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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街,蓉苑。
颜茵在书房写写画画,两天前,她被谢沉绛带着去了大理寺一趟,见了如今身在狱中的父亲。
父亲的身体状况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一点,这让颜茵多少欣慰些。
两日前父女俩才见过一面,但颜茵已经在盼望下一次相见了。
有了前一次经历,这次颜茵打算先将要说的、要问的粗略写下来,倒也不用太详细,就记一两个关键词,免得她见到父亲时太激动,把要说的全忘了。
小满这时走进来:“夫人,外面来了位妇人,说是这旁边的邻居,要给我们送点吃的。”
第55章 第55根铁柱 熟悉的陌生人
蓉苑在北街内, 这里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走街串邻并不需要先送拜帖。
总的说来,其实就是没那么多规矩。
颜茵眉目微动, 从椅子上起来,她打算去看看。
没等颜茵彻底走出屋, 一道豪爽的声音传来。
“这是前些日子俺表姐来探亲时,顺手从俺老家带过来的,平时用来下饭味道不错,所以俺给你们拿些过来。”
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站在庭院里, 她手里提了个篮子, 盒子上面盖着盖,看不出是什么。
这些天谢沉绛都在盯着颜茵喝药, 故而她面上的红斑早没了。
她一走出来,那妇人愣住, 眼睛都看直了。
妇人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姑娘,就跟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皮肤比她见过的新雪还要来得白净。
被喊了一声后, 妇人很快回神,她提了提手中的篮子, 将方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颜茵走过去, 还未等她开口, 妇人主动将篮子面上的盖子挪开。
篮子里放着三个小陶罐, 陶罐里放着酸菜。
民间百姓虽不及贵胄们吃的精细, 但他们也会做一些小菜,以此满足自己口腹之欲。
这酸菜并不是贵的东西,更多的是邻居的心意,这种心意要是拒绝了, 也未免显得太冷漠。
颜茵想了想,对旁边的小满说,“小满,你去厨房里拿两串腊肉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
甭管这酸菜好不好吃,既然决定要收下,那就得搭些回礼。
小满欲言又止。
那腊肉是前些天夫人红斑好了以后,说嘴巴里苦、闹着要吃油炸的荤菜,主子爷特地从别处带过来的,腊肉下过一次锅,老香老香了!!
颜茵:“快去吧。”
小满去了,很快又回了,拿了两串腊肉回来。
腊肉的成色漂亮,分量亦不少,那妇人瞧了后“哎呦”一声,“使不得使不得!俺这里就些酸菜,也不值几个钱,怎么能要肉呢?”
荤当然比素来得要贵。
她推托不要,颜茵却道:“这腊肉也不值钱,而且家里男人是个屠夫,这肉真不缺。”
小满:“......”
好吧,夫人你在说什么?
那大娘一听,“屠夫啊?屠夫好,屠夫能赚银子嘞,小娘子你好福气!”
收下腊肉后,大娘转身准备离开,一个红色的符在这时从她袖里调出来。
小满见状连忙将人喊住,“大娘,你的东西掉了!”
大娘回头一看,再次“哎呦”一声,立马回身去捡,“谢谢你啊小姑娘,幸好你看见了,不然俺昨天刚求的灵符就没啦!那黄道观虽然偏了点,但里面符可灵喽,为家人消灾,求姻缘,求啥灵啥。”
颜茵目光微动,“黄道观?”
大娘点头,“是嘞,就是东郊的黄道观!我表姐的女儿前些年在那里求了个姻缘符,又得了观中大师的指点,如今嫁了官身,且还当的是正室!”
颜茵若有所思。
黄道观啊!
这名头倒是听过,不过比不上京外的其他寺庙来得有名。
那里的符真这般的灵验?
“不聊啦,俺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个小娃娃等着俺嘞!”大娘挥挥手离开。
小满把人送出去后,回来时瞧见颜茵还站在庭院里,似乎在发呆。
小满不解,“夫人?”
颜茵回神,“我想去黄道观一趟。”
她想给父亲求一个平安符,待下次去狱中探望父亲时,好将符一同给他,佑父亲平安。
小满愣过以后,倒没有惊讶,那日聚贤庄发生的一切,小满都不知晓,谢沉绛不提,颜茵也不说,当日唯一的知情人岳河当然也不会到处大嘴巴。
所以时至今日,小满还以为颜茵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身为外室的夫人,听说了姻缘符后会心动,倒也正常。
小满:“夫人打算何时启程?”
颜茵想了想,“明日一早吧。”
谢不归跟随今上去狩猎了,皇家的秋狝一般会持续三日,然后才兴致而归。
今天是第一日,但如今已是日上中天,出城一趟时间明显不够。
那就明日启程吧。
敲定了行程后,蓉苑里很快忙碌起来,都在为颜茵的出行做准备。
日落日升,天际的鱼肚白将苍穹上的暗色驱赶,沉默了一宿的京城逐渐被喧闹包裹。
秋日的清晨带了些凉意,秋风更寒,但这却半分不能熄灭小贩的热情,他们或挑着担子,或推开自己店铺的木板,尽情吆喝着。
今天颜茵难得起了个早,早早用完膳后,带着人出门了。
除了身边的小满以外,谢沉降还在蓉苑里留了四个暗卫,此次颜茵出行带走三个,剩下一个在蓉苑里看门。
乘上马车,颜茵出城了。
黄道观在京城的东郊,马车从东城门出去会少绕许多路,颜茵的马车走的就是东城门。
如今时间还早,进城与出城的人都较少,但行至城门时,颜茵的马车停了。
颜茵听见守城的门卫说,“胡商?胡商进京,每人要给五两银子的入城费,你们这一行十来人,算了,一共收你们一百两吧。”
一道带着奇怪口音的男音怒而表示,“我们这行十来人,五两银子一个人,怎就要一百两?”
一百两那是二十人的价钱了。
守城卫随口道:“懒得给你们找钱,就一百两这个价,爱进不进。”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样的念头绝大多数士兵都有,且文帝刚登基时,与塞外部落打过一仗,那时大宁与塞外各部落的关系异常紧张,各地排外情绪高涨,胡商在大宁里一度绝迹,也是最近十来年关系缓和,胡商才又多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当兵的对胡人依旧敌视。
颜茵掀开车帘子,好奇的往外瞧。
城门之外有好胡商,约莫十来人,有一小部分骑着马,身后拉着装着货物的马车,瞧着要进城做生意。
颜茵并非没见过胡人,但却是第一次瞧见这么多胡商聚集在一起,不由多看了两眼。
忽然,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灼热的,激动的,像是骤然燃起的烈焰,将她整个牢牢包裹。
颜茵下意识扭头往侧方看,而这一眼,她撞入了一双浅棕色的眼瞳里。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胡商,他的面容如刀削般深邃立体,一头微卷的长发被镶嵌着绿松石的发冠高高束起。
英俊,气势强盛,像苍原之上一头桀骜不羁的狼王。
颜茵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根本不像见到陌生人。
但颜茵很确定自己是没见过他的。
疑惑的眨了眨眼,少女将车窗帘子放下,隔绝了对方看过来的目光。
有一部分本来要进城的胡商临时改变了主意,最后进城的只有这批队伍的半数。
守城门卫啐一口痰,“呸!这点银钱都拿不出来,还想来大宁做生意?”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已收了银子,手一挥,让人放行。
等一批胡商进城后,落到颜茵出城了。
马车轮子咕噜噜的压过石道,随着车轮的不断转动,远处巍峨的城池逐渐走远。
在所有道观中,黄道观是距离较远的一个,去的人也少些。
不过到底是京城,周边还算繁华,马车不至于要走大段尘土翻飞的山道。
行了两刻钟后,颜茵忽然听到有小孩子的哭声,与小孩哭声同来的,还有妇人的呼喊求救声。
颜茵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只见路旁边一妇人抱着孩童在哭泣。
而瞧见马车来,妇人抱着稚童上前,竟是双膝一弯,噗通的跪在路中央。
“吁——!”
驾车的侍卫急忙勒马。
“求求小姐救救我儿!送我与他去京中的医馆!”那妇人泪如雨下。
颜茵视力不错,一眼便瞧见妇人怀中的小儿嘴唇发黑,脱了一只白袜的左脚上有两个冒着血的小孔。
看似是被蛇咬了。
且还是被毒蛇给咬的。
还不待颜茵说话,那抱着小童的妇人已“呯呯”的开始磕头,额头嗑在行车过多、因而生出裂纹的石板上,很快见了淤青。
颜茵于心不忍,回首喊了声,“张济。”
自离开蓉苑后,一直骑马跟着的其中一个侍卫闻声,立刻驱马上前,“夫人有何吩咐?”
颜茵指了指那那对母子,“你送他们去京中的医馆。”
那位侍卫与旁边骑马的同伴对视一眼,后者道:“夫人,让我送他们回京吧,张济的武艺比我高强些,让他留在您身边。”
颜茵点头,“也行。”
骑马的侍卫带着人离开了,侍卫策马行过不远,看见了一行胡商。
他记忆里不错,轻而易举就认出这行胡商是先前在城门口碰上的那一行。
他们怎不入城,反而到这里来了?
狄雍也认出了这人,鹰眸一掠,扫过他,以及他怀里的嘴唇发黑的孩童,若有所思。
第56章 第56根铁柱 哪儿不对劲
在侍卫送走孩童后, 颜茵的马车继续往前行。
一刻钟后,在车前策马的车夫再次勒马,“夫人, 前面的路堵了。”
颜茵掀开帘子一瞧,果真是路堵了, 这边已进入山区,一盏茶前地上石道多了许多泥尘,崎岖了许多。
前些日下的那场秋雨,可能正是这场秋雨, 让山上一些沙石滚了下来, 堵在路中。
倘若那石头都是小的,那稍微清理便可过去, 但其中有大石头。
不久前恰好经过的一个岔路口,另一条路也能去黄道观, 就是绕远一些罢了。
颜茵倒没多想,“换条路吧, 不差那点时间。”
他们出门早, 时间倒也足。
侍卫应声,驱动着马匹掉头。
在颜茵欲要将车帘子放下时, 她瞧见一道不远处有一队胡商。
领头的那人面容熟悉, 分明是她出城时看见的那位。
颜茵眼里掠过疑惑。他们不是要进京么?怎会来此处?
马车回行, 与那行胡商正面相遇。
因着心里的疑惑, 颜茵不像先前那般只看了一眼, 便将车帘子放下。
随着两方距离的拉近,颜茵愈发觉得那位年轻的胡商看她的眼神太浓烈了。
对方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的眼睛里仿佛藏了两团炽烈的火,又好似巨兽张开的大口, 似乎随时都能将她吞下去。
颜茵被他看得心里慌慌的。
这人......这人怎么回事呀?
所幸马车很快与这一行胡商越过,行至岔路口后,拐入另一条道。
驾车的马夫忽然开口:“夫人,后面那行胡商跟来了。”
颜茵绞了绞手指,“可能是他们瞧见前方的路不通,所以换了个方向。”
充当马夫的侍卫没说话了。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
又是一刻钟后,前方道路收窄,两侧的树木逐渐变多。
不知为何,颜茵一颗心忽然跳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颜茵忍不住开口,“停一下。”
侍卫:“夫人?”
颜茵慢慢的呼出一口气,“无事了,继续走吧。”
应该是今日起得太早,没睡够,这才心慌意乱。
侍卫正要挥鞭策马,就在这时,旁侧两边的树丛里,嗖嗖的射出几只冷箭。
这冷箭来得又快又阴险,那充当马夫的侍卫只来得及将手上的马鞭甩向右侧的冷箭,猝不及防,被来自左侧的长箭射中的手臂。
骑在马上的张济反应迅速,他袖子一甩,射出几枚金钱镖。
金钱镖闪电般没入左侧的草丛中,在金属碰撞声中,一道闷响响起。
有人中镖了!
“上!”
不知谁喊了一句,山道两侧的树丛中忽然冲出数人。
那些人穿着粗衣麻布,有些面上蒙着破旧的巾布,有些干脆连脸都没遮,一群人哗啦啦的冲出来,看起来像是从其他山区来的林寇。
数量不少,竟至少有二十人,且这还尽是目光所及的,树林里是否还藏着人,根本不知晓。
为首尤为强壮的一人喊道:“留下买路财!”
张济眉头紧皱。
这京外竟然会有林寇?怎附近的百姓从未反映过这事?
当然,这念头仅在张济脑中掠过便了无踪迹,毕竟如今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如若只有他一人,张济完全可以逃出去。
假设方才没临时抽走一人,他也有办法,那时只需命两人分别守住马车的两侧窗户,剩余一人去剿匪。
但偏生现在少了一人,相当于有一处空出了缺口,且同伴被伤了左臂。
情况糟糕太多了。
张济扬声,“可以给买路财。”
钱财身外物,马车里那位夫人的安危才是要紧。
那壮汉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三百两银子......不,要五百两银子,只要银票!倘若拿不出银票,马车以及你的马就归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