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凤阁抬头望天,心想,也不知郡主现在身在何处,该是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了吧。真羡慕她啊,也真嫉妒她啊。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郡主要逃时,就去汇报给厉云,不为谋功,只为凭什么她可以从这牢笼中飞出去,要死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谁也别想好过。
被崔凤阁嫉恨的黄凝,此时正被妹妹带去了她所在骑兵营里的马场。
第66章
黄清看姐姐最近每天不是画样子就是绣东西,连抬头都少,一想到姐姐在厉府过得不顺心,好不容易出了来,却一头扎进挣钱养家中,还从来没好好地恣意地放松过。
所以,她趁今日休沐,楞是拉了姐姐来。黄凝一开始心里装的还是她的绣品,这次去交货,老板娘告诉她,上次寄卖的东西卖出去了。当时有两家夫人同时看上,最后是价高者得,成交价远远高于老板娘所定的价格。
老板娘对她笑得都要开了花,不等她提,主动把分成又给她提高了一点,让她不要在忙那些批量的绣品了,专门按自己的想法去绣,黄凝欣然应允。
这是个好消息,证实她的猜想是对的,她可以利用在京都这些年的见识见闻,使自己的绣品能够在当地脱颖而出。后来的几幅也卖得很好,一时黄凝总去的这家绣坊,生意越发的火爆。
只是近日,那老板娘忽然把她请去,拐弯抹角地跟她提了个建议,说是让她能不能不要在每件绣品的图案上标记自己的特点。
黄凝知道老板娘说的是她无论绣什么,都会巧妙地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地在图案里融入一朵小花。很小,而且是与图案融合在一起的,要仔细看,单看才能看出来。
如果是对图形不敏感,对刺绣也不敏感的人,一般是看不出来的。但老板娘两者都是,她是看得出来的。这点小心思,一般对自己绣品很有自信的姑娘爱这么做。
黄凝明白老板娘的顾虑,她是怕自己有一天会被别家挖走,老板娘到时再找人仿着她的东西出成品会不方便鱼目混珠,甚至会被她甩记号曝光,惹诚信问题。
黄凝目前没有打算换绣坊,她的目标也不是换更大的绣坊当绣工,但老板娘的顾虑还是有道理的,如果以后她自己开店,那老板娘再打着她的旗号出成品,黄凝自是不干。
所以,老板娘的提议她不能理,这个特殊的习惯与标记,是分辨她绣品的证据。
正在想着此事,忽被妹妹打断思路:“姐,你想什么呢?问你话呢。”
黄凝马上回神,看着手中牵着一匹俊马的黄清,笑着说:“这马可真俊。”
黄清:“那可不,也不看是谁挑的。”
黄凝看着意气风发的妹妹,发现她变了。黑了结实了,说话声音洪亮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娇滴滴的小小姐了。这样挺好,快乐地肆意地活着,真的挺好。
“试试。”黄清把手中的缰绳递给了黄凝。
黄凝接过,她说呢,临出门前,小妹一定要她换上便装,原来是带她来骑马。老实说,也得亏是现在带她来,如果再早些,她恐怕是不会骑的,那时因为逃跑赶路,她看到马、想到那种颠离的感觉,她就想吐。
不过现在还好,那种厌弃的感觉已经消失了,骑马这项运动又恢复成她的爱好。
翻身上马,与黄清两人策马狂奔了一会儿后,姐妹俩出了一身的汗,躺在冬日秃掉的草地里,也不嫌脏,望着蓝天喘着气,很是畅快。
黄凝没有变换姿势,就这样问着黄清:“你效力的那个骑兵营,你可喜欢?”
黄清一下子来了精神:“喜欢,特别喜欢。姐,你都不知道,信王的部下军纪有多严明,我虽是一个女孩子,但从来没有人拿异样眼光看我,而且我还自己组建了一支女骑兵队。信王他同意了,还特意看了我们的训练,夸奖赏赐了我们,说我们是巾帼不让须眉,以后也能为信城而出力。”
“姐,你说,安信他是不是特别的棒?”
“谁?”黄凝一时没反应过来。
“信王啊。他姓安,单名一个信。”
黄凝惊讶地问:“你都直呼他的名字的吗?”
黄清脸一红,头一撇,可惜黄凝没看见,听她小妹说:“哪有,这不是在外面,又没有别人。”
黄凝:“还是谨慎些好,他是一方之王,又是你的顶头上司,不要让人家挑出理来。我都落魄成这样,人家见了还一口一个郡主的,可见是个讲究人。”
黄清问:“姐姐见过信王了吗?”
“嗯,在外面偶遇过一回。”说到这,黄凝想起,一时太忙,她还没有正式去拜访信王。
她道:“选个日子,挑些礼品,我总要亲自去拜会一趟。”
黄清:“嗯,行,但信王很忙,总是出门。最近直淤国公主要嫁人了,嫌他们本国弄不出好东西,总是让王派人过去帮着相看,王与他们不好搞坏关系,已经去了两趟了,这不,过了年,还要去呢。”
黄凝一下子坐了起来,认真问道:“旁边那个直淤国公主大婚?”
黄清:“是啊。怎么了?”
“信王都带了什么人过去?”
“就,一些武将的夫人,还有小妾。但凡有京都生活过的,基本都留在了那里帮着公主出谋划策,弄得那些官将叫苦不迭,老婆不在身边,过的是苦行僧般的日子。”
黄凝听了若有所思,最后又问道:“给钱吗?”
黄清:“给钱有什么用,信王的将领又不缺钱,谁还能让自己家婆娘出去挣钱。”
黄凝一把拉起了黄清:“好了,咱回吧,家里还一堆活儿等着我呢。”
“姐姐,咱家钱够用,你不要太拼命了,别把眼睛熬坏了。”
黄凝:“我心里有数,等以后让我做成了我想做的,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没过几日,黄凝就催着母亲上了拜帖,与母亲一同进到信王府里来。
去的路上,母亲给她说了信王府里的情况:“信王尚未娶妻,王府里是没有女人打理的,你去了后,见到那里随便出入兵士不要惊讶。信王府就是那样的,况信王的兵不会失礼于女子,不会让女子感到别扭的。你也不用扭捏,大大方方地就好。”
到了这里,黄凝发现确实如母亲所说,王府不像王府,倒更像是个兵营。由此可以一窥,信王现在生活的状况。他是因为怕圣上忌惮才一直不成亲的吧?但暗地里尚武,恐也不会因不婚而减少朝廷对他的顾虑。
瞎想着,母亲带着黄凝进入了内院。
此时的信王不再是上次看到的干练的黑色短打扮。一袭白色长衣,发髻也没有箍起,只是随意的一挽,松垮地盘在头上,像是个慵懒飘逸的公子哥,哪里还有驻阵西北战将的龙虎之姿。
看来,这才是信王本来的面貌,初见时,他应该是刻意伪装了的。原因以前的安凝可能不解,现在她却是一想便知。这位信王虽心存良善,但也不是胸无成算之人。
安信见郡主今日换了装扮,不是上次的粗布麻衣,可能是来拜访,特意穿上身大家小姐的装扮,这样的黄凝更让他想起昔日宫中见到佳人时的样子。
黄凝递上礼品道:“家中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这件东西是我亲自所绣,是感谢信王对我一家老小照顾的一点心意,还请王笑纳。”
“郡主客气了。”他倒也没推辞,直接收了。
然后又客气地问道:“郡主在信城生活这段时日,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黄凝:“不曾有过。”
在得知黄凝在为绣坊绣东西,安信主动提出:“还是太辛苦了些,如果让老将军知道,可会怪我没有把人照顾好。不如这样,我在东城有几间铺子,闲着也是闲着,拿出一间来给郡主开店如何。简单收拾一下,加上雇工的银钱不会太多,我可以先替郡主垫上。”
没说他掏钱,只说是垫上,但黄凝还是不能答应,因为开店最大的花费是房租,白白用人家铺子,这才是最大的恩惠。
黄凝婉拒:“王已多加照料,开店的事我现在没有打算,目前的生活就很好。”
安信才不信呢,但他也能理解郡主的心态,遂以不再勉强。就在这时,却忽听黄凝道:“不过,我最近弄了些京都时兴的样子,在绣坊卖得很好,倒是发现了一个挣钱的路子。”
安信问:“京都时兴的吗?哦,我倒是忘了,郡主刚从那里过来,自然是了解京都的风尚了。”
“是,我还打算把除了绣品,其它京都流行的小玩艺,林林种种地铺设开来,应该是会受信城夫人小姐们欢迎的吧。”
安信想了想,问:“郡主有没有意陪我去一趟直淤国?是这样,那边的公主要尚驸马,为了这场婚礼她已经麻烦了我好多次了,送去的夫人们,只在某一点上能给些建议,无人能像郡主这样见多识广,如果郡主愿去的话,能得垂伦公主所用,公主在银钱方面极大方,到那时,不止公主满意了,我不用总是往那边跑了,于郡主来说也是好事,至少租店开店的钱该是有了。”
黄凝一拜:“民女愿与信王同去,定全心全意为公主出谋划策,让公主拥有一个满意的大婚之典。”
安信不语,她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一个挣钱的门道。一拍即合,年刚过,黄凝就随着信王的队伍出发了,加上她队伍一共十五人,上次那个堵她在巷子里,怎么都不肯跟她说话的侍卫也在。
黄凝很是不明白信王与直淤国公主的关系,如果两人相亲,为什么公主会另尚驸马,如果不亲,一个婚礼而已,为什么会令信王来往多趟。
黄凝一路都没想明白,但心里却是存了疑。
路上停下吃饭的时候,各人分发了带的干粮与肉,孟不疾却有闲心,打了只野鸡,处理干净后,插上树枝开始烤。这一幕被信王看到,就听他说:“不疾啊,你怎么还是改不了小时候在山上抓东西吃的毛病,那鸡肉哪有咱们带的肉珍贵好吃。”
孟不疾不理,自顾自地烤着,没一会儿香味飘了出来。东西烤好后,孟不疾收火,然后坐下正要咬第一口,就听他的王说:“孟侍卫。”
孟不疾回头,就见信王冲他伸出了手。孟不疾闭了闭眼,他就知道,每次都是调侃他烤东西吃后,在烤好后来争食。
孟不疾垂头丧气地拿着东西朝信王走去,到了跟前,把插着喷香鸡肉的树杈子往前一递,待信王正要伸手之际,孟不疾忽然把手收了回来,照着那只鸡就是一口。
信王反应了过来,欲抢过来,孟不疾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啃食鸡肉,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吐唾沫了,我已经吐口水在上面了......”
信王边追边道:“吐了也没事,我不嫌。你给我拿过来。”
一时场面越发地混乱,其他护卫也参入到了抢鸡行列。
黄凝呆傻地看着,这是什么情况?这些男人在干什么?怎么感觉小三子这个年龄的孩子都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了。
后来,黄凝发现,信王与下属相处的方式就是这么令人惊奇,他在下属面前一点都不摆架子,甚至连威严都做不到。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的关系,外人看了,还以为他与孟侍卫是朋友。就算是跟这一路护卫他们的普通兵士,信王与之也是勾肩搭背,像兄弟一样。
黄凝是不知道,安信每年特训的时候,下属们别说把他当王了,恨不得除他后快,去夺了那个第一名。在特训中,安信受过伤,被自己士兵弄的,但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事,还觉得对方使出了全力,没有畏手畏脚很是应该赞赏。
所以,信王的将领,信王的兵士,都习惯了与他这样的相处方式,但这并没有削弱信王在军中的权威,反而让大家更加的爱重尊敬他。可以说,如果有一天,信城与朝廷若是发生了战争,这里的每一个小卒都会为信王为信城战斗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与下属打闹完的信王,回到坐处,对着还呆楞着的黄凝道:“看到了吧,信城不传染哑巴,只传染自由与平等。”
黄凝凝住了表情,自由平等?这两个词她知道她认识,但从她出生到现在,基本没有体验过。就是这自由也才刚刚在她的努力下获得,还没来及多多品味呢。
信王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时间还长慢慢来,你对我、对我们信城还很陌生,不用急,慢慢感知,希望你会喜欢它。”
想了想又说:“其实那日,围观路人误解你嫌弃那哑巴,为打开了她的手而谴责你,在别的地方尤其是京都是不可能见到的,那些地方的人都会认为这太正常了,肮脏的小民怎么可以冒犯衣冠整洁的阶层,更不用说替那小民说话了。”
黄凝忆起当初,只注意到这些人胆小怕事,不肯为别人出头,却来谴责她这无辜被卷进去的女子的行为,但信王提到的这一点,如果不是他说,她还真没注意到。
这就是信城人民的思考方式吗?哪怕对方真的是小偷,也不该因其外貌与衣着而判断别人的阶层,继而遭到无故地打骂。
黄凝想着,忽然觉得在有这样民众的地方生活,竟安心不少。这样的信城人民,她想了解,这样的信城,她想留下。
信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鸡肉,递向黄凝:“还剩一块,好不容易抢的,你吃吗?”
黄凝想到刚才孟侍卫一边跑一边啃鸡肉的样子,以及他那句“我吐了口水在上面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了不了,谢谢。”
安信看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笑得黄凝脸都红了,愤愤地想,这样的信王她一点都不想了解。
信城与直淤相临,走了一天就到了。黄凝虽然从京都逃到信城,也走了不少城镇,见过不少风貌,但出了国境才发现,这里的风貌与景色与大未疆土完全不一样了,充满了异域风情。
她双眼不够用,东张西望地的样子落在安信眼里,终于没见那随时随地端起来的稳重拘谨了,多了小女孩的情态。
“等你帮公主做完事,这里确实是可以好好逛一逛玩一玩的。”
黄凝马上收回了视线,低头道:“是,王。”
安信摸了摸鼻子,唉,真是不识逗,路上逗了她一下,被她记到了现在,表面上一副与他划清界限的样子,越发地跟他端着,生怕他再开口逗弄她。
直淤国的王宫,虽规模与大未无法相比,但作价可不见得比大未便宜,柱子上、墙上镶的都是宝石,亮晶晶的,生怕闪不瞎人眼。黄凝算是领教了什么叫金碧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