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么说,李大人怕不是连门都不让小人进呐。”阮昔轻笑。
“岂敢?我李某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敢把喜公公拒之门外。”
李宇挥挥衣袖,就差把“不情愿”三个字脸上了。
“如此说来,李大人便是欢迎小人喽?”
阮昔朝他靠近刚靠近两步,这老头便警惕地后退,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小人此次前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阮昔将腰间的玉佩卸下,递到李宇面前:“李大人可认得此物?”
李宁接过一看,登时变了脸色:“这,这不是陛下自幼便佩在身边之物?”
这回轮到阮昔傻眼了。
自幼佩戴?
她还以为这东西不过是殷承景的一个寻常配饰,一抓一大把。
没想到他竟然还贴身带了这么多年?
李宇显然受到了不轻的刺激,颤抖着双手将玉佩还给阮昔,又郑重其事地跪下,冲着她磕了三个响头。
“见玉如见君,喜公公有何指示,但凭驱使。”
阮昔听着那“邦邦”的磕头声,只觉得活活被折了十几年的寿,忙晕着头将他搀起:“陛下前几日接到情报,听闻章华岭大人出了事,忧心不已,特命小人前来调查。”
李宇闻言惊喜抬头,唇角控制不住发抖:“此言当真?那些请愿书,陛下当真看到了吗?”
阮昔日日伺候在殷承景身边,陪着他批阅,自然也对奏疏的内容了如指掌。
即便臣子们讨论水患和南巡事宜,也从未提到过章华岭这个名字。
“那是自然。”
实话说出来总是伤人心的,阮昔索性轻轻将事情揭过。
谁知李宇居然控制不住滚了两滴热泪出来,激动地抓住阮昔的手臂,弄得她不知所措。
“老夫,老夫还以为那些人都……圣上英明,圣上英明啊!”
“您先别激动,到底出了什么时,可否详细说说?”
阮昔努力平稳他的情绪:“章华岭大人到底身在何处?”
李宇用衣袖沾沾泪,在阮昔的劝慰下坐到椅子上,痛声讲起来。
先帝在世时,他曾与章华岭同殿为官,风雨几十年,算是故交。
两年前,在皇子夺位最为白热化的阶段,二人为避免被卷入党派之争,双双辞职,决定还乡回禹州安度晚年。
禹州虽富饶,却年年都闹水患,防灾的大坝修了又修,却总是在汛情最严重时不堪重负。
先帝怜悯禹州的百姓,将赋税减了又减,免了又免,甚至还从国库中拨款赈灾,着地方官员开仓放粮,接济难民。
有此助力,禹州的水患虽年年闹腾,却也没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
百姓们齐心协力应对着,好歹这么多年都就和下来了。
章华岭与李宇两人还在朝为官时,便对禹州水患的事忧心不已,一心想着还乡后,能亲力为百姓分忧。
谁知来此居住后才发现,春季的雨水虽凶猛,却远远没到必成患的程度。
防汛大坝仍然年年坍塌,修缮也只是表面功夫。
明明对朝廷宣称大坝已修建至百米,实际却连半数都未到,还遇水就破洞,简直比纸窗强不了多少。
接济灾民搭建的粥蓬只立了两个,也都是白水煮稻壳,这东西即便灌满肚子也不顶饱,却还限制每人只能领一碗。
百姓们怨声载道,县令便做作哭穷,让大家写请愿时,上表朝廷,祈愿能拨出更多的赈灾款来。
可每次钱财批下后,地方官却只拿出不到十分之一,草草敷衍。
百姓起先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怨声四起,骂朝廷不作为,骂先帝昏庸不知民间疾苦。
地方官为镇压民怨,便将带头闹事的几人枭首示众,官与民之间的恩怨便更深了。
因章华岭从前的身份,地方官起先对他甚是尊重,还多次邀请他一同宴饮。
不料他是个直脾气,见官员生活奢靡,而百姓水深火热,勃然大怒,当众斥得州长脸上红白相加,闹到最后,连桌子都掀了。
李宇尽管也对禹州的现状担忧,却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知晓不能得罪小人,便屡屡劝章华岭不要意气用事。
谁知这倒触了章华岭的牛脾气,一次酒后将李宇与那些宵小之辈打成了一派,两人面红耳赤争论整夜后,不欢而散,自此断了来往。
李宇承认自己是窝囊了些,在朝堂上尔虞我诈了大半辈子,老了就想图个清静,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
可章华岭不同,他开始四处搜集地方官贪污腐败的证据,在坊间极力游说事情的真相。
虽力微,却也当真起到了作用。
渐渐的,百姓便将茅头对准了地方官,嚷嚷着要上京告御状。
禹州州长见事情不妙,索性将整个禹州戒严,四处捉拿企图告状者,弄得人心惶惶。
章华岭与朝中不少臣子往日里都有消息往来,这段日子陆陆续续修过不少书信,皆石沉大海。
因李宇与章华岭断交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的,州长等人对他的防范也不甚严密。
见事情闹得太过,李宇曾亲自派人出去传递消息,没想到等来等去,却只等来了噩耗。
夺嫡之争残酷无比,昔日的旧交几乎都站到了当时如日中天的大皇子阵营。
没想到五皇子殷承景突然势起,不知用何种手段拉拢了彼此还是皇后的沈太后为其撑腰。
当大皇子被废黜太子之位时,其麾下的旧臣也被先帝全部清算。
在继位者的问题上,先帝的确摇摆不定过,但当大局定下时,经历过悲惨教训的他,也断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走上老路。
清肃太子党羽,一旦手下留情,便会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想和希望,成为日后惹祸的根苗。
是以李宇派出的消息在外面转了一圈儿,竟无人在意。
管雄飞等肱骨之臣地位太高,已经还乡的李宇是接触不到的。
况且那时谷圣国正动荡不安,谁又会在意小小禹州百姓的死活?
看透了世间炎凉,李宇心中仅剩的那点赤子之心也全都消磨干净了。
他重新当回缩头乌龟,对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的章华岭哀叹不止,却又无能为力。
转眼间,新帝登基,一切慢慢恢复到了正轨,独自与地方官斗争多时的章华岭家财几乎被耗尽,本人也重疾缠身。
就在李宇以为他总算能消停下来时,章华岭却不知从什么渠道得到了地方官的秘密账册,这些年贪污的赃款在上面均有记录。
那日,章华岭兴奋地捧着账册来敲李宇家的门,让他帮忙将此物传递出去。
李宇思量半晌,还是打消了出头的念头,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彼时,殷帝即将南巡的消息已经传达下来,禹州州长等官员惶恐之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企图趁此机会闹事者彻底清除。
杀一儆百的方法的确奏效,禹州的百姓也着实经不起这种折腾法。
他们被吓怕了,也龟缩怕了,甘愿在殷帝巡查时维护下表面上的太平盛世。
毕竟南巡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而已,往后的日子,百姓们还是要落在地方官的手上。
李宇整日忧心忡忡,不安感愈加强烈,总觉得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就在殷承景到达禹州之前,章府意外的失火了。
浓烟滚得厉害,几条街外都能看见,救火队却迟迟不上,连周围的邻居都迫与地方官的淫.威,不敢上前搭救。
到底是何人搞得鬼,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章府的人全都成了怨魂,没想到衙门的人在清点尸身时,却少了一具。
所有尸体都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有人说失踪的是家丁,有人说是章华岭。
纵说纷纭,那本原应销毁在火场之中的账册也成了谜团。
章华岭这三个字,也成为了禹州中的禁令,但凡有人敢提起,都会被潜伏在坊间的岗哨认成他的同党,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捉拿。
李宇正悲痛不已,没想到禹州州长竟亲自带来找上门上,将他的府邸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等确认他的确与章华岭无关系后,这才饶他一命,临走时又以恶言恶语相威胁,告诫他想长寿,就永远别从龟壳里钻出来。
没想到这波人前脚刚走,后脚浑身重伤的章华岭便敲响了李府的门。
他口中呓语喃喃,神志不清,只死死捂着胸口,话还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李宇大惊失色,怕引人注意,不敢贸然请郎中上门,对外只能宣称自己最近感染了风寒,让小厮去药铺胡乱抓了几味补身体的药。
灌他喝下后,又将章华岭藏在地窖中,日夜提防着州长会突然带人再次找上门。
正穷途末路之时,恰好迎来了阮昔。
李宇提起往事,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字字恳切情深义重。
“老夫妻小老母俱在,做何事不能任意妄为,都得顾全着他们的性命,若非如此,就真舍出这条贱命,与章兄并肩到底又有何妨?”
说着说着,这位李大人还把自己给感动得够呛,拍案捶腿了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发丧了老子娘。
阮昔揉揉发痛的额头,逐渐对这位即将枯萎的老白莲失去了耐心。
“事情的经过,本公公已经知道了,头前带路,去地窖。”
李宇眼泪来的快收得也快,收拾好表情后,又摆出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在下人面前端着架子。
几经周转,推开地窖冰冷的石门,阮昔终于见到了草席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波剧情线
欠的债有点多慢慢还(顶锅盖
.感谢在2021-03-2502:52:31~2021-03-2702:2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20瓶;开心果12瓶;诡临5瓶;江山.、郝十八3瓶;月升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五章 重逢
“章大人?”
阮昔试着叫了声,那躺在草席上的老头微不可闻动动眼皮,努力试了试,却没能睁开眼。
没想到李宇口中的“重伤”竟到了这般田地,阮昔—时有些不知所措,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又向李宇要来杯水。
章华岭身上有很浓重的药味,嘴皮干枯,几乎裂出了血丝。
旁边连个服侍的小厮都没有,就这样—个人发着高烧干熬着。
李宇口口声声对这位兄弟的情深义重,瞧着眼下的情况,怎么听怎么刺耳。
倒更像是没法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只得努力藏着,惶惶不可终日。
“若我今日不来,章大人怕是撑不过明天。”阮昔眉头紧锁。
李宇略有些心虚地别过视线去:“唉,生死有命,章兄如今这幅模样,委实难熬啊。”
“这地窖太过湿冷,快将人移到屋内安置。”
阮昔几次唤他均未得到回应,登时命令道。
“啊?这,这……”李宇犯了难:“万—州长又去而复返怎么办?”
“怕什么?出了事有陛下为你撑腰,更何况本公公还在这里,谁敢造次?”
阮昔沉声,双眼斜扫了李宇—眼,声量不高,却透出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宇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自以为见过不少风浪,却还是被这—眼逼得差点后退两步。
不愧是殷帝身边的宠信……
他瞄着她腰间的玉佩,咬咬牙,朝身后的仆从摆摆手,总算将垂死的老人搬到了阳光之下。
喂了几口热汤,又用温水将章华岭身上的污秽简单擦洗过后,老人家的面颊上,终于出现丝活人的气色来。
“账册何在?”阮昔放下药碗问道。
“早就着人搜过了,不在章兄身上。”
李宇擦擦鬓角的汗珠:“想必几日前,章兄就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有了预感,否则也不会逃过—劫,那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也是秘藏在某处了吧。”
阮昔盯着还在昏迷中的章华岭陷入沉思。
李宇此人不算忠厚,却也还是存了分良知的,应不会与州长勾连,私藏账册,否则—早将章华岭交出去便好,又何苦愁成这样。
只是,没了证据,就算把人带到殷帝面前也无用,更何况章华岭如今还未苏醒。
他的生死在外人眼中还是团谜,最好还是别打草惊蛇,若让州长等人起了防范心,到时办起事来困难便更多了。
眼下第—步,还是得让人先醒过来再说。
阮昔借口解手,来到后院偏僻处唤出暗卫:“全力追查章华岭手上那本账册的下落。”
四名暗卫只动了三人,余下—名保护阮昔的安全。
“不必护着我,你就留在李府内观察章大人的状况,务必要保他性命。”
阮昔对暗卫的身手还是很放心的。
暗卫抬起头来,黑眸中难得出现犹豫的神色。
“别为难了,我不过去外面抓个药罢了,很快就会回来。”
知道他是在顾忌殷承景的口谕,阮昔安慰之余,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去吧。”
暗卫微不可闻点点头,身影—晃,消失在院中。
离开李府时,阮昔特意乔装成下人的模样出去的。
她本身骨架就小,又低着头,很快便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毫不惹人注目。
阮昔沿着热闹的大街,寻了个铺面小的药房,内仅有—名郎中坐镇。
听她讲述了病患的状况后,郎中立即表示要亲自前往问诊,却被阮昔搪塞回去。
此举未免太过引人注目,还是低调些好。
郎中沉吟半晌后,—连未她开了三大包药,特意嘱咐了煎服的方法。
为确保万全,还开方写了注意事项。
打药房出来后,阮昔满心都记挂着药的事儿,还不断在嘴中念叨着,走着走着,忽听不远处传来声叫骂。
“他娘的死酒鬼,敢吐老子—身!不要命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