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茵茵羞涩地瞥他一眼:“这是茜草啊。”
“你绣茜草在这里是做什么?”沈越一个大男子,哪儿会喜欢在衣领这样显眼的地方,绣花花草草。
牛茵茵扭身转到一侧:“正所谓绿草如茵。茵便是茵茵的茵。”
沈越明白了。但他给不了表妹任何反馈与承诺。这还是表妹头一回对他说这些。
今夜既然表妹主动开了口,他不如借此机会同表妹说清楚,也省得耽误了表妹。
“表妹真是心灵手巧,蕙质兰心,真真是位极好的姑娘,将来若遇上了喜爱的男子,可一定要同表哥说,让表哥帮你把把关。”
此言一出,牛茵茵蓦然抬头:“表哥……”
沈越微微一笑:“表妹这样聪明的姑娘,相信一定明白表哥的意思。表哥才疏学浅,一介布衣,尚未立业,暂无成家打算,表妹正直芳龄,假以时日,必能觅得佳郎。”
牛茵茵听蒙了,但随即红了眼,她看向沈越身后几案上的书,突地笑了一下:“表哥今夜,是要正式拒绝我吗?”
沈越抿了抿唇,没说话,这毕竟是自己的亲表妹,话不能说得太重,免得太伤她的心,也不好向自己母亲交代。
牛茵茵不笨,于沈越沉默的目光里看到了答案。
说不恼是不可能的。她捏着拳头咬着嘴唇站了好一会儿,突然直直的看向沈越:“表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越道:“表妹但说无妨。”
谁知,牛茵茵并没急说问题,而是敏捷地绕道他身后,举起了他桌上的那本书,然后翻开封面:“表哥,是不是因为它?”她指着那扉页上的墨梨花道。
沈越心里一突:“表妹,把书还我。”
沈越去拿书,牛茵茵却跑开两步躲开了。她挥着书:“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因为它。”
沈越声音一沉:“表妹!”
牛茵茵看着沈越突然冷下来的脸,心头一憷。表哥从来都温文尔雅,何时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冷过一次脸。
这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猜想。只是以表哥这样的性格,她绝对不会承认。
牛茵茵瘪瘪嘴,把书扔给了沈越,只是眼圈更红了。
“表哥,我明白你意思了。其实我来你家里,也是我父母与姑母姑父的意思。今夜表哥向我表露了心迹,我本该早早回去,不再打搅表哥,只是父母曾说,八月中旬会来接我。所以还请表哥体谅,我大概还要在你家住些时日。”
沈越将书重新放回书案:“无妨。”
牛茵茵见表哥不预多说,便咬着牙告辞出去了。
她这几日都是同沈鱼一个房睡,她回房时,沈鱼已经靠着床里侧睡着了。牛茵茵上床盖好被子,默默地哭了一场。
*
周梨养伤这几日,李氏每天早出晚归同沈越一家去田里打谷子。期间,王许听说她受了伤,跑来看过她两次,每次来,都给她带了些糕点吃食,她又不好拒绝,第二回时,便送了他一些自己之前做的腌干咸菜给他。
六七日过去,稻谷也收好了,她走路时伤口已经不疼,想着荒废了好几天的豆花铺子,周梨一刻也坐不住,于第八日的清早出了门。
路过村口时,几个妇人正坐在一棵大榕树下纳凉摆闲。她礼貌地冲他们打了招呼,也不预停留,径直走去。
只是待她走出数步,身后那些妇人的谈话随着晨风吹进了她耳朵里。
竟都是讨论她的。说他与王许早干了那事儿,却迟迟不成亲,也不知是婆婆不放她,还是她自己只是想同男人睡觉,不想成亲。
周梨一听,顿时捏紧了拳头折返回来。平日里的一些风言风语也就罢了,她向来不管,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今天这个,真是太离谱了,不光离谱,损的还是三个人的清誉。
“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们的?”
众妇人还是头一回看见周梨垮着脸同他们说话,不禁惊了一把。
说人坏话被当事人抓个现行,总归理亏,支支吾吾半天,那几个人便说出了最先传这话的人,居然是村里的吴小娘子。
周梨还要去镇上,她决定下午回来再去找吴小娘子。
几日没开店了,没想到今日一打开店门,生意就没断过,那些熟客都说七八日没吃上阿梨做的豆花,怪想念的,还问她最近怎么没开张。
周梨笑说家里最近收稻谷,回村帮忙去了。
下午时,周梨提前了两刻钟打烊,早早的回了村。
村口那些嚼舌根的妇人原本聊天聊得挺快乐,一见周梨,纷纷噤了声。
周梨也不打招呼了,从前她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不同,他们传的是她和王许早就……,从前他们在背地里说她,总不过是什么克夫啊,寡妇啊,很难再嫁一类的话,她不在乎,可这次真正的关系到名节,并且把王许和娘牵扯了进来。
也不知道村里都有哪些人听说了,娘听说了吗,王许听说了吗,还有三叔,三叔是不是也听说了。
周梨攥紧拳头,冷眼瞥了那些妇人一眼,离开了。
走进一处回家必经的巷子,一抬头,就见巷子里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沈越的表妹牛茵茵,另一个是吴小娘子。
看见吴小娘子时,周梨顿了一下。正要找她呢。
但看那两个女子,纷纷朝她露着了一副殷勤的笑脸。
周梨蹙眉,她怎么有一种,他俩是在这儿专程等她的错觉。
若是等着奚落她,可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未免也太热络了些。
端的怪异。周梨走过去,还没等她开口质询,吴小娘子就一把拉住了她手,一脸讪笑:“阿梨姐姐,都是我不对,我不该听了茵茵妹子的话就到处去说,我今天特意来向你道歉,都是我的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梨愣了一下,有些搞不懂状况了。提到牛茵茵,周梨将目光移向一旁。
牛茵茵见周梨向她看来,瑟缩了一下,进而陪笑道:“阿梨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上次路过你家门口时,看见王许大哥在你家院子里,大约是你那时行动不便,王许大哥扶了你一下,我看走了眼,以为你们两个是抱……”她不敢说下去,“总之是我的错,还请阿梨姐姐原谅。”
周梨大抵猜到了来龙去脉。只是吴小娘子与她有嫌隙,说她坏话能理解,她的姐姐吴娘子曾与她有些卖豆花的过节。而牛茵茵却是为什么要背地里嚼她的舌根?
吴小娘子退下腕上一只白玉镯子:“阿梨姐姐,这个是我那在府衙里当值的哥哥在县城锦玉楼给我买的,你就拿着吧,算是正式向姐姐道歉。”
周梨看着递过来的白玉镯子,没去接,她有些奇怪,看着他俩的表情,好像是害怕什么,仿佛背后有什么威胁,让他们不得不来和她道歉。
这会儿的功夫她无从细究,语气淡淡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自己收着吧,你们也无需向我道歉,我只有一个忙,要请你们帮一下。”
吴小娘子赶忙点头:“姐姐但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牛茵茵也如是附和。
周梨道:“话既然是你们传出去的,那你们再去村头那些妇人堆里,将那些话澄清,也无需日日都去说,日后但凡还有人那样讲我,讲王大哥,讲我娘,你们就当着那些人的面儿澄清一次,说之前是你们看差了,误会了。直到村里再没人讲那样的闲话。”
此言一出,吴小娘子和牛茵茵的脸色都变了变。之前他们说得那样笃定那样逼真,现在又要他们亲口去澄清,这委实也太打脸了。
牛茵茵皱起了眉:“阿梨姐姐,不用这样吧,以后咱们不说了不就行了,那些流言时日一久,大家就都会忘的,哪需要当面去澄清。”
周梨摇摇头:“不行。”
两人都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性子温和的女子,在这件事上竟如此坚持。
牛茵茵还想再说什么,手肘却被吴小娘子扯了一下,示意她看周梨身后。两人看向周梨身后,皆是一惊。
吴小娘子忙答应下来:“好好,我现在就去村口澄清。”说着,与周梨擦身而过,往巷道外走去。
周梨有些莫名其妙,目光追随着她转过身去,却见不知何时,这窄窄的巷子里,多了一个人。
沈越负手向这边走来,吴小娘子路过他时,还一脸惊慌地看着沈越说了句:“我这就去澄清。”然后飞也似的冲出了巷口。
周梨怔怔地看着沈越走近,一旁的牛茵茵跑到沈越身边,拽住他的衣袖道:“表哥,既然吴姐姐去澄清了,我就不用去了吧,我已经给阿梨姐姐道歉了。”
沈越与周梨对视一眼,进而收回目光,看向牛茵茵:“茵茵,咱们做事情不可这般,一个人向另一个人道歉,并不是你说一声对不起就结束了,要别人真正的原谅你,那才叫道了歉。”
牛茵茵看向周梨,犹豫一下,终是不想低声下气去求周梨原谅。
只是表哥一心帮这寡妇,他不娶自己就算了,凭什么这样一个年纪大,又嫁过人的女子,能得到表哥的喜欢。
表哥太偏心了!
牛茵茵没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情绪陡然激动道:“表哥你偏心,即便你喜欢的是阿梨姐姐不是我,可我始终是你表妹啊,亲亲的表妹啊,你偏心!”
说完这番话,撞开沈越,飞快奔出了巷口。
巷子里唯余沈越与周梨,空气静默一时。
即便你喜欢的是阿梨姐姐……
谁的心跳正在加速。
良久,两人抬眸,堪堪对视。
作者有话要说: 沈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妈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被戳穿了,我的脸呢,快找找帮我重装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39章 、放妻
沈越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把表妹的话搪塞过去, 周梨却先开口了。
“三叔,那些都是流言,我和王大哥之间清清白白, 甚至从未有过肢体接触。”
听她说完, 沈越更不自在了。他和阿梨的肢体接触简直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三叔知道。”沈越盯着巷子一边的夯土墙回答道。
周梨这才意识到什么, 不禁暗暗后悔,她为何要同沈越解释这些?仿佛她深怕他误会似的。
默了半晌,沈越正想开口解释表妹的话, 周梨先他一步道:“三叔,吴小娘子不知为何会主动来和我道歉, 方才我瞧着, 她好像挺怕你?”
沈越没有否认:“我是去找过她。”
周梨虽说方才就看出来了, 但听到他亲口承认, 还是震惊了一下,吴小娘子看见三叔的眼神, 为什么都是恐惧:“三叔是怎么说服她来和我道歉的?”难不成是打她了?不然怎么那么害怕。可周梨知道三叔不是那样的人。
“也没有怎么说服,我只是提到了她那在衙门里当差的哥哥。”
“啊?”周梨对吴小娘子的哥哥没什么印象。
沈越解释道:“他哥最恨嚼舌根, 从前他们娘就是那些嚼舌根的说她不守妇道, 后来才跳了河,所以他哥不许他们家里人说那些完全没有事实根据的话。谁要是被他知道了,他是会打人的,不管媳妇儿还是妹妹。”
周梨明白了。
巷子里又是一阵沉默。沈越再次张口, 可话还没出口, 周梨又道:“三叔, 咱们一直站这儿,万一待会儿有人路过……还是回去了吧。”
沈越点头:“那我先走了。”
沈越说完,也不看周梨一眼, 兀自向着巷口走去,等走出巷口时,才想起自己还没解释表妹那一番话呢。但现在折返是不是不太好,远处便有村人走动,看见了可怎么办。
垂着头想着这些,丝毫没留意前路,“砰”一下,脑门儿猝不及防碰到了树上,撞得生疼。
他后退一步,按着额头。身后传来噗嗤一笑。
沈越下意识回头去看,但见周梨不知何时站在巷子口,朝他这边看来,此刻正捂嘴笑着。
沈越尴尬一笑,转回头来,紧接着加快脚步离开。
周梨看着那仓皇而逃的背影,渐渐收了笑。她方才是故意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每次他想开口,她总出声打断。
以周梨对沈越的了解,他的解释多半是找个什么理由否认表妹的话,既然知道他要怎么说,又何必劳他费这口舌。
她也不想听,毕竟没有意义。喜欢她又如何,不喜欢她又如何,他始终是三叔。
看着远处太阳渐渐落幕,周梨叹了一声,不再停留,往家里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周梨都没回村,也很少再与沈越照面,只偶尔会在长街上相遇,两人也只是礼貌性的打个招呼,便匆匆而过。
日子还是如往常一样过着,但似乎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或许从那天起,他们之间就不一样了。
所以现在仿佛只剩下了寒暄。
这一天,李氏来了店里,说家里稻子晒完了,在家闲着无聊,便来店中帮忙。
黄昏时,见客人少了,婆媳俩开始打扫卫生。
闲聊时,李氏无意中提到了沈越。
“阿梨,你说怪不怪,就在前日,沈越那表妹的父母来了,我还想着,两家长辈见面,定是谈论两个年轻人成亲的事,可不知怎的,两家居然没谈拢。”
闻得此言,正扫地的周梨兀自一愣。
李氏接着道:“也是那天,他表妹一家走后,我见到沈越他娘,随口问了嘴啥时候喝喜酒,他娘给我说的。他娘说,茵茵不乐意,不愿嫁给沈越。问她为何不嫁,你猜那姑娘怎么回答的?”
周梨心里一紧,表面上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扫着地:“怎么回答的?”
“茵茵说,她不想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子。瞧,那姑娘说喜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成亲不就那么些事儿吗。”李氏笑道,“这成亲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完,看向周梨。
周梨没抬头,只是扫地的速度越发快了。
李氏停下擦桌子的手,若有所思。
过一会儿,特意道:“哦,沈越好像明日就要去省城参加乡试了,这一走说是要冬天才回得来了。”
周梨手中的扫把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动作,笑道:“那没准年前咱们村就要多一个举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