她们都在说,那裴世子不但骑射功夫好,文采也好,长得也俊,真是尽得其父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