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遇到些还未下学的人,还能听到别人唤他一声“周夫子”,顾隐和谢祺瑞就跟这周夫子身后,看他朝那人微微点头回礼,想来这周夫子在书院里定是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
绕过重重蜿蜒的走廊,最后来到一片紫竹林前,穿过紫竹林入目便是一座竹屋,那竹屋就坐落于紫竹林内,层层茂密的竹子包围着竹屋,顺带屏蔽了外界的纷杂噪音,只余天地余我般的静谧。
进入屋子的顾隐和谢祺瑞都在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只见屋内到处摆放着各种书籍,但却整理得有条不紊,屋内也干净整洁,案桌上燃着的有安心凝神的香料,袅袅青烟从精致的香炉中缓缓扬起,一切都很闲适清逸。
“那便是了,两位可自取。”周夫子指着不远处矮桌上的书籍道,说罢便坐在案桌上拿起未读完的书籍看了起来。
“多谢夫子。”顾隐和谢祺瑞异口同声道了谢,而后便动身去拿案桌上的书。
而周宿却在终于听到顾隐出声时,不经意地抬眼看去,然这一眼,却惊得他手里的古书一个不稳掉落在地。
作者有话说:
久等TAT
第39章 [VIP]
周宿不去管掉落的书籍,快步走到顾隐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你是谁?”
手臂突然受到桎梏,顾隐眉头一皱,却在回头看见周宿的表情后微微一滞。
那原本儒雅随和的周夫子仿佛换了一个人,只见他神色急切又激动,中间还夹杂着些许震惊。明明在看着顾隐,可那微红的眼眶,以及烟波下不断滚过的复杂情愫,就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一个对他来说,定是有着非凡意义的人。
顾隐怔了几秒,低眉答道:“回周夫子,学生姓顾名隐。”
“顾隐……顾隐……”周宿重复着这个名字,继续问道,“那你的父亲和母亲呢?他们是谁?”
“家父乃当朝丞相,顾康盛。”顾隐定了定,“至于家母,无名的小人物罢了,不足提起。”
周宿闻言表情错愕,低头难以置信地喃喃道:“顾康盛?无名小人物?怎么可能……”
顾隐瞥着他仍旧抓住自己胳膊不放的手,淡淡道:“周夫子可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周宿这才松开手,表情有些黯然:“抱歉,周某失态了。”
“若无事,学生就先回去了。”顾隐说罢,就带着在一旁瞪着圆溜大眼不明所以的谢祺瑞离开了周宿的竹屋。
“顾二哥哥,”顾隐比谢祺瑞高一个头,腿比他长了不少,抱着几本书又走得很快,谢祺瑞在身后小跑着追上他,“你等等瑞儿。”
顾隐没有停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殿下,如今已耽搁了不少时辰,若我们再不快点回去抄写诗文,在下可就要走着回相府了。”
谢祺瑞疑惑道:“为什么要走着回去?顾二哥哥家的马车不等你吗?”
执行任务的第一天就丢了相府的颜面,回去不知又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还会有人等他?
见顾隐不说话,谢祺瑞顿了顿继续说,“没关系,瑞儿的马车可以捎带顾二哥哥一程。”
然而对方却不领情,“不必,殿下管好自己就行。”
说完,顾隐就快步离去,留给谢祺瑞一个淡漠的背影。
而竹屋内,周宿自顾隐走了许久后才从呆愣中回身,然后神色恍惚地捡起散落在地的书籍。
“怜儿,是你走了太久的缘故吗……为什么我会有一瞬间,把那孩子当成你……”
……
等顾隐终于出了书院大门时,抬起略酸胀的眼睛,这才发现天边的云彩已近开始泛着粉色,天色已近黄昏,而书院门口,也早已没了相府马车的影子,想来也是,顾浩唅定也不想跟他同乘一车。
书院距离相府大约有三公里地,反正已经晚了,顾隐抱着书索性在大街上不紧不慢地行着。
他在街上路过一家书屋时,看到那店家正手拿一套册子,在对几个学子打扮的人卖力推销。
“今年春闱前三名的答卷!上头还有注释讲解,以及太学里有名的夫子周宿的批语!”
“对学业啊,大有帮助!不要十两,只要五两银子,本店独家整理的册子带回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
店老板夸张的表情和说辞还真打动了那几位学子,他们纷纷掏荷包购买。
看到这里,顾隐唇角勾起一个浅笑,心想云轻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被老板说服的呢?
……
天边的晚霞越来越艳丽,回到相府时顾隐早已腹中空空,他却没先回自己的幽兰院用餐,而是径直去了顾康盛的书房。
顾康盛让他做十三皇子的伴读是有目地的。
他让他在这夺嫡之争暗地打响的初期,去弄明白那些王公子第的交往关系,以验证他们的父辈私底下是否站队结盟,以及监视着包括十三皇子谢祺瑞在内的其他几位皇子。
“孩儿今日第一天入学,并未发现过多异常,而且就目前来看,十三皇子确实如表现的那般毫无心机。”顾隐简单的交代着,并没有把遇到周宿的事说出来。
“凡事可不能只看表面,才第一天,你就能看出他毫无心机了?”顾康盛正蘸着墨水,在案桌的宣纸上写着大字,完全不去看跪在地下的顾隐。
“父亲教训得是。”
像惩罚般,顾康盛没有出声,顾隐便一直在冰冷的地板上跪着,直到顾康盛写完最后一个“福”字,才终于抬眼看向他。
“听说你今日被夫子罚抄了?”
“回父亲,……是。”
“既然还有所不会,那便把不会的都弄会了再去用饭吧。”
说罢顾康盛便绕过他离开了。
“孩儿遵命。”顾隐跪在地上,匍匐相送。
……
当黄昏的最后一抹绯色消失殆尽,天色也渐渐被黑暗笼罩了。
云轻坐在景和院,望着窗外泼墨般的夜色,紧张地揪着手帕,看见绿儿推门进来,忙问道:“怎么样?”
绿儿摇摇头:“回小姐,绿儿没有打听出来,不过听说相爷很快就离开了,但却一直未见那人出来。”
云轻心头一紧:“我爹爹不会惩罚他了吧?”
“这个不好说……”绿儿扁扁嘴,“毕竟他去太学第一天就让相府丢了颜面。”
“可这又不是他的错……”云轻咬唇气愤不已,从未请过先生教导的顾隐,能自学到这个地步就很不错了好吗?况且考从未学过的东西,写不出来不是应该给予宽慰的吗?
“没办法,小姐您知道的,即使相爷对外承认了他,也是对他不喜的。”
是啊。
只是因为他虽然姓顾,却从未被当成顾家人。
顾隐就这样在书房跪着读书到半夜,而云轻也在景和院睁眼到半夜。
……
翌日顾隐再去皇宫接谢祺瑞,一路人,车厢里都安安静静,许是被昨天顾隐那过于冷漠的话语伤到了,谢祺瑞不再找他问东问西了,不过这样最好,他可以小憩一会儿补个觉。
马车颠簸个不停,顾隐却在车厢里闭目休憩,看他眉眼间掩藏不住的倦色,谢祺瑞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顾二哥哥,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然而半晌过去了也没听到对方的回应,谢祺瑞扁扁嘴,觉得有些委屈,怎么顾姐姐的弟弟那么冷漠,跟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小孩子哪里懂得掩饰,这样想着他便也问了:“顾二哥哥,你……是不是讨厌瑞儿?”
那语气,好像如果答“是”,他就能立马哭出来一样,顾隐皱眉,睡意半分也没了,无奈睁开眼,吐出两个字:“没有。”
谢祺瑞双眼发亮:“‘没有’是不讨厌瑞儿的意思吗?”
好吵,果然就不该理会他。
顾隐从鼻子里哼出个“嗯”然后又阖上了眼,冷淡道:“殿下,我很困,想要休息一会儿。”
“嗯。”谢祺瑞乖巧点头,“瑞儿不说话打扰顾二哥哥了。”
马车很快驶到书院门口,顾隐在马车停下时睁开眼,然后与谢祺瑞一起下了车。
“哟,这不是我那笨蛋皇弟和他的笨蛋伴读吗?”
好巧不巧,刚下马车的顾隐和谢祺瑞正好碰上也同样刚下马车的十皇子谢祺尧。
“留堂受罚的滋味好受不好受啊?”谢祺尧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刚来书院的王公子第们都驻足观看。
被他欺负惨了的谢祺瑞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体,然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顾隐表情不变,走到他跟前沉声道:“不要理会,我们走。”
“嗯。”谢祺瑞抬脸看着表情依旧冷漠的顾隐,咬了咬惨白的唇,然后随着他一起走进书院。
“胆子肥了,竟然敢无视我!”谢祺尧看着两人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简直气急败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任凭他们远去。
真正的天之骄子谢祺尧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当日的中午就让他俩尝到了无视他的代价。
夫子安排的课业,两个人写了一上午才写完的文章,下午就要交给夫子了,然而就吃个中午饭的功夫,就都找不到了。
谢祺瑞不停在自己座位翻找,急的眼尾通红。
眼看又快要哭出来了,顾隐嫌弃地皱眉:“你母妃没教过你,男子汉不能哭吗?”
谢祺瑞揉揉眼,努力把泪水憋了回去,哽咽道:“没……我跟母妃见面很少的。”
“……不准哭,我去帮你找。”
想来定是被人故意拿走了,不可能留在学堂让他们轻易找到。顾隐在外面的凉亭,假山,甚至河里……凡是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紫竹林。
一身白色衣衫的周宿就定定站在紫竹林下,手里还拿着两张写了字的白纸。
像是他跟谢祺瑞的课业!
顾隐连忙走过去,朝他行礼:“周夫子手里拿的像是学生的课业,可否请夫子归还给学生?”
听到顾隐的声音,周夫子才怔怔回头,“这是你写的?”
顾隐抬眼看去,周宿手里确实是自己的课业,下面那张,不用说肯定是谢祺瑞的,只是此时纸张皱巴巴的,上面满上脏污不说,甚至还有几个灰色的鞋印,想也知道定是被人拿去狠狠泄了愤。
而面前这个男人倒好,从他竹屋的干净程度来看,应当是位有洁癖的,可如今周宿捏着那脏兮兮的纸张,面上竟没有半分的嫌弃神色,反而一副欲言又止,视若珍宝的样子。
“回周夫子,正是学生所写。”
周宿看着顾隐,眼尾泛红:“可否告诉我,你的字……是何人所授?”
顾隐观他神色不对劲,纳闷之余只好如实回答:“学生不才,是母亲教学生认的字。”
“你母亲?”听到这,周宿的脸上有些欣喜,他再看向顾隐时,眼底满是期待,“你母亲她……可还安好?”
“母亲她早已不在了。”
“你说什么?”周宿瞳孔一缩,表情在脸上一寸寸破碎,“……不在了?”
“是。”顾隐敛去眼底的情绪,淡淡道,“四年前就不在了。”
周宿踉跄了一下,手里那两张纸如白色的蝴蝶般飘落在地,顾隐眉头皱起,原本还想问些什么,眼看上课的钟声已然响起,只好捡起他跟谢祺瑞的课业就跟这个奇怪的人告了辞。
作者有话说:
久等,卡文卡爆了TAT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VIP]
顾隐在夫子到来之前回到座位坐好,然后把课业交给谢祺瑞。
谢祺瑞接过皱巴巴的纸张,感动地看着顾隐,吸了吸鼻子:“顾二哥哥,谢谢你。”
顾隐别过头没有看他,末了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姐姐的弟弟其实也很好,谢祺瑞擦干脸上的泪痕,用手努力抚平宣纸上的褶皱,想。
对于好不容易得来的汲取知识的机会,顾隐都格外珍惜,恨不得把在学堂的每一秒都用在学习上,然而接下来的这一节课,他却罕见地没有认真听讲。
顾隐还在想刚才竹林里的那个人。
在远离竹林的拐角处,他曾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还保持他离开时的姿势,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再不复初见时的潇洒风华,即便远远的一眼,他仿佛也能看清他脸上浓到化不开的哀伤。
这个人……莫不是认识阿娘?
……
仿佛得到鼓舞一般,接下来面对十皇子的欺辱嘲笑,谢祺瑞不再只会红着眼睛忍气吞声了,无法反抗就学习顾隐,也拿出了一心读书,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来。
而书院那些跟风或刻意讨好十皇子的王公贵族们欺辱不了谢祺瑞,便把目标放到了身为伴读的顾隐身上,见顾浩唅对他不闻不问,在书院碰见也当做不认识般,便更加的无所顾忌。
而后者每次面对他们的刁难诬陷,都像看死物一般冷眼面对,那淡漠得仿佛什么都不放入眼中的眼神,让那些王公子第完全得不到欺凌他人的有趣反馈,也渐渐让他们感到乏味,甚至还有一丝的胆怯。
再加上让书院里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是,身为高级甲班的夫子周宿,却会对丙班的顾家庶子顾隐另眼相待。
他被人污蔑,周夫子会为他向丙班夫子求情,说明缘由;他的书本被人毁坏,周夫子会给他找来新的,并告诫撕毁他书本的人;就连他那鲜少让人进入的竹屋,也只对顾隐毫不掩饰的开放,里头珍藏的古书孤本,更是任由他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