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回府心切,几乎是一抓到人,立马就将颜茵带走,完全顾不上珍珠。
反正那丫鬟又不是不认得路,让她自行回去好了。
马车急速前行,回去的速度,可比出来时快多了,快到颜茵能感受到明显的颠簸。
她的手被绑了起来,马车拐弯匆匆时,颜茵一个不防,额头在车厢边磕了一下。
撞得颜茵头晕眼花,她被养的娇气极了,这一撞不由红了眼。
红叶冷冷瞥了眼,有些不屑,也有些冷嘲,态度与先前塞钱袋子时截然不同。
颜茵嘴巴张了张,好久才接受了红叶忽然变脸了。
女孩儿微缩在车厢的边缘,小声问:“怎、怎么了?”
红叶轻啧了声,“事到如今,装傻是没有用的。你有那装傻的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待会儿该如何招供。”
她说的话,颜茵一句都没听明白。
她不由想起,兄长与阿姐以前偶尔会说她脑瓜子不太灵光,那时她拒不承认,但现在颜茵却有些动摇。
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红叶一瞬不瞬地盯着人,那模样似乎生怕她跑掉,颜茵抿了抿唇,干脆不去看她。
马车很快回到府里,直接从侧门近,一路行到最外边的一个小院子,这才停了下来。
红叶率先下了马车,随即对着还在里面的颜茵说,“下来!”
手被绑得紧紧的,颜茵下马车不大方便,花的时间也多些。
红叶站在一旁,冷眼瞧着,既不再催促,也压根不想搭把手。
颜茵好不容易从马车上下来,刚站在,忽然觉得手上一紧。
抬头便见红叶拿着捆住她双手的绸带的另一端,走在前面。
“我自己会走,你不要拽。”颜茵皱着眉头说。
红叶置若罔闻。
*
书房内。
贺沉绛刚看完一封密信,沉吟片刻后,拿过旁边的小炉,燃了火,将手中只有巴掌大的密信投入火炉中。
火焰舔着特质的纸张,先是在边缘烧出一阵深色的绿,绿潮乘着火焰向内蔓延,最后缓缓化成了焦黑。
“咯咯。”
书房门这时被敲响。
“爷,有急报!!”
贺沉绛听出那是红叶的声音,她的声音不似平常稳,显而易见的急切。
将镂空雕花小炉子的盖着盖上后,贺沉绛才喊了进。
“咯嗞”一声,书房门闻声被推开。
贺沉绛漫不经心的抬眸,却在看到面前一幕时,目光骤然一缩。
忽然有一点细微的火光从男人手边的小火炉跳出,恰好落在距离火炉不远的大掌上。
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温度极高的火星与贺沉绛的手面接触,奋尽全力让自己烧得更亮眼些。
但可惜,最后火星还是熄灭了。
那只大掌的主人五指骤然收紧成拳,手背上绷起显眼的青筋,却不是因为那份常人难以忍耐的灼热感。
先进来的是红叶,她身着蓝绡翠纹裙,裙子颜色浅淡,与她温和的长相很是相称。
只是此刻,红叶面上带着厉色,冷漠与厌恶交织,尖刀似的将柔和的妆容刺毁。
她手上拽着一条红色的绸缎,绸缎的另一端连着跟在她身后的少女。
比起红叶衣衫整洁,妆容得体,后来进来的少女就狼狈了不少。
眼眶是红彤彤的,原先光洁玉白的额头也红了,双手被捆牢牢捆住。
以贺沉绛优于常人的目力,能瞧见颜茵纤细的手腕被捆的结实极了,紧得周围那圈肌肤都有些发紫。
贺沉绛还瞧见,她抬眼看了一眼自己后,又垂下眸去,眼尾处薄红更甚。
她好似快要哭出来了。
不清楚旁人此时何种心情,这一刻贺沉绛只觉心口狠狠抽搐了一下,痉挛的痛感火烧似的蔓开。
“爷,这人是探子!”红叶眼中擒着一抹亮色,而后快速将颜茵去官府的事说了。
长话短说,也挑重点说,红叶想着尽快将事情始末说完。
但她才刚开了个头,便见书桌后的高大男人猛地起身。
他今日着了一袭玄色云锦纹长袍,袍角绣有赤金线。他走得着急,袖口翻飞,赤金线隐没在其中,如同一条在黑云中嚣张腾飞的长龙。
贺沉绛面无表情,他无疑生得异常俊美,面若刀削斧刻,长眉挺鼻,一双眼浓稠得宛若盛满了化不开的墨。
既威严又气势惊人。
颜茵听见脚步声,迟疑了下,到底是怯生生的抬头。
刚抬头,颜茵便看见贺沉绛那张俊脸黑沉沉的,风雨欲来。
红叶心如擂鼓,她本想在讲述事情的经过,在贺沉绛走近时,语速不由降下。
有锋利的冷芒闪过,匕首出鞘,红叶嘴角忍不住勾起。
爷要亲自锄奸了?!
冷芒一闪而过,并没有红叶所预想的鲜血飞溅,反而是她手中的红绸脱了力垂下。
绳子被切断了。
红叶僵住,她难以置信,“爷,她是京城的探子,这人绝不能留!”
贺沉绛眸光沉沉,“她不是。”
红叶正要开口,门口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紧接着响起柴阳的声音,“爷,红叶......在里面吗?”
这话中间有明显的停顿,且他的声音很是紧绷。
贺沉绛眉目微动,“进。”
房门被推开,家丁打扮的柴阳大步走进。他目光一掠,扫过面带错愕的红叶,以及手上绸带已经被切断的颜茵,别开眼。
“红叶,我们弄错了,她......不是。”
第20章 第20根铁柱 给她擦眼泪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过于简单,柴阳低声又补了一句,“那个衙卫回去是为了解手。”
解手完后,对方回到原先的岗位,没再离开了。换言之,他不是去通风报信。
当然,这并不足以证明什么,你要说他在换班后才行动,那也说得通。
故而为了保险起见,柴阳装作颜茵的家人,过去旁敲侧击。
问是问出来了,但得到的结果却让柴阳大感意外。
红叶瞳仁收紧,“怎么可能?她不是扬州人士,而且还去官府,官府那......”
“够了!!”
一声厉喝砸下,威严且不可侵犯,隐携着跳动的怒火。
红叶当即噤若寒蝉,柴阳垂下头,彻底绝了再向红叶解释的心思。
两人都是见识过贺沉绛发怒的,勉强还能顶住那份惊人的威压,但颜茵可没有他们这份阅历。
无缘无故被抓上马车,还被绑了手腕,后面不仅挨了红叶一脚,又在马车里磕了额头。
一路被拽到书房,好么,手上的绑带好不容易解开了,又挨了一阵吼。
颜茵眼眶更红了,漂亮的眼睛里漫起一层水光,水光凝结成泪珠,跟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
刚开始,颜茵还忍着声音,只打算默默地哭,不知晓是哭了个开头,还是太害怕了,想忍也忍不住。
针落可闻的书房里,响起一道突兀的抽泣声。
贺沉绛微微一僵。
红叶悄悄扭头看向颜茵,眼里藏着一缕不易被发现的幸灾乐祸。
退一步来说,哪怕她真不是探子,这事确实闹了乌龙,但那又如何?
她知道的太多了,爷肯定会将之处理。
只是可惜,原先她以为稳稳收入囊中的功劳,多半会变成责罚。
责罚就责罚吧,反正她已达到目的......
颜茵哭得鼻子都红通通的,眼泪不断的掉,女孩儿抬手想擦擦眼睛,手抬到一半,却忽然被握住手腕。
那只宽大的手掌掌心灼热,并不握得十分紧,反而是轻轻贴着颜茵手腕处已经微微泛紫的肌肤。
“别哭了......”
这话说的有些僵硬,声音也压得很低,带了少许不知所措的沙哑。
颜茵情绪还没发泄完,哪能因为他一句话停下来。
贺沉绛僵住片刻,扭头对房里的其他两人说,“你们先出去。”
自那句“别哭了”始,红叶便宛遭雷击,双目直愣愣的,最后还是柴阳将她拉走。
在快要踏出书房门时,红叶才回过神来,她先柴阳一步接过关门的动作。
而借着这个转身,她看见书房中、那身着玄色长袍的高大男人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条素色的帕子,将之塞到少女手里。
书房门阖上的那刻,红叶后知后觉事情要糟了。
贺沉绛的态度与她想像的何止不同,简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昨天爷才警告过她,今天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想到这里,红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旁边的柴阳瞧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
*
书房里。
颜茵手里拿着贺沉绛塞过来的帕子,但她只是拿着,并不擦。
继续哭。
男人脸上的神色从一开始的僵硬,逐渐变得无措。
停顿片刻,贺沉绛将颜茵手里的锦帕拿回来,自己给她擦眼泪,“莫要哭了,刚刚我不是......凶你。”
这话说的略为僵硬,中间还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
目光扫过女孩儿红彤彤的额角,贺沉绛长眉皱起,眼底漫起一层薄薄的寒意。
连贺沉绛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每当看到她哭,又或者是哪儿磕着碰着,他就浑身不得劲。
像是瞬间患了各种奇疾一般,坐立不安,也跟被人下了蛊一样。
明明算起来,他与她相识并不久,哪怕加上梦中,也就是最近一两年。
颜茵哭过情绪最汹涌那个阶段,哭声渐收。
虽说贺沉绛给她擦了眼泪,还把那个忽然变脸的红叶给喊了出去,但其实颜茵还是对他没半点好感。
红叶是他手下的人,还不是听他命令行事?
所以归根到底,这个人才是源头......
但人在屋檐下,很多事都不能做,比如说把这个讨厌鬼打一顿。
见颜茵不哭了,贺沉绛悄悄松了一口气。
如今是夏末,夏暑还残余着热,书房中放了些碎冰,让温度正好。
但贺沉绛这时却惊觉自己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刚刚急的。
贺沉绛:“去椅子上坐着。”
话毕,男人转身朝书房一处靠墙的木柜走去。
见他距离拉开,颜茵放松了些。
她小腿还疼着,不想多站,干脆就不委屈自己,慢吞吞挪到椅子上坐下。
等贺沉绛找出一瓶玉花膏,刚转身便看见小姑娘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
她的仪态很好,坐有坐相,脊梁挺直,肩部不会像很多人那样一挨到凳子就松垮下来。
小姑娘正在低头看自己的裙子,不知看到了什么,明显迟疑了一下,但到底是伸手拍拍裙子。
贺沉绛脚步不停,很快,他看见了。
只见那条金丝绣花的霞色长裙上,约莫是小腿位置,有一个不甚明显的脚印。
下脚的人鞋底其实不怎么脏,但只要下过地的鞋子,就绝不可能纤尘不染。故而先前红叶踢的那一脚,到底是留下了印子。
贺沉绛眸光暗沉沉的。
颜茵是个爱干净的小姑娘,见裙子脏了,忍不住去拍拍,好将上头的灰拂去。
她低着头,直到眼角余光闯进一双云纹玄锦靴,颜茵才惊觉贺沉绛走到了她面前。
小扇子似的眼睫微颤,停顿几息后,颜茵决定当做没看到这人,继续拍拍。
那双云纹玄锦靴停在面前,静静地等着。
磨磨蹭蹭,裙子上的灰被拍干净了,颜茵不得不抬头。她面前的男人身形伟岸,站在坐在椅子上的她面前,好似一座巍峨挺拔的高峰。
对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压迫感更强。
颜茵紧张的绞了绞手上的帕子,身子微微往后倾,企图与对方拉开距离。
然而她是坐在凳子上的,后面有木质的椅子靠背,颜茵很快挨在靠背上,再也没有退后的空间。
女孩儿垂下那双带着水光的漂亮眼睛,不去看他。
贺沉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的药膏拧开。
带着花香的乳白色药膏被男人用指尖沾了少许,抹在女孩儿红彤彤的额角处。
颜茵微颤。
男人的指腹带着一层厚茧,哪怕动作放得很轻,颜茵还是觉得疼。
这一疼,颜茵便侧头想躲开。瞧见她的小动作,贺沉绛稍顿,等片刻后再上药。
但往往他没碰多久,颜茵又避开了。
贺沉绛难得的好脾气,既不发怒,也不嫌麻烦,等颜茵适应过来又继续。
用了足足一刻钟,药膏才抹完。
颜茵感觉额角凉凉的,疼痛顿消,鼻尖弥漫着浅淡的花香,悠悠的,是那种不刺鼻的好闻。
颜茵绞着手帕的细白手指松开了些。
然而下一刻......
“把裙子撩起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比平日多了一分喑哑,听不出是隐藏的怒意,亦或者其他。
颜茵松开手上帕子,改抓住自己的裙摆,小声说:“腿上不疼了。”
瞧她红着一双眼说的这话,贺沉绛眉心拧起,但又见她是真的坚决。
仿佛只要他再多说一句,她又能立马哭出来了。
贺沉绛沉默片刻,最后将药瓶子放到她手里,“回去自己涂,今晚我得检查。”
颜茵一听就高兴了。
不是因为拿到药,而是对方说“回去”,她可以回去了。
于是拿了药膏的颜茵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她刚刚被踢了小腿,如今走路还有些不顺畅,但这半点也不能影响颜茵的欢喜。
贺沉绛瞧着她像是瘸腿小兔子一样,欢欢喜喜地走出书房,眉心跳了跳。
大抵是急着走,也大抵是不知晓贺沉绛平时有没有关门的习惯,颜茵离开时并未阖上房门。
贺沉绛自小习武,耳力过人。
就当他想让人把红叶与柴阳喊过来时,他听见门外飘来一声音量不大、但辨识度极高的软糯糯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