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茵猛地抬头,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此话当真?”
干干净净的一双眼,又大又亮,偏生眼角有几分不自知的魅,宛若一只还未修炼到家、便迫不及待出来溜达的小狐狸。
贺沉绛牵起嘴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颜茵目光狐疑,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遍。
贺沉绛被她看得眉心直跳,不由上前,“你这眼神是何意?”
他上前,她就不得不退后。男人步子大,走一步等于女儿家走两步。
颜茵退到柜子前,后背靠着衣柜,退无可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当然是信你的!”
贺沉绛依旧继续上前。
两人的距离持续拉近,拉近到彼此身上的气息都仿佛交融在一起。
他真的很高,站在她面前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倘若太近了,她还得微抬着脑袋看他。
颜茵脸颊涂了胭脂一般的红,她又羞又恼,恨不得原地消失,但一想到那二十两银子,脚都迈不开了。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人骨子里其实挺顽劣的,他喜欢捉弄人,看对方在他鼓掌中出各种洋相。
“真的,我信你的。”颜茵小声说。
贺沉绛似笑非笑,“最好如此。”
颜茵低低的应了声,贺沉绛又看了她半晌,这才退开。
计划了明日要去登山,故而今夜西厢房这一片早早就灭灯就寝了。
天幕暗淡,天空被成片的墨色泼染,远离喧嚣的郊外庄园分外安静,除了偶尔的几声虫鸣,一切都那么惬意与祥和。
这无疑是一个让人放松的夜晚。
时间逐渐流逝,天光从暗转淡,天际亮起一线鱼肚白。
昨日江听雪便被告知今日一早要去登山,故而听到鸡鸣便立刻起了,半刻也不敢耽搁。
起床,洗漱,用早膳,打扮妥当。
为了表现积极性,江听雪还特地提前了两刻钟,将以上那一系列的事完成。
出门去。
只是......
隔壁的屋门关着,站在门外静听,里面似乎并无动静。
江听雪不由疑惑。
这时恰见菱角提了食盒从膳房方向来,江听雪忙问,“菱角,我姐姐与姐夫呢?”
菱角如实道:“在屋里呢。”
江听雪错愕,“今日不是要去登山么?为何姐姐与姐夫还不起?”
菱角想着江听雪是大小姐的妹妹,且这段时间并未排斥刚归家的姐姐,于是小声说,“大小姐有些认床。”
江听雪神情复杂。
其实颜茵并不是认床,她是纯粹的懒床。
秋冬日的天亮得晚,如今不过是天光亮,她平日都睡到自然醒的,今日要她起个大早,实在是难为她了。
***
房中。
颜茵卷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很快将方才那来自旁边的骚扰绕到脑后。
贺沉绛已换好了衣袍,如今坐在榻边,饶有兴致的看着榻上如奶猫儿般贪睡的少女。
她睡的正香,脸颊粉扑扑的,白里透红,像是枝头新熟的水蜜桃。
贺沉绛伸手过去,做了老早前就想做的事。
先用手指戳了戳那粉白的脸颊,指尖触感极好,如最上等的软玉,细腻得惊人,贺沉绛没忍住又戳了一下。
戳完后轻轻捏住,跟揉面团一样扯了扯。
颜茵黛眉皱起,哼出软软的一声,将怀里的被子蒙在头上。而这一蒙,连同贺沉绛的手也一并盖住了。
贺沉绛动作稍顿,但也仅仅是停顿片刻,而后继续作恶。
颜茵闭着眼睛转了个身,还是蒙头睡。
贺沉绛将手从薄被下收回,转而勾起女孩儿一缕长发把玩,“你再不起来,二十两银子便没有了。”
颜茵含糊道,“再等一会儿,我很快起的......”
指间的发柔顺如丝绸,乌黑亮丽泛着光泽,贺沉绛不自觉将其在指间多绕了几圈,“看来你是不需要那二十两了,既然如此,昨日我说过的话便作罢吧。”
塌上的少女嘟囔了句什么,艰难地爬起来,“起啦起啦,现在就起,立马起,不要扣我银子。”
她刚醒,尾音有些含糊不清,软的要命。
颜茵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起,小脑袋钓鱼似的垂了两下,又被她硬着挺腰坐直。
贺沉绛眉梢微扬,转而劝她说,“要不你再睡一会儿,二十两银子而已,过段时间再拿也一样。”
颜茵努力睁大眼睛。
她愣愣看着贺沉绛,似乎在消化刚才那一话的真正意思,许久后女孩儿猛地摇头,“不了不了,我们现在就去登山。”
话毕,颜茵从塌内侧挪出来,下榻想去不远处的衣架前更衣,“菱......嘶~”
菱角两字还没出口,颜茵只觉头皮某处一疼,疼得她只抽凉气。
倘若说方才还有六七分睡意,如今一疼后,只剩下一两分了。
颜茵下意识扭头,只见自己的一缕长发被对方绕在指间处。
颜茵皱着眉头,不高兴了,“我都说我会起的,你作甚扯我头发?”
贺沉绛下意识松开手,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在脑中转了一圈,都没能想到合适的。
贺沉绛:“......”
第35章 第35根铁柱 娇气包
江听雪知晓今早要去爬山, 却不知道这一次行程竟还有外人加入。如今瞧着席云与樊致远两人,她面色僵硬。
席云是个粗神经的,并未将昨日江听雪的异样记在心里, 此时再见到她,依旧很高兴的上前搭话。
樊致远站在一旁, 嘴角挂着浅笑,存在感不尖锐,却也不易让人忽视。
江听雪干巴巴的说,“时间不早了, 我们启程吧。”
“江二小姐说的是, 我们启程吧。此行上山,到正午时分时, 想来我们能到达山上的枫亭。”席云跟着附和。
颜茵细白的手指绞了绞,在贺沉绛一脸深意中, 咬牙也跟上。
登山便登山,反正也最后一次。
这枫山虽别有韵味, 但横县到底不是大地方, 能看出这地方的旅客不多。
当踏上石板阶梯时,颜茵低头看着脚下厚实的石阶, 眼里冒出些许疑惑。
席云是个相当健谈的人, 自登山始, 他的嘴巴便没合过。
他知道贺沉绛与颜茵从河东来, 故而先聊起松山县的风土人情, 又将话题转至河东,与贺沉绛谈河东。
贺沉绛应对自如。
颜茵忍不住开口,“席公子。”
女孩儿的声音清甜,宛若夏季时节一咬便汁水横溢的脆藕。
她一说话,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她,席云当即说:“大小姐有何指教?”
从某种角度来说,颜茵其实是个挺固执的人。没想明白的问题她会一直想,依旧想不明白,干脆开口问了。
颜茵:“席公子,你是常来横县么?”
席云摸了摸下巴,“也不算常来,一年有个五六次罢了。不过积少成多,这些年下来,横县我熟悉。”
听对方说熟悉,颜茵遂又问,“横县的地方官可热衷于建设?连这登山的路都修得这般好。”
比起荒野莽林的杂草丛生,只能靠人走出一条路,这座枫山自山脚起,竟铺了青石板的登山石阶。
颜茵只登过一次山,那座山坐落于京城郊外。京城繁华至极,哪怕是郊外的山,也是个热闹之地。
那种地方有登山石阶,颜茵半点也不奇怪,但这里......
席云愣住,“......啊,没有的事。”
他左右看看,见这山中绿树环绕,石阶幽寂,除了他们这一行再无旁人后,才说:“横县那位官爷可不是个爱民的。前些年有位富家公子失手打死人,死者家属告到官衙处,县老爷收了一笔银子后,把告官的人给赶出去了。”
席云脚踏了踏石阶,“至于这一条道啊,是当地一位云姓富商斥资修建的。那位富商人极爱登山,也甚是喜爱各类奇异花卉。他还在山中修建了一处花圃田,种满了各色奇珍异植,前些年我还跟某好事者一起去瞧过一眼呢,那花圃田确实打理得不错。不过听闻最近那花圃田要重新整理,不许外人随意进去看了。”
颜茵恍然,“原来如此,我刚才还以为这修路的是官府。”
结果地方官并没有她以为那般爱民如子与财大气粗。
她与席云说着话,专心致志的,故而颜茵没看见自她将话题扯至石阶上时,走在她身侧的男人侧眸看她,眼里多了几分深意。
这山中的石阶算不得宽,一行人一起上山,是万万不可能并肩都而行的。
他们一行五人,走着走着,成了江听雪与樊致远在最前方,席云在中间,颜茵与贺沉绛垫后。
席云与颜茵搭上话以后,他整个人如同一条奇怪的分界线,将前后两个区域切分开。
各自有各自的气氛。
前边尴尬沉默,后面其乐融融。
不过席云尚在兴头上,并未察觉前边的过分沉默。
樊致远眸光微动,扭头去看身边的少女,她虽算不算美艳,却也有几分清秀。
“江二小姐,恕我冒昧,在下之前是否有不慎冒犯过你的地方?”樊致远主动开口。
江听雪皮笑肉不笑,“樊公子说笑了,你我只有几面之缘,谈何冒犯一说。”
樊致远眸光微闪,继续找话题。
这枫山确实不错,曲径通幽,水木清华,林间偶尔有可爱的小鸟儿飞过,山情水意,风景怡人。
但它再不错,在接连不断地走了两刻钟后,颜茵还是累了。
脚掌软绵绵的,腿也有些疼,使不上劲儿,颜茵觉得自己不行了。
她想休息。
但除却她的四人里,每一个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哪怕是同为女子的江听雪,也没有先开口。
颜茵为此难以启齿,她咬咬牙继续走,心里默念道: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
“大小姐,你说什么?”前方的席云闻声回头,以为颜茵像先前那般跟他搭话。
颜茵一愣,白皙的脸颊飞红,“我、我方才有说话吗?”
席云见状,忽然也不确定,“没有么?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颜茵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林间多声响,想来是你听错了。”
这话才说完,旁边有人轻笑了声,声音低沉,醇厚如蕴藏多年的美酒。
席云不明所以,“季兄?”
贺沉绛感叹,“这林间确实多声响,说不准育有学舌的鹦鹉。”
颜茵耳尖红红,低眸不敢去看他。
又熬了一刻钟,颜茵只觉脚掌火辣辣,踏在青石街上时,仿佛每一步都带出烈火般的灼热感,烧得她筋疲力尽,恨不得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原地歇息。
她真的不行了。
黑发雪肤的女孩儿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偷偷拽了拽身旁男人的衣袍一角。
引得对方的注意后,颜茵小声说,“你累不累呀?”
贺沉绛佯装不懂,“不累。”
前面的席云再次回首。
颜茵一顿,浓密的眼睫扑腾得厉害,“夫君,我们稍作休息好不好?”
走了那般长的一段,女孩儿脸颊泛起几丝疲惫的粉意。
她眸光澄清,满含期待地望向贺沉绛,墨玉般的眼瞳里倒映出一个模糊身影。
贺沉绛眉峰微扬,盯了她一会儿,直到把颜茵紧张得不敢眨眼,才说:“既然夫人累了,那便歇一会儿吧。”
贺沉绛说话时并未像颜茵一般故意压低声音,故而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听见了。
“也好,歇一歇吧,二小姐应该也累了。”樊致远笑着说。
席云环顾一周,发现几块石头,“那处较为平缓,咱们要不到那儿去?待会把锦巾往石头上一垫,还能坐一坐。”
几人欣然同意。
颜茵爱干净,把几块石头看过一轮,挑中相对干净的一块,然后从袖中拿出两条帕子,一丝不苟的铺在上面。
铺完后提着裙子坐下,终于坐下的那刻,女孩儿的大眼睛惬意的眯起,像一只偷吃了鸡腿的小狐狸,一本满足。
总算活过来了。
江听雪想了想,在颜茵旁边坐下。
贺沉绛看向席云,“席兄,你方才提过的那处花圃田,距离此处约莫有多远?”
席云并不意外对方会忽然挑起这话题。
娇妻登山累了,找个好些的休息地方也很寻常。
他前些年还听说,花圃田的主人会上些茶水给登山的旅人呢。
遂,席云实话实说:“挺远的,至少还得走一个多时辰。”
实在是,从开始到现在他们其实也没走多久。
颜茵一听还有一个多时辰,小脸垮下来了,“他们为何住山里,与世隔绝真不会生活不方便么......”
席云挠了挠头,“大抵是个人怪癖吧。”
歇息了约莫半刻钟,一行人再次启程。
这一个上午,颜茵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好似又回到了前些年她被阿兄骗去登山,险些走断脚的时候。
颜茵已经不记得自己停下来休息过多少回了。
脚掌火辣,腿部的筋络疯狂跳动着抗议,阳光穿透林叶落下,颜茵看着那满地的、一动不动的细碎斑驳,陡然生出几分羡慕。
她也不想动了。
贺沉绛扭头看她,只见他身侧的女孩儿额上冒着薄汗,白皙脸颊上的粉意更甚。
不知是太累,还是委屈得不想继续走了,她黑白分明的眼里泛起浅淡的水意,将眼瞳浸透得湿漉漉的。
贺沉绛轻啧了声,“要背你么?”
颜茵下意识回绝说不要。
男人长眉微扬,“真不要?从这里去花圃田还都走一个时辰。倘若再像先前那般磨磨蹭蹭,夫人,今夜我想我们得在山上过夜。”
席云心知女儿家体力定然是没有男人好的,当下也劝了一嘴,“是啊江大小姐,路还远着呢,反正你与季兄又是夫妻,让他背你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