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开头,颜茵不去看他。
她看他是好生流氓!
“爷,到了。”
马车停下。
贺沉绛从坐上起身,先行下了马车。
李福寿的人早就在门口候着,见挂了“戎”字牌的马车出现在眼帘中,其中一人忙往屋内去。
剩余的数人则迎上来,只见一道峰岳似的身影从马车走出,男人身着滚金边白袍,外笼一件云纹玄纱色外衫,腰间系着成色极好的玉珏,当真如主人家说的一派风流。
接待的掌柜欲要上前,却见男人转身,长臂抬起,稍稍探入马车中。
几瞬之后,一道婀娜的身影被牵出马车。
身子曼妙,少女那身烟紫色衣裙在阳光下分外好看,微风拂过,摇曳多姿。
她戴着面纱,然而抬眸间却依旧美丽得惊人。
侍从看呆了。
李福寿这时从内匆匆出来,看到颜茵时,他明显愣了下,完全没想到贺沉绛此行过来,竟还带着宠姬。
不过到底是生意人,圆滑的很,当即调整好神情迎上前,“戎老弟,数日不见,风采更胜从前啊!”
贺沉绛嘴角勾着笑,“李贤兄今日容光焕发,想来不久后定当心想事成,老弟我先提前祝贺你。”
说着,豪气拱手,引得李福寿哈哈大笑。两人对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颜茵在旁边听得很懵,完全听不懂,而且对于这个曾向贺沉绛索要过她的中年商人,颜茵很是抗拒。
贺沉绛长臂伸过,揽着颜茵,顶着喉结上的牙印,就这般与李福寿一同走入茶庄。
不知晓是嗜茶如痴,或方便管理,亦或者有其他的缘由,这富贵茶庄与李福寿的住宅是合并在一块儿的。
扬州的地价不算贵,加之这一片不在闹市中,故而整个富贵茶庄大得惊人。
北侧与西侧是门面,巨大的石狮屹立,其上的长匾龙飞凤舞的提着字。
大步入门,雕栏画栋,精致的木架托上摆着各式的茶叶。再往内行,走过宽敞的、但同样摆着许多茶具的内厅后,进入摘种着的茶树的小院。
进入小院后,李福寿转了转手中扳指,“你们先下去吧。”
几个李福寿这方的仆从闻声退下。
李福寿看向贺沉绛,目光掠过岳山与黑脸家丁等人,“老弟,你且让你的人先下去歇歇,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聚宝盆。”
贺沉绛佯装没反应过来,“聚宝盘?”
李福寿拍拍他肩膀,“那可是老弟你心念念的东西。”
他身量不比贺沉绛,这动作由他做来颇有几分滑稽,但在无尽金钱面前,这点滑稽又算得了什么。
贺沉绛恍然,随即面露喜色,“好好好。”
转而话音稍顿,贺沉绛有些迟疑,“老哥,我这卿卿素来是个胆小的,我若不在她身边,她怕是会慌得六神无主......”
颜茵黛眉皱起。
李福寿瞧见了,只当她不情愿,但一个妾室罢了,不值得他更改决定,再者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故而他说:“我让我内子陪着她,你尽管跟我来便是。”
贺沉绛点头,“那就麻烦贤兄了。”
李福寿笑眯眯,“老弟客气。”
说着,他唤来人,言辞凿凿地让他们去喊夫人。
这一系列下来,算是暂且安置了所有随贺沉绛而来的人。
而后李福寿与贺沉绛结伴走远。
颜茵与其他人则在府中侍从的带领下,继续往前走。
刚迈入内厅,只见一道倩影从不远处拐出。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女子,她算不上多么美丽,但胜在身材姣好,且笑起来时却有种奇异的亲和力。
她身着樱紫霓裳,身上奢华的首饰异常多,左手玉镯子,右手金镶玛瑙串,头戴牡丹雕花的金镶玉珠钗,脖子上还挂着玛瑙绿石坠子。
华丽的饰品多得过分,也不管适不适合,直接戴上,挂得跟首饰展览架似的,以致于颜茵第一眼看到她时,被对方浑身的首饰闪了一下眼睛。
目光相对时,半香愣住,眼中有惊艳化开,“好漂亮的美人儿。”
她笑意莹莹,踩着莲花碎步上前,热情的拉着颜茵的手,然后开始单方面的交谈。
颜茵不是没有热情的闺中密友,但这位夫人热情如火,又似止不住的洪涝,让人难以招架。
两人移步庭院中,走在稍前面,半香的侍女与珍珠跟在稍后的地方。
“你不必拘束,其实我与你一样。”半香微叹。
颜茵稍愣,眨了眨眼睛。半香盯着少女那双干净澄清的狐狸眸子,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颜茵反应了片刻,才想明白“与你一样”是什么意思。
这位并不是正室,所以对方说与她一样。
颜茵这段思考而沉默的时间,在半香看来就是失落。
半香蹙眉,拉过颜茵的手,怜惜的拍了拍,“妾室便妾室,没什么大不了的,抓住手里的银子、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才是正道。”
半香自己便是花楼里出来的,察言观色的能力没话说,心知言深交浅是大忌。
但她就是忍不住。
因为半香其实有个妹妹,她的妹妹与她一同被卖去花楼,她先被赎身离开,妹妹留在花楼中。
本来半香想着尽快筹钱,好把妹妹赎出来,然而妹妹却爱上了一位恩客,等不到她把钱攒够,便因为心气郁结而香消玉殒了。
那是半香一生的痛。
故而今日瞧见一位眼睛与妹妹有七分相似的姑娘,半香忍不住劝导一番。
第15章 第15根铁柱 把他当小倌
“妾室便妾室,没什么大不了的,抓住手里的银子、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才是正道。”
“啊......”颜茵被对方的话惊到了。
半香瞧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可爱,顿觉更喜欢。
且也跟妹妹更相似了。
“你瞧着我这一身好看不?”半香抬起自己的手。
素手上戴着金镶玛瑙串,将那截皓腕缠了若干圈,手指上有数个玉指环,玉上镶着各色宝石,好生华贵。
颜茵点头,“好看的。”
半香笑了笑,又说:“是啊,好看极了,不仅好看,它还值钱!光是我身上的首饰便值普通的一家五口三年的花销。”
颜茵眨了眨眼睛。
半香笑容狡黠,“所以哪怕有一日,就算我失了宠爱、亦或被赶出去,但光是我藏起来的珠宝与金银,可保我下半生无忧。”
颜茵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京中贵女多才矜持,最讲究规矩了。
虽说大宁民风比前朝开放,可立女户,但能立起来的到底还是少。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讲究三从四德,大环境风气如此。
半香带着颜茵走远了些,与后面的侍从们更拉开些距离。
半香压低了声音,“世间男儿多薄情,不要对男人抱有期望。”
颜茵红艳艳的嘴唇张合几下,然后喃喃说:“我父亲挺好的呀。”
她父亲只有她母亲一个,哪怕母亲过世多年,也未曾续弦。
半香见她这模样跟自己那个憨憨的妹妹一模一样,心里又是感叹又是郁闷,“那你知道的其他男人呢?都是从一而终吗?”
颜茵抿着唇摇头。
这倒没有,她闺中密友的父亲屋里就有三个姨娘,还有她二叔,屋里也有不少人。
半香语重心长,“所以说,猫儿不偷腥的还是少,一般人可没运气遇到那凤毛麟角。倒不如想办法让自己快活些,吃好喝好穿好,顺便攒着钱为以后做打算。好不容易来这世间一遭,何必吃那爱恨情仇的苦呢?”
颜茵歪了歪小脑袋,顺着这话想,忽然觉得好像没毛病。
哪儿都说得通,但又好像有点不对劲。
半香哪能不知晓她疑惑,事实上她也迷茫过,“妾说好听点是‘侧室’,说难听些,还不是个奴婢。主子爷想把你送谁就送谁,轮不到你置喙。”
颜茵想起之前那遭,不由脸色微白。
她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前些天那个商人就向大色鬼讨要她。
瞧见颜茵的神色,半香心知吓着人了,也看出她还没有那种可怕的经历。
李福寿是商人,半香很自然的以为贺沉绛也是个商人。
商人间换妾是非常常见的,半香自己便经历过,故而她觉得哪怕颜茵如今未曾经历,却不代表以后一直没有。
颜茵小声说,“他们真坏。”
她以前哪儿能接触到换妾这种事,纳了就放屋子里,哪怕不喜欢了,也断断没有换出去的道理。
半香十分欣慰,“对,男人都坏。”
甩开后面的侍从一段距离,加之半香还特地走了湖上桥的路子,完全不担心有人将方才的话听了去。
半香冷漠地扶了扶头上的珠钗,“他们对你说的甜言蜜语,切莫放心上,喊你卿卿,转头也能喊别人,说不准表情都不会变多少。”
颜茵听着那声“卿卿”,脑中浮现出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俊美无俦,风流邪气,反正颜茵觉得他是个不正经的人。
模样看着不正经,嘴里也经常说着些不正经的话。
半香则想起了往事。
当初她那个天真善良的妹妹啊,便是信了薄情汉逢场作戏的话,最后落了个一卷草席匆匆葬了的下场。
半香仔细看颜茵的表情,觉得她多少有些听进去了,心里更是欣喜。
这世间女子多不易,尤其是那些给商贾当妾的,比不得花楼女子体面上多少。
她不愿意这个眼睛与她妹妹有七分相似的女孩儿,走了妹妹的老路。
半香眸光微闪,更凑近颜茵了些,小声说:“倘若以后不幸被送出去,你大不了眼睛一闭,把他们都当小倌。”
颜茵疑惑,“什么是小倌?”
半香一噎。
对上那双黑白分明、又似山泉清透的眸子,她不得不承认,小姑娘不懂这些。
还小呢,听闻刚从花楼被带回去。
半香侧头过去,抬手悄悄做挡,在颜茵耳际低声说了几句。
“啊,还能这样呀......”颜茵惊得小嘴微张,大概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用手帕挡着。
半香比颜茵要高一些,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怎么不能?”
颜茵看着湖面上的天光,只觉得那处灿烂辉煌,好似一扇缓缓开启的神秘之门。
*
等贺沉绛回来接人,敏锐的察觉到颜茵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一丝的不对劲。
再定睛一看,女孩儿眸光清宁,乖乖巧巧,与先前分明无二。
贺沉绛若有所思。
恰好这时,旁边的李福寿开口邀请留他在府中用膳,贺沉绛敛神,爽快应下邀请,引得对方哈哈大笑,又拍着他的肩膀直呼贤弟。
商人不比官家,没那么多规矩,不兴食不言这套。
这一顿午膳菜式繁多,银碟玉筷,桌边还有穿着妖娆的舞姬载歌载舞。
颜茵伤了手,贺沉绛不用她布菜了。
李福寿是个有眼色的,见状干脆在旁边开个小桌,让半香与颜茵就餐。
等吃饱喝足,时间已经过了午时。膳罢,贺沉绛带着颜茵告辞。
李福寿一路相送,看模样恨不得自己乘马车,一路将人送回家,态度比前些天不知热情多少。
马车行得的很稳,走在闹市中,沾染了喧嚣。只是这份喧嚣被车帘子隔绝在外,车内静得很。
颜茵平时有午睡的习惯,这个时间点往常她已经在榻上歇着了,只今天外出一趟,误了许多时间。
马车再稳也有少许颠簸,晃着晃着,颜茵更困了。
用过膳后,她重新戴上面纱,这会儿借着有面纱遮挡,偷偷打了个小哈欠。颜茵以为没人注意,实际上对面的男人一直在看她。
瞧着她小脑袋抬高了些,面纱微动,随即那双漂亮的狐狸眸子微微弯起,眸中的水光溢出少许,点染在薄红的眼角处,既娇魅,又有几分猫儿似的憨。
贺沉绛忽觉指尖生出一两分的痒,这让他不住摩挲了下手中扳指。
“你那个好姐妹,见着了?”低沉的男音骤然响起。
困得迷迷糊糊的颜茵一顿,后知后觉为了出府,她还撒了个谎。
颜茵抬眸,触及到对方深潭似的眼时,忍不住移开目光,“还没来得及见她。”
揪了揪手中帕子,颜茵小声说,“明天我想再出来一趟。”
顿了顿,颜茵想起半香说的,低低地又补上一句,“可以吗?”
看着那双干净的眸子,贺沉绛只觉心尖被轻轻碰了一下。
过往他很是不理解太傅府中,那些对着小兔子说“可爱”的丫鬟。
小兔子有什么可不可爱的,除了能充饥没别的作用。
但这一刻,贺沉绛好似懂了。
嗯,可爱。
第16章 第16根铁柱 他给上的药
贺沉绛看着颜茵眼巴巴的样子,故作沉思状拖延片刻。
果不其然,见那双狐狸眼里泛起着急,等差不多了,男人才开口,“下次出去时多带两个人,免得出去一趟,又裹一只手回来。”
颜茵呆住,反应过来对方在嘲笑她,顿时懊恼的抿唇。
不过想到允许外出,她又高兴了。
贺沉绛将她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不由好笑,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马车在稳步前行中回到府内,一回来,颜茵便带着珍珠回小院子去了。
贺沉绛去了书房。
*
书房内。
岳山神色凝重,“爷,岁岁夫人是被您赎下的前两日,才入的飞燕楼。她的身份很有问题,我怀疑她是三皇子派来的人。”
如果身份没问题,不至于查几天都查不清楚。
他们这一次是绝密之行,如今多出一个查不到具体身份的人,岳山如何能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