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步上前,和爹爹娘亲,紧紧抱在了一起,将“不能上当”四个字,在心中暗念了一遍又一遍,以此来坚定自己的心念。然而,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心念,在几日后,离开太清宫、回到香雪居后,又摇摇欲坠起来。
本不想去寻找刻痕的,但颜慕想着,若是找不到穆骁所说的那道刻痕,就可以证明穆骁所说的,全都是鬼话,一个字也信不得!
抱着这样的想法,颜慕依着香雪居院墙,一棵树一棵树地找去。就在他走找了许久,都没有看见,以为刻痕并不存在,唇角也不由弯起时,颜慕忽地脚步一顿,望见了穆骁所说的那棵梅树,也眼尖地看到了树干上,刻有两个手牵着手的简单小人。
一看就是多年前的旧刻痕,而非穆骁近来叫人刻上的。笑意僵在唇角,颜慕脑中轰然一片,一下子什么也想不了了,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近前去,看见两个小人旁,还伴刻有四个字。
两字清秀些,是为“不悔”,两字粗旷些,是为“不负”。似出自两人手笔的刻痕,俱刻得极为用力,像是在此许下了一生一世、不悔不负的深情誓言。
仿佛天旋地转,颜慕跌坐在了梅树下,久久不能起身。他一个人,蜷在树下不知多久,方在夜幕降临、父母的焦急唤声响起时,慢慢地起身离开了。
眼中虽不再见,但那图那字,却像刻在了他的心里。沉重的心事,像黑压压的乌云,终日压在颜慕心头,令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父亲母亲,每天伴读归来,匆匆用完晚膳后,就将自己闷在书房里看书,在父母问起时,也只说是要惜时如金,勤学苦读。
转眼便至七月初七,这日颜慕因节庆放假,身在家中,也还是将自己闷在书房里。
但实际,哪里有看书的精神呢,他的心都是乱的。书房中,颜慕心神迷乱地想着想着,忽地想起从前在楚宫时,爹爹尽管朝政繁忙,但还是会在这一日抽出时间,陪着他和娘亲,一起放灯过节。
七夕佳节,是有情人的好节日,而他,是爹爹娘亲的儿子,是爹爹娘亲情意的证明,情意的纽带,他为何要在这样特殊的节日里,一个人待着?应同爹爹娘亲一起,让这情意的纽带,更加坚不可摧……突然想通此事的颜慕,好像见阳光渗出乌云,立跑了出去,去寻爹爹娘亲。
然竟都不在,仆从说,君公出门,而夫人,因隔壁寡居的郑夫人派人来请,刚去了隔壁邻居家。
颜慕不知他曾随娘亲去过一两次的隔壁郑家,在夏日里香雪居主人不在时,已悄悄地换了芯,门匾曰郑,实则姓穆,只是听仆从如此说,立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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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谋杀
与风流多情的宁王不同, 肃王穆骏对软玉温香无意,好金戈铁马,擅刀剑战略, 是一众穆姓王公中,战功最为卓越者, 曾领兵攻下蕲州、秦城等地, 在军中颇有威望, 在晋朝建立后,除被封王外, 亦被封武成将军,实是穆家嫡系实力的中流砥柱。
七夕节假, 王公朝臣家,多是歌舞欢宴,十分热闹, 而肃王府,则肃静如常。只因肃王昨夜偶感风寒, 虽闲歇府中,但人恹恹的,不仅没兴致听歌舞吵闹, 就连外头诸如宁王等人的邀约, 也尽推了, 一人待在寝堂里, 蒙头大睡, 不问外事。
肃王殿下在寝堂安静歇睡时,一辆寻常的靛青布帘马车,以采买物资的由头,自王府后门驶出, 渐驶到了喧闹大街上。
从喧闹长街,到偏僻幽宅,马车上的人,在几度绕道后,终安全而隐蔽地进入宅中。他推门而入,看向那个静坐室内的人,看暗室垂帘遮掩,光线黯淡,而那人一袭素衣,纤尘不染,纵身处陋室,亦似一尊玉人,是民众心中的神祇,完美无缺,无可指摘。
世人易被表象迷惑,有几人知,眼前这尊无暇的玉人,并非慈悲的佛陀,而是与他同样身处修罗道,与他这样的人,同样淡看鲜血杀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在那一日,这人派出的心腹,向他报出“辛修”一名前,他也曾被这表象所骗,以为楚朝末帝,就似民众心中所想,轻视了这个亡国之君的心智手段,真以为楚朝末帝颜昀,是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其实白莲既长于淤泥,从中汲取生的养分,又岂会真就纤尘不染、高洁无暇?!
辛修此人,是他从前的秘密幕僚,在他父侯病重时,暗中为他献计谋杀穆骁。他那时,自然想杀了穆骁,只要穆骁一除,既是嫡出年长又有军功在身的他,定能在父侯死后,顺利继承晋侯之位与穆家军势力,进而逐鹿天下,打下江山。
只可惜,穆骁诡计多端,精心布置的谋杀,最终以失败告终。全盘失败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辛修对主忠诚,在穆骁的酷刑下,依然没有将他供出,寻机自尽,以一死,只身扛下了谋杀之事。
他从前,一直以为辛修忠主,后来,在时隔多年,从颜昀心腹口中,再度听到这个名字后,他方才明白,辛修确实忠主,只忠的不是他,而是颜昀这个主子。
辛修并非秘密效忠于他穆骏,而是秘密效忠于楚帝颜昀。
辛修从前一再献计助他夺权,是颜昀想在晋侯府插一道利剑,想让晋侯府诸公子,内斗到分崩离析,进而削弱穆家军势力,让穆家军不攻自溃。
他父侯病重时,辛修之所以献计谋杀穆骁,或是在颜昀心中,他不及穆骁,由他继承来穆家军,对楚朝的威胁,没有穆骁继承来的大。
抑或是,颜昀不止在晋侯府插了辛修一把利剑,颜昀另有后手,在他循辛修之计,成功秘密谋杀穆骁后,此事会被揭开,会有人渔翁得利,他与穆骁会一亡俱亡,另有人继承晋侯之位,而那人,应是正合颜昀心意的平庸无能,无力威胁楚朝江山。
他从前将辛修这秘密幕僚,视作自己手中的棋子,而今想来,他有段时间,被辛修视作牵线傀儡,做了辛修手中的棋子。
或者更准确些说,在他与楚朝末帝未曾谋面前,在他与楚帝尚有千里之遥时,他就曾做了楚帝颜昀手中的牵线傀儡,按照颜昀所思所谋,行事过一段时日,被颜昀视作棋盘上的棋子,用以捭阖势力,维护楚朝江山。
辛修之所以,以自己一死,了结谋杀之事,宁死也不供说是他穆骏在后主使,不是因为对他穆骏忠心,而是因为对楚帝颜昀忠心耿耿。
留着他穆骏的命,是背后的楚帝颜昀,希望穆骁无法一人独大,希望能有主心骨,能将穆家嫡系势力拢合起,可与穆骁相抗衡,希望穆家从始至终,无法真正拧成一条心。
这才是颜昀的谋算,是他病弱仁悯下的真正心机。那个长期隐在暗处、心机深沉的楚朝皇帝,才是真正的颜昀,就似眼前暗室中的苍白男子,哪里是甘于臣服新朝、安于从命的长乐公呢?!明明仍心有不甘,主动与他密联,欲借他野心势力,与他联手杀了晋帝穆骁!
只,为什么呢?
纵是心有不甘,为何会偏偏选在这时候,主动与他联手?
纵可成功谋杀穆骁,江山依然姓穆,楚朝山河永不可复,颜昀为何要拼着一死,如此行事,仅是因怨恨穆骁,夺了他的楚朝江山吗?!
若真只是为泄恨,依颜昀坚忍心性,应不至于这般主动急切。颜昀大可花上数年时间,慢慢筹谋,将像当年将辛修秘密埋在晋侯府,令辛修博得他信任,指引他行事那般,大可依样画葫芦再来一次,隐在暗处,兵不血刃地谋划诸事,而不是将自己暴露在天大的风险中,直接见他,亲自行事,这般时不可待的主动急切!
……除非颜昀有不得不急切的理由,颜昀无法长期坚忍,他必须要尽快杀穆骁,越快越好!!
肃王穆骏心中,其实藏有一个小小的猜测。他有此猜测,倒不是他比颜昀多高明,可以目光如炬地窥得事情本源,也不是他的人手眼线,比一朝天子更密,可以探查穆骁近来动向,而是在多年前的战场上,他曾从穆骁口中,听到两个字。
那一战中,穆骁受了箭伤,箭虽未命中心口要害处,但箭头粹有烈毒。只随行军医,剐肉救治及时,去毒大半,穆骁才未顷刻丧命。
虽如此,余毒犹存。那一夜,是穆骁的生死之夜,情形凶险。按军医所说,若被灌服解药的穆骁,能熬过此夜,在天明前苏醒过来,便还有救,可若一直高热不退、昏迷不醒,恐就回天乏术。
他自然想令穆骁回天乏术,死在当场。只是那一夜,穆骁一众心腹,如裴家人等,俱守在穆骁营帐外、病榻旁,他无从下手,只能像个关心弟弟的兄长,走近关怀,看弟弟脸色如何。
近前时,他见穆骁惨白唇动,似在呢喃什么,便贴耳凑近细听,听穆骁低低哑声喃语的,是两个字。
平日里,冷沉如铁、眼中只有江山权柄、外人窥不出半点心绪的穆骁,似在高热残毒的折磨下,融化了。穆骁素日冷峻的眉目,因苍白显出几分脆弱,极低地唤着那两个字,痛苦而又纠结,像是在咬牙切齿,要将这两字,彻底嚼咽粉碎,可又像是要将之含在口中,怕它化了。
极为罕见,他只见过这样的穆骁一次,遂在连穆骁到底唤的是哪两字、这两字又代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将这两字音调,一直记在心中。
多年过去,他已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直到不久前长乐公颜昀,秘密主动联系他,愿与他联手谋杀穆骁,推他上位。他在对颜昀急切行事的因由,百般苦思冥想时,一个闪念,忽地想起多年前的深夜里,他贴耳在穆骁唇边,所听到的极低的那两个字。
颜昀之妻,名为顾琳琅。中毒昏迷的穆骁,在多年前生死挣扎时,极低轻唤出的那两个字,也许,正应该写作“琳琅”。
对顾琳琅从前的夫家霍氏,大动干戈,杀尽霍家人;常年不近女色,却将霍翊之妻、顾琳琅之妹顾琉珠,主动收用身边;撷芳殿大火,竟不顾圣体之尊,冒死冲入火海救人……有了多年前听到的“琳琅”那一声,再将穆骁的种种不寻常之举,与颜昀有违坚忍的急切之举,结合在一处,一切,似都指向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楚帝颜昀爱妻,是出了名的,古来帝王家一夫一妻,只此一位。若是自己妻子被他人强取豪夺,想来这位前朝皇帝,再怎么心性坚韧,善谋善算,也无法不动声色地坚忍数年,任自己的爱妻被旁人欺辱数年,耐着性子,花上几年时间,慢慢筹谋的……
因多年前恰好听见的那一声,而心中有数的穆骏,方敢答应与颜昀联手,方敢在今日,来此密谈——不然,他真怕这位心机深沉的前朝皇帝,实是有意害他,转手就将他卖给穆骁。
穆骁未必不知他暗有不臣之心,只是,穆骁需要穆家,而他行事一向谨慎,未有任何错处漏出,可叫穆骁拿捏发难。若无错而贬杀皇族功臣,只会叫皇族人心惶惶,若有人为自保而接二连三谋逆,穆骁将不得不清理穆家而难以控衡其它高门,这应不是希望朝堂稳固的穆骁,愿意看到的。
心有底气,亦心中郁懑。撩袍坐在茶几对面,与颜昀密谈一阵后,肃王穆骏,既为一遣心中郁气,也为能给自己这桩谋逆之事,增添筹码,望着眼前曾算计他的前朝皇帝,噙着笑意道:
“本王与长乐公推心置腹,长乐公却不够坦诚,令夫人因天子无德,处境近似花蕊夫人,这样的要事,长乐公竟不主动告知本王。”
颜昀搁于几上的手,微一僵凝,眸光淡淡落在穆骏面上,尚未言语,又听肃王穆骏接道:“长乐公何不携夫人一同来此密谈,若能有夫人相助,你我二人所谋,定然能事半功倍。由本王安排好一切,请夫人将穆骁引至刺杀之地,只要穆骁一死,之后的事,自有本王善后,定不会牵连二位,二位尽可继续做神仙眷侣,白头偕老,恩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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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孩子
肃王自觉言之有理, 但却久久没能得到对面男子的颔首赞同。
这样的沉寂,似一泓无波无澜的深水,让肃王有种自己还在被颜昀牵线玩弄的错觉。他忍等片刻, 不再压抑心中不耐与不快,进一步催劝道:“若能得到夫人相助, 此事功成机会更大, 这样简单的一笔帐, 难道长乐公竟算不过来吗?!”
却见有顷未语的颜昀,抬起眸子, 静静看着他道:“伴君如伴虎,若我妻子, 在引穆骁前往刺杀之地时,被穆骁发现异常,届时第一个死的, 就是我的妻子。我与殿下联手谋事,就只是为保我妻子无虞, 若我妻子有个三长两短,纵最后事成,穆骁身死, 殿下登上皇位, 对我来说, 又有何意义?!男儿谋事, 不必牵扯妇人入内, 此事请殿下往后不要再提。”
平静的眸光,似是清池镜面,不含半点情绪,又似是雪亮刀光, 泠泠地映着人心。肃王听出颜昀语中隐含威胁之意,好像即便行刺穆骁成功,但若中间顾琳琅有个不幸,颜昀他能不管不顾地将天捅破,到时他穆骏,也别想声名清白、顺顺利利地登上皇位。
竟似有些像被颜昀裹挟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肃王在心中暗叹一声后,又想颜昀既对妻子如此情深意重,自己也相当于拿捏住了颜昀的命脉。知道颜昀软肋为何、将他的命脉拿捏在手中,在与这样一个深沉之人一同谋事时,才不至时时惴惴不安,担心有遭受背刺之险。
如此一想后,肃王也不再就此多言。他将试图联手顾琳琅一事,压在心中不提,与颜昀继续先前密谈。偏僻幽宅中,男子声音低微时,罗浮巷香雪居,男童脚步带风,呼呼作响。年幼的颜慕,如一头小牛,一路小跑,冲出了香雪居,停在邻居郑家门前。
因为以前同娘亲来过郑家,知道寡居无子的郑夫人,不仅性子和蔼,也很喜欢孩子上门做客,颜慕原打算同门仆说一声后,就直接进去找母亲的。
但,他走停在郑家宅前,却见这大白天的,郑家两扇大门,闭得密不透风。颜慕抬手拍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仆从过来开门。那仆从,不待他开口,便问他是否是来找长乐公夫人的?
颜慕边点点头,边就要往里走,可两只脚,还没迈过大门门槛,就又被拦住。只见那阻拦的门仆,和煦笑对他道:“长乐公夫人与我家夫人,一起去东市看‘香桥会’了,马车刚走没多久,一时半会儿,应是回不来的,小公子还是回家等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