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二人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他坐在地上,自下而上的望向她,只见她一张小脸莹白如月,红唇因着惊讶而微启,眉形相较于当下流行的柳叶眉略显平直悠长,令她的眉目间显出些许的淡泊清高。
而细观她的五官,最动人心弦的,竟是那双漆黑如夜,却又亮如星辰的眼眸。如果这双眼可以看见,定然是一双极为美丽夺目的眼睛。
想到美人看不见,苏景山刚才故作的醉态便尽数收了,一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美人,心中琢磨着容信这小子当真要把小美人让给自己?
说来他这个友人小公爷容信,被整个皇室宠溺着长大,多少有些恣意轻狂,年少的时候也做下过许多荒唐事,不过女人于他,倒是可有可无,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他主动看上过哪个女子。
这傻小子不懂得享艳福,倒是便宜了他苏景山。
谷雨感受到了灼灼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侧身轻道:“公子可是醒了?”
苏景山回过神来,开始继续自己准备好的戏码。
“我这是在哪儿啊……”
谷雨正要道明身份,那公子却仿佛才瞧见她,震惊的道:“阿玲!”
谷雨怔了下,阿玲?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阿玲!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我好想你……”
……这台词怎么好像在哪听过呢?
谷雨正努力思索着,地上的公子却蓦的起身向她扑来,目不能视的谷雨听闻到动响后只来的及向后一仰,那公子没扑到人,却是扯住了她一大片衣角。
杏色衣衫的女子向后倾着上身,头上的步摇和耳饰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曳,在耳畔轻微的叮当作响。
后仰的姿势显得女子腰身纤细柔软,不盈一握。
谷雨被男子扯着外衫的一角,一手在身后支着身子,一手拉住外衫与男子争夺着衣料,满面怒容的斥道:“公子请自重!”
男子却似把她错认了他人一般,怔怔的望着她,痴痴的道:“阿玲,自你走后,我每一日都在期盼着能再见到你。父亲让我娶旁的女子,可我知道,这一生我都不会再看他人一眼了。”
说着,他凄然一笑:“穆武侯之子又如何,宣仪军副帅又如何,没有了你,我要这些虚名又有何用……”
男子的醉言醉语甚是动人,仿佛是一个痴情到了极致的人,痛失所爱,满心的悲伤与苦痛。
这本是令人极伤怀的场景,谷雨的神色却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感受到手中衣料上与自己拉锯着的力量缓缓的松了,苏景山知道,自己成功了。
女人总是向往爱情的,这样痴情的人设总是更能令女子动容,接下来杨谷雨定是会和他澄清自己不是这个阿玲,他再收手向她赔罪,带着满身的落寞孤寂喃喃自语,她定会好奇自己与这个阿玲间的故事。
于是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过后,杨谷雨也许会满心感叹,也许还会落泪,待她放下心防,他便求她让自己时不时的私下来见她,只因她与心上人相貌相似。
既是个乡野来的女子,大抵也没接触过什么英武的男子,要她对一个生了好感的男子动心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是说,你是宣仪军的副帅,龙炎将军吗?”
苏景山自己的花名在外,若是以真实的身份结识她,痴情的人设便立不住了,于是他便借了龙炎的名字一用。毕竟龙炎大好的青年才俊,相貌也不错,又守身如玉的,正好用来立痴情的人设。
“是我啊,阿玲,你认不出我了吗?也是……我如今日夜思念于你,神色憔悴,你认不出我也是正常……”男子的声音中满是辛酸与疾苦。
谷雨忽的笑了一声,直起了身子,抱臂于胸前,好整以暇的道:“苏景山苏小公子,别演了。”
第14章 你莫要打脸才是
苏景山浑身一震,瞬时僵在了那里,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手上的力道缓缓的松了,他诧异着抬眼朝面前的女子看去。
谷雨趁机一把抽回了自己的衣角,含着笑意,精准的“望”向了他。
苏景山面上的惊诧渐渐收了,一双丹凤眼若有所思的审视着她。
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是何处露出了破绽,竟会被一个眼盲之人认了出来。
苏景山不言语,谷雨便从容的“凝望”着他,十分沉的住气。
其实他还当真没有出什么纰漏,谷雨之所以认出了他的身份,不过是因着他这与原书剧情极为相似的一段台词。
这位苏景山乃是中书令和皇后的幼弟,因着年纪与二人相差甚多,位高权重的兄长和阿姐对他十分宠爱,这位苏公子平日里也不喜上进,只有玩乐是个中翘楚。
原书里他和龙炎都是女主白露问鼎后宫路上的工具人,不过龙炎是真心爱恋白露,而这个苏景山与白露暧昧而又彼此猜忌,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若是细论起来,他应该算是白露的初恋。
两人的初识,开场便是这样一段。
彼时苏景山来国公府探访好友容信,远远的见着了白露一眼,便惊为天人,打听之下得知是好友妾室的妹妹,便想了这么一出,编造了个不存在的“阿玲”,意欲接近。
彼时的白露虽是聪慧,但毕竟历练不足,初时也确是信了他,于是苏景山借着龙炎的身份和痴情的人设,一步步的攻陷着女主白露的心防,偏偏谷雨就死在了这个节骨眼上,白露悲痛之中,又机缘巧合得知了苏景山的真实身份乃是名声在外的花花公子,悲怒交加,大病了一场。
这一场大病过后,死里逃生的白露便如获新生,绝然的挥刀断了情丝,开启了一步步迈向权势顶峰的道路。
整个故事中苏景山与白露互相利用,暧昧的关系下两人都摸不清对方的心思。
谷雨其实很想知道两人的心中到底有没有彼此,奈何她还没看完这本书,大结局也没解锁便穿了进来。
两个人静默对峙了片刻,苏景山将自己的行为言语尽数过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未露出任何马脚后,装着不解的问道:“阿玲,你在说什么?我是龙炎啊……”
看来这个苏景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谷雨噙着笑意,整理着刚才因着拉扯略显凌乱的衣摆,胸有成竹的道:“苏公子,你既是装作醉酒的,想来之前我和婢女说的话你是听见了的。你应该知道,要不了多久她便会带人过来,你对着我一个瞎子说自己是谁都行,可下人们却是识得你的,你若坚持称自己是龙炎,那便与我等上片刻,一会儿下人们来了,你莫要打脸才是。”
其实苏景山见着主仆二人入了花园时,便支开了这附近的下人,这也是为什么司晴去了许久还未回来的原因。不过谷雨一副笃定的模样,似乎他不承认便当真打算与他一直耗下去,直到下人们到来。
苏景山思量着,并未急着回话。
谷雨不紧不慢的道:“看来苏公子这是默认了。”
苏景山打量着女子眼中的防备与猜忌,琢磨着此番他出师不利,即便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只怕也难以令她放下心防了,与其真耗到下人们到来落得个难堪,倒不如索性便大方的认了。
眯了眯眼,他凝视着谷雨道:“杨姑娘心若明镜,苏某佩服。”
谷雨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道:“谷雨其实有一事不解,我自认并非美艳绝伦到可以令苏公子动心,以至于明知我是小公爷的未婚妻子,也要不惜假借身分来撩拨。那么苏公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苏景山这时已然一个跃身从地上起了身,抬手理了头发与衣衫,确认了自己依旧是玉树临风的身姿后,这才转头面向谷雨,微微低身挨近了她,带着几缕轻佻的道:“杨姑娘未免妄自菲薄了,需知杨姑娘的风姿,苏某已然一见倾心。”
谷雨微微皱眉,向后避开他,淡然的道:“苏公子并不缺美人,绝没有可能为了一个寻常的美人去破坏与小公爷的友谊,除非……这本就是小公爷授意的。”
苏景山直起身子,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着石凳上的女子。
这女子怎么什么都能猜到,莫不是个会读心术的女妖吧……
谷雨继续道:“这般一切便都说的通了,虽说约好了眼疾治愈后便解除婚约,可是眼疾能否医治尚未可知,想来小公爷是担心将来甩不掉我,便托了你这个情场老手来魅惑于我,只要我心有所属,国公爷自然不会棒打鸳鸯,小公爷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摆脱我了,我说的对不对?”
这一次出手苏景山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失手,更没想到自己不仅身份被识破,和小公爷的打算也被她猜了个□□十。
他愣愣的看了会儿杨谷雨,忽觉得心头一阵毛骨悚然。
“杨姑娘,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我的真实身份的?”
谷雨嘴角边挂着浅淡的笑意,避开话题道:“苏公子当真义薄云天,为了好友,竟能牺牲至此。你倒是不怕我当真爱上你,从此与你纠缠不清,甩都甩不掉。”
显然谷雨并不打算就如何猜到这个话题与他说下去,苏景山也没再问,不羁的一笑,云淡风轻的道:“这有何难?若杨姑娘愿意,苏某将姑娘娶回去便是。”
谷雨撇了撇嘴,道:“还是算了,苏公子家美人如云,而谷雨向来喜静,怕是并不适合苏公子的后宅。”
说完,谷雨听到了轻微的动响,站起身来,偏头朝向了花园小径的尽头处。
苏景山跟着望了过去,便见到司晴带着几个下人赶了过来。
司晴行过来一瞧,方才倒在花丛边上的漂亮公子好好的站在边上,虽是浑身的酒气,神情间却半点也不似醉酒,她微微一愣,看向了谷雨。
谷雨猜到是司晴带着人回来了,朝着她道:“苏公子方才醉倒于此,你们进来之前刚刚醒来,司晴,让人将他送回席上吧。”
司晴应了一声,正要吩咐下人们,便听那漂亮公子摆手道:“不必了,我向来酒醒的极快,这会儿已然好多了,自行回去便可。”
语毕,他朝着谷雨一拱手,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道:“杨姑娘,苏某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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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上。
苏景山离席之后,容信饮着面前的佳酿,心中的思绪也渐渐由轻松转为了说不出的抑郁。
苏景山虽是家世相貌都好,可性子风流,一后院的侍妾,到底不是什么良人。
起初他二人商议此举,容信满心只有即将摆脱掉杨谷雨的轻快和畅意,坦白说,若不是父亲紧张她,这种无关紧要之人他根本就不在意。
可几杯黄汤下肚,他坐在这里等着,想象着苏景山和杨谷雨那边的情形,不知为何,适才在院中见着的那一幕,忽的浮现在了眼前。
高洁素雅的广玉兰树下,女子一身杏色的华服,涂了胭脂的面容艳若桃李,带着流苏的耳饰随着她的步子轻轻的摇摆着。
那耳坠晃着,晃得他心绪也跟着微微乱了。他出神的坐在那,许久后,方才一动,放下了酒杯。
杨谷雨伶牙俐齿的几番与他做对,这种受不得屈的性子,进了苏家的大门,免不了要受上许多苦楚。
父亲视她如亲生女儿,若是她嫁人后过的不好,父亲那边也定会时不时的跟着劳心牵挂的。
想到这里,容信隐隐有冲动起身去阻止苏杨二人的相识。
可转念又想到,便是阻止了,之后呢?继续盼着她的眼睛能在半年内治好,继续背负着这个强加予他的婚约吗?
容信几番思量挣扎,终于决心起身出去看看之时,一抬眼,苏景山已经从门外回来了。
第15章 他都要怀疑杨谷雨这是故……
苏景山的面色有些不自然,侧目瞧了他一眼,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宴席很快便散了去,容家的几个郡主在门扉处送着宴客,容信便悄悄凑到了苏景山的身边,偏头斜视着他的面庞,一副等他自己说的模样。
苏景山伸手执起酒壶,给自己和容信各自倒了一杯,示意他与自己干上一杯。
容信皱眉推开他执杯的手,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股烦躁,道:“卖什么关子,快说,怎么样了?”
苏景山也不恼,干脆自己将那两杯都一饮而尽,随后啧啧两声,似是在品味醇酒的余香,又似是在感叹着什么,随后再次给自己斟满了。
方才在席间他已饮下不少,这会儿连着几杯进了肚子,酒意也有些上了头,苏景山以肘支在桌上,脸颊轻靠在手上,偏头看着容信,意味深长的道:“你这未婚妻,当真是个极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