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约定,表妹还记得么?”
秦缘圆替萧铎斟茶的手顿了顿。
自然记得。
半年前,萧铎开出了解乌昙婆逻花的药方,还提供了榴丹的下落,以此交换自己八两鲜血。
但秦缘圆万没有想到,萧铎会在此时提起这事。
一是如今时局混乱,二是约定之期未至,她这身子,却是大不如前。
虽然玄迦时常放血喂她,以此吊着,她并未发病,但精气神,比从前却要差多了。
从前她还能三不五时上山采些香花香草,也还有余力手作膏脂,如今便是日日灵汤妙药地灌着,却也再难支撑。
大约是中毒越来越深了。
但无论何时履行,但当初既已许了诺,便没有爽约的道理。
秦缘圆将茶盏退至玄迦面前,平静道:“记得,表哥何时要血,我随叫随到。”
萧铎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那人情况遽然恶化,竟是几次险险丧生,他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乍一看见来信,才急急忙忙赶到了西山。
一路的心情,多有忐忑。
一来秦缘圆如今是公主之尊,二来她多有羸弱。
萧铎和秦缘圆投缘,又是自家姊妹,当然不舍得她受苦。
可那人命悬一线,他也六神无主。
半晌,萧铎才艰难解释:“缘圆,她,她近来情况恶化,所以我才这样着急找你,我也不忍你流血受疼,可我实在,没了办法。”
秦缘圆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无碍的,这是我二人早便约好的事情,况且,能救人一命,我很乐意。”
见萧铎眼神复杂地望着她,秦缘圆顿了顿:“莫不是你如今便要血么?”
“不是。”萧铎忙解释:“她如今刚用了药,五日后,方可治疗。”
秦缘圆却已掏了一把匕首出来:“我如今便给你罢,若拖到五日后,玄迦晓得了,这事情便不好办了。”
玄迦一定不肯。
萧铎阻着她:“不行,需是鲜血入药,西山路远,血液凝固便不堪用了。所以还得劳烦表妹届时与我走一趟。”
这事情便难办了,玄迦若知晓了,绝无可能放她去做这等亏损身体的事情。若只放血倒还简单,只推说划伤便好,但要在他眼下消失,实在是不好操作。
她静默稍许,仍然应下了萧铎的请求。
自那夜跪过佛堂后,得了萧兰因和秦渊的默许,玄迦与她相伴,更是明目张胆。
要如何脱身,玄迦那样的身手,寻常迷烟迷药也药不倒他,秦缘圆左思右想,最终一个想法在脑中默默成形。
——
这些时日,秦缘圆不敢泄露半分,装作一切如常,直至那日。
秦缘圆午睡过后,玄迦与秦渊将公务商讨清楚,回到流云殿时,看见秦缘圆趴在桌上,明晃晃地放着许多酒樽。
女郎穿得一身水红色的衣裳,裙裾逶迤,衬得愈加肤白明丽,艳色灼人。尤其是她拎着酒盏,半迷着眼,冲他招招手:“你快过来呀。”
玄迦蹙着眉走进:“谁给你的酒?”
饮酒伤身,且她惯常用着药调理身体的,如何能胡乱饮酒。
她什么酒量,一杯倒,莲花池那日已然见识过了,倒是不曾见过她酒后仍温驯乖巧的模样。
他揉了揉女郎因为醉酒泛红的面颊:“小酒鬼。”
秦缘圆面颊贴在他的掌心,慢悠悠地磨蹭两下。
她肌肤细腻,又不施脂粉,玄迦贴在手中,只觉得弹软一片,也柔了目光,任由女郎贴着他的手掌撒娇。
秦缘圆蹭了一会儿,冲他张开手,笑嘻嘻地:“抱我。”
玄迦从善如流,抱着她歪在一处。
也是二人贴得极近,玄迦除却闻到女郎清甜的呼吸中还带着酒气外,还听见女郎的心跳声似乎不同往常低迅疾,他手掌贴在她胸口,低声:“乖乖,你心跳好快。”
秦缘圆确实紧张。
因知道这幅身子酒量的确不佳,怕怀了大事,她不过浅浅抿了几口,让自己沾些酒气罢了,还喝了戒酒的汤药,务求神智清晰。
所以她心跳加快,不是因为醉酒,而是因为亏心。
她要将玄迦灌倒,才好和萧铎回长安。
玄迦酒量不佳,她也是记得的。
她“啪”地一声拍开郎君往里钻、十分不规矩的手,细声哼哼:“你探心跳便探心跳,做什么又揉又捏的,半分不规矩。”
玄迦轻轻笑,贴着她的耳廓:“隔着衣服如何听清楚,医者谨慎,自然不能轻轻放过。”
她嗤笑,道貌岸然。
秦缘圆这些时日被他的厚脸皮感染不少,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撩拨,她饮了一口酒,含在嘴里,搂着玄迦的脖颈,缓缓渡了过去。
辛辣的酒液在口腔中散开,还伴随着女郎的甜腻气息,玄迦被她猝不及防的大胆动作弄得向后倾颓,但艳福骤来,谁又会拒绝,他一手撑在椅子上,一手贴着女郎的后背,将那酒水和她的津液一道饮了下去。
秦缘圆见他受用,与他痴缠许久后,偏开唇,气喘吁吁地:“好喝么?这是富平的陈春。”
玄迦揉着她,但眸光仍是很清宁的,他缓缓地:“怎么突然喝起了酒?”
秦缘圆不敢直视他,错开目光,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勾扯着郎君的衣带,嗔道:“还不是你,总是这样忙,我无聊呀,便寻了这些酒过来,说是产自不同的地方,味道也不同,我也不贪多,只想各样试一试味道罢了。”
她问:“你不会不让我喝吧?”
玄迦不动声色将酒樽拿开:“自然是不能喝,你一日用着三方补气宁神的补药,多有冲撞。”
秦缘圆:“我方才已喝了三种,也不觉得不舒服呀。”
玄迦坚决:“不可。”
秦缘圆眸中浮现几许狡黠,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一碰即止的:“像刚才那样喝,也不行么?”
“......”
玄迦视线落在她胸口白嫩的肌肤,眸色越来越深。
他缓缓的:“唔?”
秦缘圆将身上的披帛外衫都脱了去,只剩下齐胸的襦裙,她直起身子,又灌了一口酒,送到他唇边喂了过去。
玄迦将她放倒,大掌捏住女郎纤细的胳膊,覆盖其上,将送上门的烈酒尽数饮尽,不仅如此,那些不慎零落在女郎下巴、锁骨、胸前的残液。
贪婪的郎君都不曾错过。秦缘圆推开他的下巴,笑得甜丝丝的:“好不好喝?”
玄迦喘息着,不曾回应。
秦缘圆卧在他腿上,娇滴滴地问:“喝不喝?”
——
最后那些酒,自是这样由秦缘圆亲口渡给玄迦。
其实玄迦的酒量也不如何,他自幼在寺中长成,也不过认识秦缘圆后,才破了酒戒,今日是他生平第二次饮酒。
何况坏心的女郎,存了心思要灌醉他,各种烈酒都搜罗了过来。
但这恶果,秦缘圆也得受用。
她双腿发颤地从床上爬了下来,愤恨地在郎君菲薄润泽的唇瓣咬了一口,他彻头彻尾昏睡过去,被人咬了,也不过蹙着眉“唔”了一声。
他本就是轻狂的性子,不过是吃斋念佛,装成的清心寡欲罢了。
吃醉了酒,又加上她温柔蓄意地讨好,床榻间野得似林间猛兽,将她欺负得浑身战栗,如今身上的狼狈痕迹,她也不敢召人打理,只默默地替自己换了一身轻简衣裳,穿着披风兜帽,安静地推开大门。
只是行动间,仍多有不便,萧铎牵着马在树下默默等候,逾期许久,他险些以为被人放了鸽子,快要离去时女郎方步伐轻缓地走了过来。
她浑身裹得很紧,但楚楚的面容犹带春情,双眸泛水,面颊霏霏。
萧铎心中暗骂了一句玄迦,这出家人也是禽兽一只。
秦缘圆轻声:“抱歉,我来迟了。”
仍是沙哑的。
都怨玄迦,方才他发了疯似的折腾她,她越讨饶,他越是用力,如今说话都不好说了。
萧铎将她扶上车,好奇地问了一句:“玄迦知晓你今夜出来么?”
秦缘圆瞪他:“明知故问,自然是不晓得。”
萧铎:“那表妹,是用了什么法子脱身的?”
秦缘圆轻咳了一声:“玄迦,被我灌醉了,如今正呼呼大睡呢。”
萧铎朗声而笑。
秦缘圆被他打趣得面热,催促道:“快走吧。”
玄迦解毒快,谁知解酒快不快,若是三两下被他追上,自己可不是白白受苦了?
萧铎这才翻身上马,快速打马前行。
第46章
萧铎领着秦缘圆来到长安城内的一座宅子, 幽静偏僻的,大约是他的私宅,连下人都没几个, 清一色的男丁, 也是在进了后院,方瞧见三个丫鬟。
萧铎推门,将她引了进去。
房内氤氲着一股浓重的药气, 被划分了成了几个区域, 药房也在其中, 秦缘圆张着脖子略打了一过眼, 帷幔内安睡着的女郎生的秀美,细白的面皮, 生的温温柔柔的。
这便是萧铎口中那位救命恩人么?
他如此珍重相待, 大费周折地替她解毒养护, 真是萍水相逢的好友么?
萧铎将秦缘圆领到药房, 叫她在一旁休息稍候, 他则去了一壶烈酒, 与那闪着寒芒的匕首擦拭浇灌。
秦缘圆心里怀着好奇,望着郎君仔细准备时, 修竹傲玉一般的背影, 八卦道:“表哥, 那女郎与你是何关系?
萧铎将包扎的棉布、金疮药之余都备好,默默坐下,眼神复杂地瞥她一眼,刀刃贴在她手上:“自然是恩人。”
秦缘圆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以身相许么?”
萧铎不置可否, 刀面拍了拍手腕内侧,提醒道;“会有些疼。”
秦缘圆点头,表示自己已做好了准备。
但刀刃划过皮肉,将鲜血淅淅沥沥从自己体内放出来的时候,她便没有闲心去管萧铎的故事了。
手腕疼,身上冷,她控制不住地瑟瑟抖了起来。
萧铎见女郎苍白着脸,蹙眉咬唇强撑,实难忍受的模样,心底亦是一窒,他克制地碰了碰秦缘圆另只不曾手上的手,冰冷若雪的,他起身,灌了个汤婆子塞在她手下,口气温然地说起了他和李青霓的故事。
萧铎与李青霓相识于青楼楚馆中。
“那时我也年少,不过刚刚及冠罢了,我那位恩师,如今官拜右相的那位大人,素来是老不正经的,非要将我带到平康坊,说是与我庆贺生辰,我推脱不过,便只好作陪。”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青霓,她时已是长安城内炙手可热的花魁娘子,舞乐双绝,甚得追捧。先生点她作陪,她便跳了一曲霓裳羽衣,体态轻盈,婀娜多姿。”
“但那夜先生饮醉了,扯着她要陪夜,青霓竟抵死不从,一头撞在墙上,原来她是清倌人,不过弹琴跳舞而言。”
“我那时心软,便顺手救了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的相遇,是她蓄意为之,而我,却是中了她的圈套。”
“她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其实是为了杀我,她为其主,我为萧府,其实是势不两立的,但后来,她竟以身为盾,替我挡了喂着毒药的剑。”
“我这些年,悉心养着她,一是不舍,多为不甘。”
“我想亲自问一问她,为何要这样对我,又为何要救我。”
萧铎的声音一管是温润的,但在讲述时,竟染上了沙哑的之感,轻轻地,泛着苦涩之意。
李青霓也算个奇女子了。
名满长安的萧三郎,长安女子都想嫁的萧三郎,此刻眉间困顿,实在伤神。
但秦缘圆觉得这位女郎初始接近萧铎或是处心积虑为旁人所用,但终究也是被萧铎拿下了呀,否则怎会以命护之。
秦缘圆手中拢着汤婆子,微微一笑,安慰道:“除却她喜欢你,还有什么原因么?”
萧铎神色一顿。
“或许她只是,不想活了罢。”
秦缘圆摇了摇头,不解:“既你晓得她想死,又还千方百计地救她,若她醒来依旧寻死,你该如何?”
萧铎低着眼睫,罕见地面容沉肃,他取过金疮药,在秦缘圆手腕上轻轻撒了些,激得女郎阵阵抽痛。
她低呼:“表哥,我晓得你生气,但莫要折腾我呀。”
萧铎替她缠上纱布,一本正经地否认自己的失态:“我不曾为她生气,这金疮药本就会疼。”
秦缘圆捂着伤口笑:“是了,我误会表哥了。”
她止血慢,那血淅淅沥沥地仍不停歇,萧铎想替她看,又被秦缘圆拍开:“你快去看她,我自己歇一会便好。”
萧铎到底心里记挂着李青霓,有些忧虑地望了一眼她的手腕,仍端着血走了出去。
萧铎一走,秦缘圆便脱力地伏倒榻上。
血液流失,她头昏脑涨,身体也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便这般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萧铎进来时,她手下的褥子晕红了一片,面颊上亦沾着血丝。
女郎气息很薄,安静地躺在那时,好似已不在人世一般。
萧铎忙走进,摊了一口她的脉搏,所幸还在,松了口气地去唤她:“缘圆,你还好么?”
秦缘圆迷迷糊糊地醒来,手上抽扯着剧痛,她不过动了动手指,便忍不住“嘶”了一声。
萧铎满是忧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秦缘圆笑了笑:“表哥,你们家哪里合适我躺一阵子的么,这般窝着有些不舒服。”
萧铎吐一口浊息:“我背你出去。”
秦缘圆没有拒绝,她哪里还有力气走?便只能软趴趴地躺在萧铎背上,见他蹙着眉,路过李青霓时候,她又问:“表哥,李青霓好了么?何时能醒来。”
萧铎声音淡淡的:“她服了药,大约没事了,等一阵儿,清了余毒便会醒来,你如何,可好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