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之前和三叔一起躲雨的街檐,走进附近一处巷子,便到了庠序书院。
兴许是书院的午休时间,内里很安静。她走进去时还有些紧张,一旁看门的老大爷见了她,过来问了一嘴,便领着她去了集英室。
站在集英室门口,只一眼就望见了正伏案看书的沈越。
老大爷嗓门大:“沈夫子,有人找。”
沈越闻言从书里抬头,就看见门口的周梨。
而随着老大爷这一嗓子,其余或打盹或看书的夫子们,纷纷朝门口望了过去。
这哪儿来的美人啊?找谁的?
下一刻就见沈越站起来朝门边走去。
沈越路过对桌时,被拉住了衣摆:“这是上回落暴雨那天的姑娘?”
沈越看一眼同僚,见他满眼的惊艳与惊讶,不咸不淡回道:“嗯。”
同僚眼光一亮,说好的丑媳妇竟是个大美人。这沈越艳福不浅啊。
沈越走到周梨面前:“走吧。”
两人向书院门口走去,先前同他说话那同僚,特意跑出来去茅厕,路过他们时,还促狭地同他们打招呼:“沈夫子,弟妹。”
沈夫子和“弟妹”脚步一顿。
同僚早跑了。
沈越忙解释:“他,他向来口无遮拦,你莫往心里去……”
周梨垂下头,声音微弱:“他说什么我没听见。”
沈越觑她两眼,不管听没听到,只当没听到。
两人出了巷子,来到街上,没走多远,便在一处铺子前停下。
沈越从衣袖里摸出钥匙打开门:“院长去了省城,将房门钥匙给了我。”
周梨跟随他进屋,放眼一看,这铺子果然不大,并且的确陈旧。
桌椅板凳尽是缺胳膊少腿的,房梁看上去也摇摇欲坠,但好在采光不错,地段在街心。
周梨正看得入神,丝毫没留意自己上方,一块脆朽的房梁在他们开门进来时被惊动,这会儿堪堪掉落。
“小心!”沈越一把将她拉过来,她身子一跌,撞上人家胸膛。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耳边轰隆一声。
朽木落下。
周梨再抬头,就对上沈越近在咫尺的脸。
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有交叠的青蛙,沈越也是这样拉了她一把。
她心下一慌,赶忙挣脱他的手站好。
可她刚一挣开,男子又一把将她扯到近前。
她愣住,抬眸,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第12章 、护犊
就像有一只小鹿在她心上跳舞,有那么一瞬,她生出了某种错觉。只关男女。
然而,下一刻,只听“砰”一声。
“又掉下来一根梁子。”沈越放开了她,轻咳一声,转身向店的后门走去,“随我来看看后面。”
周梨心里的小鹿被横梁砸死了。
后门出去,是一处小院子,院子西侧有一间堂屋和一间卧房,东侧是灶房。背面横亘着一堵围墙,一看那砖瓦的颜色,就晓得是才修不久的。
周梨好奇地问:“那边租出去了吗?”
沈越瞥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租出去了。”
“咦?这里还有一道小门?”周梨走到东墙角,伸手摸了摸那嵌在新围墙上的新门板。
“院长说,留个门儿是方便有人连租。”
周梨了然,也没再细问。
她看了一圈后,点点头:“我很满意,三叔,劳烦你向你们院长说一声,我租下了。”
沈越见她下了决定,嘴角扬了扬:“好。”
两人出了店,沈越将店门上好锁,转身问:“你现在可是要回去了?”
周梨点头。
“院长明日下午回书院,到时候你来找他签契吧。”
“好。”
周梨见再无甚话说,正准备道别,就听沈越又开口道:“你,你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可以借你。”
周梨惊讶地看向他,他将目光别向旁处。
“不用,我够的。”
“那就好。”
两人道了别,一个向东回书院,一个向西回村子。先前还站在一处的两个人,渐渐被人群隔开。
入夜,周梨借着油灯的微弱光亮,在衣柜里翻出了一只荷包压到枕头底下,里面是她存的钱。不多,只有三两。
第二日下午,她便又往镇上去。
眼尖的吴娘子见她路过四洞子桥,嗤笑了一声。
她发现周梨这两天总早早收摊,心里生出几许快意。一准是她把生意抢了些过来,周梨钱赚不了那么多了,就干脆提早收摊。
看着吧,早晚这河边豆花西施的名号,是她吴娘子的。
周梨自是不知道旁人的想法,她如今一门心思想着门店。
来到庠序书院,正赶上童子们下学。看门老大爷认出了她,便没拦她路,她直接往集英室走去。
来到集英室门口,又引得一阵起哄。
有同僚高声喊:“沈夫子,有人找!”
这氛围让周梨不自觉红了脸。
沈越走到她面前:“我带你去院长处。”
她羞垂着头应了。
走在路上问:“我来此处找你,是不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沈越忙摇头:“没有没有,院长很高兴,他的铺子总算有人租了。”
两人来到聚贤阁,院长正在里头。花白头的中年男子见沈越身旁跟着个娇娇美人,小眯眼不禁亮了亮。
周梨是看不懂租契的,沈越便给她念了一遍,她又签不来名,沈越帮她写上名字,再由她自己盖上指印。
签完契,付了租金,院长笑道:“沈夫子,今日家宴可以带家眷哦。”
周梨茫然,但很快明白过来,那“家眷”一词是何意。
沈越急忙道:“院长,你误会了,阿梨是我侄女。”
院长震惊地在他二人间打量。简直难以置信,啧啧,看上去挺般配,竟不是一对儿吗?
随即讪笑:“侄女也是家眷,一起吧,这契书还要拿去衙门登记方能生效,我家那小子便是衙门里的文书,他今日也会回来,顺便让他拿到衙门去办。”
周梨不懂这契约还要拿去衙门,也不懂这位院长说的什么家宴,只好缄默地看向沈越。
沈越见她望来,一双杏儿眼水亮清澈,满是对他的信任。他突然有了那么一点私心,不想她回去,想带她一起。
上房东家吃个饭而已,也不算越礼吧。
于是,他对她道:“今日院长生辰,他不喜热闹,便只请了几个夫子一起去家中坐坐,你正巧赶上,一道吧。”
周梨慌乱道:“生辰,可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沈越笑道:“不需要准备,连我们,都是去他家吃白食。”
说着,三人齐齐笑出了声。
来到李院长家,众人在他家院子里坐下。
人的确不多,也就七八个。不过让周梨没想到的,竟然只她一个女子,怪难为情。早晓得,她就不来了。
她察觉到桌面上这几个男子总有意无意打量自己,脸上的热度就一直没消下去过。
而她不知道,她这个样子,更显得娇媚动人。
如今都晓得周梨不是沈越家娘子,几个单身夫子心里都有些痒痒,殷勤地给周梨削水果。
周梨局促地接了,也不吃,放在身前桌子上。
沈越瞧了,抿了抿唇,但见同僚们那一个个豺狼虎豹的眼神,他突然后悔带阿梨来。
他见又有个同僚向阿梨递来刚剥好的橙子,趁着阿梨还没接,忙把自己才削的梨递过去。
周梨看一眼橙子,又看看梨,最后接了梨。
抬眸弯了弯杏眼,对那位橙子夫子道:“谢谢,我喜欢吃梨。”
橙子夫子失望归位,沈越嘴角微微扬起。
周梨觉得挺尴尬,便起身去茅厕避一避。
等周梨走了,大家说话就放得开了,其中一个平时就爱开玩笑的夫子看着沈越笑道,“三叔,”他学着周梨的称呼,声音戏谑,“给小辈们一点机会吧,护犊子护得太过了啊!再护我可就要误会了。”
沈越正端起杯子喝茶,兴许是太烫,突然呛了一口。
另一个夫子刚刚在同人说话,只听到后半句,不解地问:“什么误会?”
此时,周梨正巧走回来。
她见大家说得高兴,三叔却不住地在咳,坐下后看向沈越:“三叔你怎么了?”
沈越无暇回她,一想说话就咳得更厉害。桌上自有人帮他答:“我们误会你三叔了,他一急就咳。”
周梨茫然,再次看向沈越,下意识问道:“什么误会呀?”
第13章 、勾带
沈越向“恶毒”夫子们投去警告的眼神,又看向周梨时,眼里的光陡变柔和:“没什么误会,他们几个说笑的。”
正此时,只听灶房里传来“哎呀”一声。是院长媳妇的叫声。
院长惊了一下,赶忙跑去灶房门口,一个中年妇人正好走出来。
院长一看自家媳妇表情有些痛苦,一根指头正在流血,满脸担忧:“怎么了这是?”
妇人道:“我杀鱼,一不小心把手剁了一下。”
院长赶紧把人扶着预回房包扎。
妇人边走边道:“我锅里还煮着东西呢!”
院长虎着一张脸对媳妇道,“包扎了再说。”又向院子里的人道,“你们谁帮忙看着灶房一下。”
说完,强行将自家媳妇拖进屋包扎去了。
男子们面面相觑,你推我搡,却没人起身。主要都是读书人,在家时谁下过厨啊?没人会庖厨那一套功夫。
周梨见没人动,这个时候好像只有她最合适,她站起来,轻声道:“我去吧。”
周梨往灶房去,沈越起身追上:“我去帮你吧。”
夫子们起哄:“啧啧,沈夫子你会什么啊?别添乱。”
沈越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来到灶房,周梨不防沈越会跟来,便道:“三叔,不用你帮,你出去和夫子们聊天吧。”
沈越看着她:“是我带你来做客的,没想到还要让你来灶房忙,委屈你了,我给你打下手吧?”
周梨摇摇头:“不委屈,我本来就喜欢鼓捣吃食。打下手就不必了,我忙得过来。”
“那不行,三叔不能留你一人在这里。”
周梨拗不过,看了一圈灶台:“那三叔你帮我洗菜吧。”
“好。”
沈越当即挽起自己的长袖,拿上木盆将萝卜、青菜、玉米等一应蔬菜装上,拿到一旁水缸处舀水清洗去了。
周梨看了看案板上杀到一半的鱼,提起刀来继续。
去内脏,刮鱼鳞,打花刀,淋上桂花酒腌渍。
处理好了鱼,她又将一旁的排骨拿出来剁成块,还有五花肉,也切了片。
她看一圈,灶台旁还有一只已经去了毛的鸡。院长媳妇大约是想把鸡炖着吃吧。
她想了想,把鸡脯肉分离了出来。
处理好一应肉食,她侧头看蹲在一旁的沈越,他正认真地搓着茄子皮。
正此时,沈越似乎意有所感,也抬头望了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继续各自忙碌。
周梨切了姜,拍了蒜,摘了辣椒。准备好了一应佐料,就打算开锅。
院长家的灶台有两个,可以同时架两口锅。
她看见其中一个灶台上放着一只顶罐,罐里还装了清水,只是还没来得及放东西进去炖。
周梨用另一口铁锅酥了油,把排骨炸了一下捞出,又把鸡块丢进去过油捞出。随后将两种肉丢进顶罐里,盖上盖子慢炖。待炖到一定时候,又丢入玉米截和老南瓜块,继续炖。
这间隙中,她已经把鸡脯肉煮熟,捞出,用刀背将熟肉敲软,再用手把鸡肉顺着肌理撕成条,装盘。放入蒜末、豆豉酱,再淋上新酥的热腾腾的油辣子,发出“嗞嗞”的响声,一盘拌鸡丝就做好了。
渐渐的,炖菜的香味混合着油辣子的味道飘出院子。
院子里的人们伸长了脖子闻,突然集体饿了。
沈越把菜都洗好了,自觉走到灶台后帮忙生火。
待院长媳妇处理好伤口回来,刚走到门口就见灶房里头的两个人,一个正站着切葱花,一个正坐着生火,时不时互相含笑对看一眼。她不由地会心一笑,暗自感叹年轻真好。
实在不忍心打扰这氛围,但总归不能让客人一直做饭不是。便笑嘻嘻地进去了。
她看了看灶台上已经做好的拌鸡丝,炒五花肉,凉拌白肉,鼻尖飘散着这些菜的香味,惊喜道:“这都是你做的吗?”
周梨点点头:“我也没尝,不知味道如何。”
院长媳妇笑道:“瞧这些菜的成色,再闻这味道,就一定好吃。”
周梨被夸得怪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翻炒锅里的四季豆。
院长媳妇赶忙把锅铲抢过来:“你们俩已经帮我做了好几个菜了,都怪我,我只要有伤口,就很难止血,所以弄了那么久才过来。你们快出去玩儿吧。”
周梨懂得分寸,毕竟自己是客,不能喧宾夺主,便同沈越一道走出灶房。一同去了后院井边洗手。
井边有一只木桶,装满了水,沈越道:“你先洗,我给你舀水。”
周梨蹲到水沟边,沈越从桶里舀一瓢水走到周梨身侧,缓缓倒下。
周梨湿了手,再拿皂荚涂了两把,继续冲洗。
沈越看了看她的手,阳光里,那双被水浸得湿透的手,纤细而白皙。他的目光又下意识游到她的侧脸,她沐着近午时的阳光,都能看到她脸上、耳朵上的一层细小绒毛,几预透明。
目光再移一点,就见她的外衫因蹲下去而翻着衣襟,露着内里一抹鹅黄的兜儿,以及兜儿下那叫人神魂无措的起伏与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