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我想听个有趣令人开怀大笑的。”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和尚庙,庙里有个尼姑……”
“哈哈哈哈和尚庙里怎么会有尼姑?”
“尼姑名唤苏小……”
外面暮色四合,渐渐入夜,月光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洒下一片清亮的光辉。春心拿着一枝燃着的蜡烛,将房内的铜羊尊灯依次点亮;盛嬷嬷在整理王爷王妃的衣裳,另有几个丫鬟进进出出,准备晚膳,不闻嘈杂之音,只听得王爷在讲,王妃在笑。
第40章 交易
擦药后,肋骨疼痛渐渐减轻,陶萱苏在项茂行醇厚的声音中沉沉进入梦乡。
项茂行走出房间,院中站着一位高大硬朗的男子,行礼道:“微臣齐少卿拜见王爷。”
项茂行对齐少卿道:“少卿,起来吧,今天多亏你了。”
齐少卿神色一动,双眸中泛着喜悦的泪光。王爷瞎了之后不肯再见他,反劝他投靠瑞王或是宁王,今日既肯见他,又这般亲切称呼,是要重修旧好了。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只要王爷不嫌弃,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项茂行心中亦是感动,沉默片刻方道:“帮我这个瞎子,是没有前途的。我劝你择木而栖……”
“王爷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不敢忘。微臣愿追随王爷,和王爷的身份无关,是打心眼里敬重王爷。就算王爷不肯见微臣,微臣也不会因此投靠别人。”
项茂行眼中起了一层水雾,一同长大的武野已经被瑞王收在麾下,齐少卿的不离不弃更显得难能可贵,况且他在京城办差,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稍有不慎,就会被瑞王宁王针对。眼下乃至这辈子,恭王都给不了他什么,可他还愿意效劳。这样深厚的兄弟情,项茂行焉能不铭感五内?
“经过双目失明一事,我已经了然你的忠心。但我是瞎子,争权夺利是不可能的,你跟着我也博不到一个好前程。”
“王爷……”齐少卿还要再表明自己的忠心。
“别急,听我说完。君臣做不得,兄弟还是可以的。往后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别喊我王爷,就喊我茂行。”
齐少卿愣了愣,忽而噗嗤一笑,上前两步,对项茂行勾肩搭背,“好好好。只要你不再赶我走,喊你什么都行。”
两人便坐在外面的亭子里饮酒,齐少卿皱眉道:“这是青梅酒?酿的不够入味呀!”
确实是青梅酒,还是陶萱苏用不成熟的技术酿出来的。项茂行舍不得扔,命盛嬷嬷取了一壶来,“是王妃亲手酿的,旁人我还不给喝呢。”语气透着轻微的骄傲。
齐少卿会意,用夸张的语气赞道:“难怪这么好喝,虽然不够入味,但入口清甜,回味无穷,令人忘忧。我这张嘴啊,有口福了,得多喝几杯。”
项茂行神色轻松地笑了笑。
数巡后,齐少卿敛住笑意,正色道:“茂行,今天推倒王妃致使六公主受伤的太监已经死了,是被慎刑司的人活活打死的。”
项茂行指腹摩挲着酒杯口,道:“早知道会这样。这么明目张胆地害人,可见恶人做足了功夫,就算出事也不会引火上身。这回是太监,下次就是宫女,害人的手段防不胜防,要避祸,就得揪出幕后真凶。少卿,你帮我继续查。”
齐少卿放下翘着的二郎腿,道:“这件事摆明了就是贵妃所为,太监已经死了,而且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弟,还能怎么查?”
项茂行道:“未必是贵妃。贵妃最大的渴望是当皇后,瑞王当太子。她要害也是害母后,犯不着害萱苏。如今母后已经出来,不必怕贵妃。害萱苏的人在暗,我们在明,不好对付。但敌人能让太监冒死害六公主,一定是收买了他,太监死了,谁受益呢?你在宫中走动频繁,你暗中看看宫里有谁突然有钱的,或是偷偷伤心的,也许能发现线索。”
齐少卿一向佩服项茂行聪明绝顶、计谋百出,今依稀见他恢复了往日的斗志,不由得弯嘴一笑,道声“是”。
回房后,项茂行走路的声音很轻,怕吵醒了陶萱苏。听得她呼吸均匀平稳,不由得微微一笑,而后脱了衣裳睡在软榻上。
数日后直到陶萱苏的身子好全,项茂行的手也恢复了,夫妻两人才一同进宫拜见皇后娘娘,二公主项琬琰也在。
皇后虽然没有直接言语表示感谢,但赏了许多奇珍异宝,语气神态都在赞赏陶萱苏,还说要请太医看看她脸上的伤疤,若能治好最好。
陶萱苏赶忙拒绝,不愿再给别的人瞧。
皇后和二公主晓得女子爱美之心,一次次期盼,一次次治疗,最后治不好,还被人嘲笑,那滋味必定不好受,于是也不强求。反正恭王瞎,王妃丑,两人也算般配。否则王妃美若天仙,恭王的心里会不好受。
二公主平日神色傲慢,今日满脸堆笑:“自从茂行娶了萱苏后,气色好了,人看着精神多了。”
皇后看着项茂行,心下终究难受,天之骄子的儿子成了目不能视的瞎子,与帝位终究无缘了。不过禁足的这些日子,她也想通了,只要儿子能平安过完下半辈子,别的不做他想。皇后笑道:“事已至此,别的本宫也不强求,但求茂行和萱苏早日诞下孩儿。本宫也可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项茂行和陶萱苏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两人的关系现在很微妙,既不是初成婚时的冰冷,也没有夫妻间的亲密。陶萱苏能明显感到,从她受伤后,王爷变得温和了。但这种温和大概只是因为她受伤了,王爷心生怜悯才会这样。难不成这里头还有其他感情因素?再者,每每想到那一张和离书,她就耿耿于怀。
项茂行心里也有一番判断,陶萱苏不是自愿嫁给他的,而且她灵慧活泼,从前是京城头号美人,就算脸上有疤也不差。这样的女子真的心甘情愿同瞎子过一辈子?
二公主抱着小世子,笑道:“你们早点生个孩子,也好和诚儿作伴。”
项茂行不声不响,不知道在想什么。陶萱苏只好腼腆地点了点头,算是敷衍过去。
晌午过后,淑妃带着六公主项琬琪来了毓德宫。六公主一见到项茂行,开心地不得了,直往他身上扑,笑得合不拢嘴:“三哥,三哥,我可算见到你了。三哥,我每天都在想你。”
两人并非一母所生,感情能这么好,就算项茂行瞎了,六公主也不忘记。项茂行心下感动,搂着她道:“三哥也想你。”
“三哥,你看,从前我只到你腰间,现在到你这,我长高了。”
兄妹俩有说有笑,不似皇家儿女,倒像寻常人家的孩子。
淑妃甚是尴尬,从前攀附皇后,皇后失宠,转而攀附贵妃,现在贵妃失宠,她只好又来巴结皇后。但她也知道皇后再得宠,瞎子恭王也不可能被立为太子,所以只能两面讨好。
她笑着对陶萱苏道:“恭王妃,那日六公主受伤,本宫气急,说了你两句,你别放在心上。”
陶萱苏笑道:“淑母妃言重了。这件事本就是妾身不对。如今六公主一切安好,大家都可放心了。”
闲聊一回,依依不舍地告别后,项茂行和陶萱苏打道回府。马车粼粼,陶萱苏握着一把鸳鸯图面团扇扇风,驱赶夏日的炎热。
陶萱苏故意打趣地笑道:“王爷,父皇让我们早点生孩子,母后也让我们早点生孩子,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呀?”
项茂行不防她有此一问,哪有娘子问夫君这个问题的?颇有点惊世骇俗的意味,他咳了咳,道:“顺其自然。”
陶萱苏点点头,也是。上辈子陶萱苏渴望子嗣而不得,说实话这辈子她是有点想要个小孩的。可她又觉得男人不可靠,哪怕恭王有君子风范,谁知来日会不会变心呢?所以在她这,最好的打算就是,帮助恭王早日双目复明,这样他就极有可能被立为太子,来日登基称帝。这样一来,瑞王项茂德和曹娴娴的阴谋诡计就不能实现,大仇得报后,她就拿着和离书远走高飞。
顿了顿,项茂行又低声问道:“你愿意和本王生孩子?”
陶萱苏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回过神来道:“啊?什么?王爷,您说什么?”
项茂行抿了抿嘴唇,似有不悦之意,道:“没什么。”
陶萱苏对他皱了皱鼻子,哼,明明就说了话,还说没什么。她鼓起勇气道:“王爷,我们做一个交易,怎么样?”
项茂行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交易?”
“妾身表哥妙手回春,您也见识到了。才几天,妾身的伤就完全好了,能活蹦乱跳。”
项茂行无情地打击道:“换了别的郎中,也能治好。若真妙手回春,怎么治不好你脸上的伤疤?”
“啊呀!王爷!”陶萱苏像六公主那样,搂着项茂行的臂弯。
项茂行轻轻笑道:“你说吧,什么交易?”
“王爷让妾身表哥给您医治眼睛。”
项茂行沉默了。
陶萱苏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只要有一线生机,妾身希望王爷都能尝试一下。若真能能医好您的眼睛,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项茂行紧闭唇瓣,良久才道:“你说的交易是什么?”
“王爷答应让表哥医治,若医好了,妾身就告诉王爷一个秘密。”秘密就是我不是丑女,陶萱苏心想,到时候不贴红印子,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的脸无瑕,“而且妾身会同意王爷写的和离书,拿着和离书离去。那时候王爷眼睛好了,位高权重,人又英俊,天下女子任您挑选。”
“医不好呢?”宫里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项茂行早就不抱希望。
“医不好,妾身就缠着王爷,我们凑吧凑吧过一辈子。”
项茂行心里头五味杂陈,他自然希望双目复明,可他不想陶萱苏离他而去。这些日子他生活在黑暗中,陶萱苏是唯一的星光,如果没有她,生活重归黑暗,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当初写什么和离书,真是后悔!
项茂行道:“你说的不对。本王给你表哥一年时间,如果医不好,你拿着和离书离开。如果医得好,你来去自由,想走便走,想留也可留。”
王爷提出的交易对陶萱苏而言是最有利的,可听到他说“想走便走,想留也可留”,陶萱苏心里莫名不快,我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好。”无论什么条件,只要恭王答应医治,那陶萱苏重生复仇计划的重要一环总算要开启了。
协商妥当后,陶萱苏心情愉悦起来。因着夏日容易犯困,她便倚着门窗,闭眼打瞌睡,脑子里还在想将来等项茂行双目复明后,她要揭下脸上的红印子,让他叹为观止。
她的脑袋左摇右晃,十分不好受,忽然靠在柔软的物事上,还有阵阵轻风袭来。夏日黄昏,酣睡凉快。
第41章 医治
江邻摘下项茂行面上的轻纱时,陶萱苏终于看清他的双目。他眼皮闭着,微微眨了眨,鸦羽似的睫毛颤抖,过了须臾,才撩开眼皮,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真真是眼如点漆,愈发给这张昳丽的面容增色,仿佛一只孔雀终于开屏。
他的眼睛看上去完好无损,一点不像瞎了,其实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两眼无神空洞。陶萱苏忍不住伸手在项茂行面前轻轻晃了晃,他果然毫无反应。
若说在眼睛上蒙着轻纱的王爷恍若神仙人物,此时张开双眸的他更可用俊美绝伦卓尔不凡来形容。要是眼睛能视物,只消深深一望,哪个女子能不沉醉在这样迷人的眼波里呢?
江邻观察一番,右手握成拳头抵在下巴上,凝眉思索。这个表情说明他遇到难题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陶萱苏也跟着皱起了眉头,等了半晌,忍不住问道:“表哥,王爷的眼睛有希望复明吗?”
项茂行本已认命,但陶萱苏极力推荐江邻治疗,他便下意识地抱了一丝希望,此时也屏气凝神,期待得到江邻的肯定回答。
谁知江邻叹口气,道:“待我回去查查医书,研究研究。”
听闻此言,陶萱苏晓得不好,连表哥都没有把握,看来王爷的盲症确实不好治。那上辈子后来王爷是怎么双目复明的?
她看了眼项茂行,怕他因此失落,岂知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神色变化,仿佛不闻。其实项茂行提起来的心又跌了回去,不免沮丧,但他面上不显。
陶萱苏宽慰道:“王爷,您别着急。表哥在医道上颇有心得,一定会想到好办法的。”
项茂行不徐不疾地重新将轻纱蒙上双眼,“无妨,好与不好,本王都能接受。”
陶萱苏亲自送江邻出门,江邻如实相告:“小苏,恭王坠马失明,大约是颅内积血所致,这个病症要治好,难于上青天,说得难听些,全靠运气。你得有心理准备,王爷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复明。”
陶萱苏脚步放缓,心下担忧,难不成王爷上辈子双目复明是偶然的?这辈子自己嫁过来,已经改变了王爷的命运,那他还能重见光明吗?若因为自己的介入让王爷不能双目复明,岂不罪过?
“表哥,无论如何,尽力一试,方能无怨无悔。”
回房后,项茂行又在饮酒,“看来注定你要拿着和离书离开王府了。”
陶萱苏压下心头疑问,笑脸相迎:“才第一天,王爷就觉得妾身会输?那王爷真是小瞧妾身,也小瞧妾身表哥了。”
“依本王所见,你表哥对你很好。和离之后,你可以考虑他。”
???
陶萱苏一脸疑问,王爷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王爷真是替妾身安排得十全十美呢。且不说表哥和妾身一同长大,只有兄妹情,绝无男女意;若王爷同妾身真的和离了,那妾身绝对不会再嫁。一个人有钱有时间,自由自在,多好。何必要成婚?”
项茂行沉默了,原来她渴望自由,可偏偏被捆在我身边。
怕王爷多心,陶萱苏又道:“不过和王爷在一块就不同了,每天和王爷说话取乐也是有趣的。和一个人相处惯了便惯了,离了此人还不行呢。”
项茂行攥紧酒杯的手松了松,手指上的血气逐渐恢复。
五天后,江邻再次登门行医。他从药箱取出九枚细针,如履薄冰地扎在项茂行眼部周围,生恐一个不小心,刺错穴位,惹得雪上加霜。他琢磨出的治疗方法是,每隔三天,用针灸治疗一个时辰,还要日日喝对眼睛有益处的药。不过他也没有很大的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