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大娘终于喘匀气来,说:“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一开始还怪笑,现在整个人都昏了过去,口吐白沫吓人得很!田大两夫妇也不在家,两个小娃吓坏了,满村哭着喊人救命。”
怪笑、口吐白沫……
容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到田老爹身边,伸手掰开了他的眼皮。
双眼瞳孔缩小!
这是误食毒菇的症状,得立刻催吐,让他把毒蘑菇给吐出来。
此刻,田老爹已经被转移到了板车上。容可却抢先一步拉住了缰绳,转头向她家猪舍奔去:“他吃了毒菇!来不及去县城了,跟我走!”
旁边帮忙的还有些犹豫,赵宝柱只愣了片刻就跟上前,但忠直更快,已经抢先替容可牵牛了。一众人紧赶着奔到猪舍前,容可甩掉缰绳,吩咐忠直:“扶起田老爹,掰开他的嘴!”
说着就头也不回地先往猪舍里奔去。
片刻之后她跑回来,举着一只恶臭无比的木瓢。
忠直整个人裂开,而且身体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但赵宝柱等庄稼汉子,常年与肥水打交道,此时倒比他镇定许多,接手扶稳了田老爹,并且牢牢掰开他的嘴。
容可冲上前,将木瓢中的粪水灌进了田老爹的嘴里。
她只来得及灌下一半,就被猛地撞开,来人大吼着:“你要对我爹做什么!”
容可被撞开,手上一松,木瓢飞了出去,砸到了撞她之人的头上。田大郎顶着满头恶臭湿黄,整个人如同炮筒一样被点炸了,抬脚上前竟要去踹地上的容可。
但反被忠直一脚踹开,他嫌恶地看了看脚尖上沾着的污秽,大声骂田大:“狗咬吕洞宾!我家小娘子是在救你爹!”
说着,田老爹那边应声有了反应,他哇地一声将胃里的饼渣、毒菇和刚被灌下的粪水全吐了出来,吐在了倒在身边的儿子头上。
而吐得一干二净的田老爹此刻也终于醒转过来,努力睁了睁眼睛,看着一身恶臭的儿子,恍恍惚惚地发问:“儿啊,你掉粪坑里了?”
第16章 下雪天和猪肚鸡 下雪天和猪肚鸡最配不……
田大郎今日过得并不顺利。
他们夫妇披星戴月地一早赶路进城去卖菇,本想着发一笔横财,也想容可那样能吃起肉、再买上几只羊、鸡鸭,最好还能置办几亩上好的田。
田大郎甚至都计划好了要买哪里的地,结果进城就被浇了一盆冷水。荣华酒楼只愿意出五十文一斤来买菇,这和他媳妇说的不一样。
他忍不住就冲口而出,对那胖厨子说:“你那日买可丫头的菇可不是这个价!”
胖厨子就问他:“那你说我买容小娘子的菇是什么价?”
田大郎不知道,半天没答上来。
胖厨子笑起来,摇了摇头:“老弟,不瞒你,我们出高价给她,不是买她的菇,而是买她祖传的菜谱。再来,我们酒楼是要做香菇,可这菜要价高,只有富贵人家点,每日就做那么几道,你这一口气搬来四娄,我们吃不下。”
说着他还对背篓里的菇挑三拣四:“而且你这菇大大小小,许多也不完整,比不上容小娘子的菇,我愿意给你出五十文一斤,要你两篓,很实惠了。”
田大总觉得是自己吃亏了,可又说不过人,只得不情不愿地卖了荣华酒楼两篓菇。出了门,他和媳妇扭头去了县里另外一家酒楼——福牛酒楼。
福牛酒楼是县里有名的财主——牛老爷开的酒楼。田大想着牛老爷财大气粗,平日名气上又不如荣华酒楼,肯定愿意出高价卖下香菇。
可没想到,牛家酒楼的掌柜出价更低,压倒了三十文一斤。
田大不答应,牛掌柜直接喊出五六个粗壮的小厮把门拦住,不仅把田大打了一顿,还摸了他媳妇几把。
田大怒得两眼通红,可也没有办法,牛老爷可是和县令大人关系亲近得同穿一条裤子。他想告官,可只怕县令为着牛老爷反把他关进牢里。
田大只能吃了哑巴亏,三十文一斤贱卖了菇,和媳妇灰溜溜地回村。可一回村就接连听人说自己爹昏过去了,他赶过来先是见容家丫头灌他爹粪水,接着自己又被兜头浇了一身。
田大郎人都傻了。
福安村中,寒风呼啸。
这冬月里的天气过了正午就冷了,本来就毫无暖意的微弱阳光此刻更是消失无踪,北风一刮,空中竟飘飘扬扬落下片片雪花。
满身腥臭污秽的田大瑟缩着打了一个大喷嚏,面对田老爹的问题,他也愣了愣,跳起来指着容可大骂:“就是这个野丫头,泼了我一身!还、还给你灌了……”
“田大狗,你可不要胡说!”李大娘挡在容可身前:“刚刚田老爹中毒晕过去了!要不是可丫头聪明,现在人说不准就救不回来了!”
其他村民也附和:“就是,可丫头是在救田老爹。”
田大有些发蒙,转过头看向田老爹:“爹?你怎么了?!不是说那些要扔了,不能吃吗!”
田老爹捂着头,努力回想了一会:“可能、可能是大娃,中午煮杂菜粥的时候,我离开了一会。那些菇都堆在厨房里,还来不及扔,他就在边上玩……可能是他扔进去了,我没发现。”
“你说什么!”人群之后传来一声尖叫,是田娘子赶过来了,她听见这噩耗忍不住惊声尖叫:“我的儿子!!!”
“大娃他娘,别急!”田老爹颤颤巍巍站起来,连忙解释:“没事,中午只有我吃了杂菜粥,大娃和小娃吃得是窝头,他们没事!”
田娘子听了这句,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有好心的村民特意跑去田家替他们查看孩子,跑回来却神情复杂,先是对他们说:“孩子没事。”顿了顿,又问:“田老爹,田大,你们家厨房堆了那么多的毒菇,是怎么回事?今日我们大家上山去采,别说香菇,就是毒菇也没有见这么多。”
其他的乡亲也跟着奇怪:“就是,今日山上没见着你们啊,你们去哪里采的?”
忠直朝地上田家三人哼了一声,道:“我们今早进城遇到田大和田娘子,他们背了四大背篓进城,应该里面是要卖的香菇吧。”
这话一出,有人转过弯来,指着田大骂:“你们提前去采了全部的菇?!”
“竟然背着我们大家去采光了菇!”“不要脸!”“缺德东西!”
大家团团围着田家,将今日上山一无所获的愤怒都发泄了出来,还有人踢倒了他们的背篓,将里面的一贯钱狠狠砸在了田大身上。最后闹得里正出来主持大局。
“里正怎么说?”
村口桂花院里久违地亮起了灯火,房中卧在床上的容母追问了一句。
院里,忠直唱作俱佳地学着里正,捋了一把不存在的胡须:“田家独自进山,采光蘑菇,与全村离心离德。今日之事不再追究,但从此以后,禁止田家人再进山。”
说罢,他嗤笑了一声:“还是便宜田家了。田老爹年岁大了,催吐折腾一番,田大被浇了一身冻得脸都要青了,所以就放他们先回去了。”
容母咳了两声,说:“山上的菇都被采光了,乡亲们该多伤心。”
“阿娘别愁,这菇三四个月长一茬,大家还能再采的。”容可安慰道,她方才也是这样安慰众乡亲的。
接过这个话题,容可走到新家厨房里,揭开锅盖和碗边看边问:“阿娘,大花,你们中午吃的什么啊?”
容母咳了咳:“就随便吃了些。”
大花倚在门上回答:“你娘没精神起来吃饭,就热了些早上你留的粥和饼子。”
容可遥遥望了一望容母的卧房,叹了一气。
容母想来还是在伤心,又不思饮食,身体不好,今日咳疾也犯了,整个人瞧着没精神得很,还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她这咳疾积年累月是旧疾了,中间又缺衣断食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和修养,如今重新吃上了汤药,但见效还是慢。
所以饮食上也要格外注意,营养跟上,自身抵抗力才能加强,才有希望治愈咳疾。
容可挽起了袖子:“那晚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今日恰好下雪,下雪天和猪肚鸡最配不过了!
看着天色,容可带着大花、忠直在厨房里忙起来。
她先让忠直去处理从李大富家买回的猪肚。此刻院中桂树枝丫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容可让忠直提出在冷水里浸泡着的猪肚,利用积雪反复揉搓猪肚,雪能起到面粉清洗一样的作用,带去猪肚表面的脏物,还省下珍贵的细粮。
她可真是小天才,容可忍不住夸奖自己。
清洗过的猪肚再用粗盐搓一边,冲过三道水,在扔进白醋和酒里泡着,待会拿出来就是一只干净无异味的猪肚了。趁这时间,容可与大花收拾好了鸡。生火煮水,将整鸡入锅快速地焯了一遍。再捞出整鸡,将豆蔻、砂仁、桂皮、花椒等作料塞入鸡腹,容可喊忠直把猪肚捞出拿来。
“小娘子,这圆圆一小粒一小粒的是什么东西?”忠直探头看了一眼鸡肚子,问道。
容可解释说:“这叫花椒,吃起来有些麻辣,但有温中下气、和胃的作用,也就是我们这块会入菜吃,京里或许没有,所以你没见过。等等你吃就知道妙处了。”
她也是才发现的。今早去容大家里取牛的时候顺带去了新分得的地里转转,在自家林地里偶然看见了一颗花椒树。问过才知道,这花椒在他们这里还颇为常见,时常有人用它入菜。
毫不夸张,容可当时心里淌下热泪。
这就是上天给她暂时关上了辣椒的大门,但还是给她留了一扇胡椒的窗户。
她当时就摘了一大把带回车上,就等着回来用呢。
说着话,容可手上不停,将整只鸡塞入了猪肚中,然后放入砂锅,加水大火煮沸,再抽去两根柴火,小火煲汤。
小火煲着砂锅里的汤咕嘟了一个时辰,越来越浓郁的香味从锅盖中飘出来,忠直是在厨房门口等得口水都要流干了,终于等来容可说一句:“成了。”
容可揭开锅盖,取长筷对鼓胀成鸡的模样的猪肚一扎,轻松扎了一个对穿。她点点头,知道这菜成了。将锅盖放到一边,她捞出猪肚鸡,菜刀在猪肚上轻轻划上几刀,那猪肚就绽开,露出里面金黄的整鸡来。
鸡肉和猪肚香甜的味道满溢了整个厨房,垂涎欲滴的忠直和大花都站到了砧板前面来。
容可挥刀把猪肚和整鸡切块,中途瞥见这两人,看他们两人眼泪都要从嘴角留下来,忍俊不禁,快速捡起一块还有些烫手的猪肚塞进了大花的嘴里。
大花话也来不及说,眯起眼睛,连连点头,只发出一串“嗯嗯呜呜”地赞赏声。
忠直在一旁,看看肉又看看满脸享受的大花,狠狠吞了一口唾沫。想吃,但他不敢向小娘子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
容可笑起来,对他们道:“这行啦!你们帮我把砂锅和小炭炉端到堂屋去,我们可以吃饭了!”
说话间,她已经把切好的猪肚和鸡肉重新倒回砂锅里。
大花主动伸出无情铁手把砂锅端到了堂屋上,忠直端起炭炉跟着跑,按照容可的说法把炭炉放在堂屋桌上,再架上砂锅。炭炉的火继续煮着砂锅里的鲜浓汤水沸腾,旁边在摆上洗净切好的水嫩白菜、香菇、滑嫩豆腐。
容可把容母扶出来坐下,看看汤水沸腾、青白菜色丰富,拍拍手,十分满足地说:“动筷吧!”
第17章 打猪草和酥肉饼 从此以后,我把你当做……
砂锅煲出来猪肚鸡老火汤呈现一种诱人的奶黄色,香味浓郁。容可给容母盛了一碗:“阿娘,这猪肚鸡行气健脾、暖胃散寒,最对你的症状,你今日可要多吃一些。”
容母勉强笑着点点头答应,本来只是打算宽慰女儿,但真捧过汤碗来,立刻就被香味诱惑,喝下第一口,那浓郁鲜香夹杂着胡椒的微微麻辣从喉头暖到胃里,全身都变暖烘烘得,不知不觉间一碗汤全都下了肚。
容母又添了一碗汤,而坐在一旁的忠直先夹了猪肚吃。
他本来是很嫌弃这肚的,他在京里好歹也是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猪肉都吃得少,更不用说吃猪下水了。但在小娘子的手中,总能化腐朽为神奇,何况他眼睁睁见这脏污的猪肚变得白净喷香,前面大花在灶边吃得那口可把他馋坏了,如今坐上桌,第一筷子就伸向了猪肚。
果不其然,真的好吃!
忠直第一个念头只有朴素的两个大字——“好吃”,他嘴里还嚼着,又伸筷夹猪肚,还腾出手来给容可鼓掌,忙得很。
忠直吃得连连点头,对容可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娘子我真服了,猪肚这东西平常人都不吃的,你竟然也能煮得这样美味,肥厚又弹牙,味甘又鲜甜,真是美味!”
说这话时,容可正在吃鸡肉,这嫩鸡裹在猪肚里炖着,既烂熟又不会煮老了,现在吃入口依旧软嫩。
她自己吃着都点点头,听了忠直的话,抬起头来,道:“这猪肚可是好东西啊,最有营养不过,补虚损、健脾胃,非常适用气血虚损、身体瘦弱的食用。”
说着,她给容母又盛了一大勺:“阿娘,你就该多吃些,补一补。”
只是可惜,这猪肚如今就如同苏东坡笔下的黄州猪肉一般,“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容可为猪猪叹一气,但很快又摇摇头,对忠直道:“将来总有一天,不止是你,我会让天下人都晓得这猪肚的好。”
忠直捧着汤碗咂舌:“好家伙,小娘子,您真是还展眼天下呢。”
容可笑而不语,颊边的梨涡一显。
喝了两大海碗汤的大花站起身来,去屋外提了锄头往那桂树下一蹲,片刻后提了一只还带着新泥的小酒坛子,往桌上一放,遥遥一点忠直,道:“他说得好,当喝一杯!”
“正是!”容可翻出茶碗来,“当浮一大白!”
容母看了又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劝:“你少喝些,小酒量浅着,省得后面头疼。”
容可一边把碗递过去给大花,一边点头答应容母:“知道啦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