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如此,不如留着这面明晃晃的旗帜,先动手拔出朝廷内的余毒。
等毒都清干净了,一个孤立无援的王爷,又有何惧。
想太长远无益,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吴太妃的南巡之死。
这老太太前几日教阮昔吹尺八的时候,精神灼烁,腿脚康健,怎么看都不像病入膏肓的模样。
想来应是出了某种变故,才会突然暴毙。
阮昔仔细想了想,昨夜殷承景派人在她屋外抓到的可疑太监,应当和吴太妃脱不开关系。
向来身居深宫的她,这次破天荒的硬是要跟着殷帝出行,连规矩礼节都全然不顾了,期间必有原由。
沈太后轻易应允的举动也太反常了点……
难不成吴太妃的死,和她的老冤家沈太后也有关联?
失踪的太监小方子的事一传出,韩美人与芳尘的神色明显变得异常不少。
她二人显然知晓小方子的身份,可之前在与阮昔聊天时,却没表现出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
看样子自从那夜和主子接过头后,她们的确始终处于待命的状态,并未再有其他举动。
有殷承景明目张胆的护着,那背后之人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在船上行凶。
此事便那么不了了之,各方上蹿下跳的势力也总算消停下来。
当船终于靠岸之时,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主子还是宫人,大多都没出过远门。
光是车马劳顿还好,冷不丁的在海上漂这么长时间,好多人都得了晕船之症。
即便随行的太医开了不少药,还是止不住的犯恶心。
如今好不容易登上了岸,众人铁青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许。
甚至有人刚下船的时候,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仿佛喝多了似的。
很不幸,阮昔就是其中一员。
她自觉得没晕船,可双脚踩上结实的土地,眼前的世界便仿佛倾倒起来。
直到摇摇晃晃地迈了好几步,还不能彻底适应,只觉得头晕目眩,简直比宿醉更难受。
正当阮昔控制不住想一头栽倒时,身后出现一双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抬头一看,便瞧见了殷承景眼中的无奈,和那紧致的下颌线。
“真有出息。”
这狗男人还是沉默时更像个人,一开口就没好话。
阮昔揉揉太阳穴,做了几次深呼吸,尽量让目光向愿望眺望。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总算将那种不适感压了下去。
御船是首个靠岸的,其次便是其他臣子乘坐的官船。
殷博明被人从船板上扶下后,便刻意寻找阮昔小小的身影。
当两人目光总算相遇,他立即露出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来,还将纸扇打开,轻轻摇着。
阮昔漠然扭过头去,只当眼瞎了。
她不稀罕,七王爷这张人模狗样的俊脸,还是骗倒了不少在港口迎接圣驾的民女。
在殷帝威严的仪仗过去后,她们嬉笑着,对着殷博明抛了不少绢帕和鲜花。
既娇羞又奔放的模样,当真和宫内的女子大不相同。
近百艘船一一靠岸,大队人马行动起来又极为磨蹭,等众人皆在禹州的行宫安顿好时,天色已然近黄昏。
禹州州长兆德良整天都端着笑,脸上的肌肉都快僵了,还不敢放下。
恶心了旁人,也恶心到了殷承景的眼睛,遂挥手让地方官员通通退下,有事明日再禀告。
劳顿乏累一天,殷承景洗漱得也比往日要早些。
阮昔始终想着吴太妃和那即将血谏的旧臣之事,心不在焉的。
等殷承景洗好了脸,她便拿着黄巾帮他胡乱擦水。
谁知动作稍微粗鲁了些,等黄巾拿开时,他白皙的皮肤已然被擦红不少。
接受到对方眸中愤怒的无声抗议,阮昔若无其事接着替他擦手,权当没瞧见。
他又不是个小姑娘,那么娇气做什么!
其余在旁服侍的宫人看得胆战心惊,实在无法理解阮昔这“凶残”的服侍手法。
等一切都结束,连忙带着一应用具急不可耐地出来屋,生怕再晚一步,会遭到什么无妄之灾。
殷承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你知道何谓‘温柔’二字么?”
阮昔眨眨眼,起初还觉得莫名其妙,但等她反应过来狗皇帝是在暗讽她时,顿时来了脾气。
亏她还在为这家伙的未来操心,他还敢挑三拣四的?
良心当真是被狗吃了。
“陛下既喜欢温柔的,那小人不如请几位‘温柔贤淑’的进来服侍?”
殷承景的脸立刻沉下:“你再敢私自安排那些有的没的,孤绝不轻饶!”
阮昔撇撇嘴。
那晚就算有吃亏的,也该是如花似玉的韩美人,他怎么反倒像个被登徒子轻薄了的小娘子?
怒气冲冲吼了半晌不说,还跟她闹了好几天的脾气。
当真矫情得很……
“好好,既然陛下不要‘温柔’的,那便只剩下小人这种粗鲁的咯。”
阮昔随口哄道:“笨手笨脚的,您可多担待些~”
殷承景伸手戳戳她的额头,力气略大了些,又留下了个小红印子。
也不知道究竟谁不温柔!
“罢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见他上了榻,阮昔眼珠转了转,却又钻进床帐中,只露出个小脑袋来,趴在他的榻边。
和当初在养心殿守夜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陛下~”
这娇滴滴的一声叫得殷承景后背汗毛直竖,心中警铃大作。
每次她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都准没好事,指不定背地里又憋着什么坏呢。
“嘿嘿,陛下,难得到了禹州的地界,明天可否允许小人出去游玩一番?”
见他闭目不看自己,阮昔索性扯扯他的衣袖:“听说本地有不少名胜古迹呢,反正行宫里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放小人一天假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稍微晚了些
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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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微服
殷承景皱着眉心,忍了半晌的聒噪,终于应了:“好吧。”
“真的?陛下真允了?”
阮昔直起身子,她原本都做好今夜打持久战的准备的,没想到这家伙答应得还挺痛快!
“巡查之事就再晚一天罢,你想去哪儿?”殷承景幽幽睁开眼问道。
“信马由缰呗,去哪儿不成?就算逛逛当地那些有特色的小巷也好啊……”
阮昔正乐着,忽然觉得殷承景的口风好像有些不太对。
他,他该不会是想跟着一起去吧?
“既如此,那明日便微服出行,省得带着那么些个累赘,在外面寸步难行。”
殷承景短短一句话,彻底将阮昔雀跃的心弄消沉了。
他果然也想跟去!
亏这狗皇帝还嫌别人累赘呢,明明他自己就是个最大的包袱。
微服?
那些禹州的官员恨不得长出一百双眼睛,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就算他伪装成个蚂蚱,但凡敢跳出行宫的门,都能被瞬间认出来!
“陛下,您这些天疲惫得很,不妨再歇两天吧,何苦硬撑着陪小人?”
阮昔将头上有些歪斜的帽子扶正,尽量没把拒绝的意思说得太明显。
奈何殷承景是个人精,登时冷冷地瞪着她,眸中闪出极浓的不悦。
两方僵持半晌,阮昔心一横,没向往日那般妥协,径直钻出床帐。
“谢陛下隆恩,小人告退。”
她离去的步伐极快,近乎赶得上小跑了,生怕又在临出门之际被某人给叫住。
好在,这次开溜得还算顺利。
轻滑的床帐随着阮昔的消失在空中短暂飘扬片刻后,再次落回原处,轻轻晃荡着。
寂静的房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间的清香。
次日,阮昔穿了常服,一早便去向周福海告假。
这位装了一路病的总管公公见她态度诚恳,最近表现得也不错,又得了殷帝的口谕,便挥手放行了。
“听闻禹州的霸王糖做的不错,给咱家带两包回来尝尝。”
临别时周福海如此吩咐道,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年岁,偏对此类哄小孩儿的玩应儿情有独钟。
人这辈子果然是个圈儿,活着活着便活回到了过去。
阮昔打了个包袱,将这些天收到的宝贝带了约莫三分之一,等镇上的当铺开门便全都兑换成银票去,也好方便携带。
剩余那些堆在屋子里的金银细软,着实太多,勉强拿着万一被贼人见了,引起歹心可如何是好。
还是慢慢来吧。
偷偷出行宫前,阮昔的右眼皮始终挑个不停,也不知犯了什么邪。
她并未将离宫的计划告诉任何人,连万中也不知晓,吴太妃那边应该同样不知道才对。
警惕地疾步快行半个时辰,直到走到青花主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阮昔的心这才落下些。
禹州商贩的叫卖声,和尚京有很大区别。
甭管是长得多五大三粗的男人,吆喝起来都是勒着细嗓子,将音调拐出七、八个弯儿来。
还南腔北调地将尾音拖得长长的,直到一口长气吐了个干净,才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阮昔起初听着不喜欢,但走了两条街后,脑海便深印这种极具魔性的声音,甚至还情不自禁跟着瞎哼哼。
恐怕今夜入梦,她也多半会是个满大街挑个扁担东逛西晃卖花儿的模样。
顺手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果腹,阮昔多番打听后,终于寻到了家还算靠谱的当铺。
时候尚早,想必往日也没客会这么早上门儿。
负责洒扫的小伙计穿着短衫,撑着长扫帚睡眼朦胧地打哈欠,见阮昔虽一身布衣打扮,却气度不凡,连忙站直了身笑着问询:“小公子有何差遣?”
阮昔将包袱拿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其中金银器碰撞的声响,瞬间让小伙计瞪大了眼。
“您快里面请!老板,有客到!”
闻询迎出来的,是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面皮白净,略有些发福,眼周围的纹路深得很,一看便是常年堆笑弄出的皱纹。
常言道“和气生财”,这位老板笑着拱手走来时,还未说话,便给人留下了三分好印象。
“鄙姓钱,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阮昔随口扯了个姓,从包袱中掏出那只明妃送给她的玉镯来。
单扫了一眼,钱老板脸上便变了颜色,背过身去细细品鉴了番后,忙不迭地将阮昔引入内堂,着小伙计端上品的香茶款待。
这还单单是一件,等阮昔将包袱里的那些宝贝全都拿出来时,钱老板懵得近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此番前来,乃是替主子办事,你莫多问,速速估价。”
阮昔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挑挑眉:“若当真是个讲诚信的,日后这等东西,少不了还要再往贵店搬。”
钱老板满口称是,眉毛笑得几乎要飞出脸框去。
足足勘验了一个时辰,钱老板终于拿着单报价提交与阮昔。
“您看看,对着价格可还满意?”
阮昔接过后略扫了眼,登时冷下脸来,重重拍案,几乎将茶水都震出。
“好啊,浪费这么多功夫,你就拿出这么个玩应儿来糊弄我?”
钱老板没料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瞧您这话说的,小的也是粗略估了一估,若觉得不合适,咱还可再谈……”
阮昔秀眉横立,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哪个有功夫和你消磨?罢了罢了,速将东西还来!就钱老板给的这仨瓜俩枣,怕不是比街面上乞丐破碗里的馍还寒酸!”
“小公子,您……”
“对面就是‘大发当铺’,小爷我这就去问问,看他家能给出个什么价来!”
阮昔也不跟他磨叽,夺回包袱就要走,急得钱老板忙拉住她的衣袖,简直连跪下的心都有了。
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显然是急性子,风一阵雨一阵的,火气上来半分情面都不留。
眼又毒,摆起架子派头又十足,还能一次性出手这么多宝贝。
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仆从,背后指不定牵扯了多大的势力!
钱老板越想心越惊,讪笑着轻扇了自己几耳光,足足将方才开出的价格提了一倍!
阮昔冷笑:“还不老实?真是浪费口舌!闪开!”
“您别走啊,再聊聊,咱再聊聊!”
两只狐狸你来我往的折腾,足过了三炷香的招才总算见了分晓。
最终,钱老板给出的价格,比初次翻了五倍。
真是奸商啊。
阮昔其实对金银器之类宝贝的准确价值也不太知晓,只是板着脸砍价而已。
和以前去小商场买衣服差不多,挂在门面上的招牌服装,价格都会被老板抬高好几倍。
真要看中了,到时拼的就是谁的嘴更利索。
别的不提,这店老板踩到底线时会露出何种崩溃的表情,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钱老板显然也觉得棋逢对手,擦擦额头上的汗,反而对阮昔产生了些许钦佩之情。
那些好骗的冤大头在奸商眼中,除了个“傻”字,什么都得不到。
将冷茶撤掉,重换香茗后,阮昔掏出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回桌子上。
钱老板端茶的动作稍顿,随后了然笑道:“小公子有何事但问无妨,小的必定知无不言。”
阮昔清清喉咙,确认附近无旁人偷听后问道:“你可知章华岭章大人,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