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屋内炭炉火烧,锅内汤滚,杯盘交错,一片热闹,衬着屋外纷飞的大雪,还显出几分年味来。
这热闹声直飞出院外,外头的风雪也不能掩盖。院门前的田娘子也听见了,她久久伫立在院门前,抬起来敲门的手半天也没有敲下去。硬是在门口站了半天,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她最后一跺冻僵了的脚,转身走了。
田娘子一路奔回家中,一掀帘子,田老爹就冲过来问:“怎么样,借到牛车了吗?大郎烧得厉害,草药根也不管用,得感觉送进城去找大夫去!”
田老爹实在着急,说着还频频往她身后去看:“借的谁家的?容二家的怕是不肯吧,怎么样,是借的里正家的吗?”
田娘子垂着头,不敢说话。
她方才出去,在村中转了一圈,里正家门口也站了,容可家门前也站了,可都不没有敲门。她实在是没有这个脸啊,想起先前村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跟看村头的癞皮狗似的,刀一样的在身上刮,她那抬起的手就敲不下去门。
“说啊!你倒是说啊!借来没有!”田老爹急着甩开她就要出门去自己看。
“爹,别瞧了!”田娘子把人拉住,淌出两行泪来,哭着道:“他们、他们不愿意借,我没用,没借成。”
田老爹一听,只觉得天都要裂了,跺着脚喊:“怎么、一个村的这么狠心!我同里正算起来,也是连着亲的!”
田娘子抹着泪哭:“是我没用,我再去,我跪在里正家门口求他们,直跪到他们借。”
“不用!我自己的儿,他们不救,我自己救!”田老爹一抹脸,硬起声来:“大娃他娘,去,把大郎裹上棉被绑我身上!我背他进城去!”
大雪夜里,田家人进进出出的纷乱,容可一家关在院中一概不知。他们吃着肉喝着酒,酒酣饭饱,容可一挥手决定都不用收拾,只道明日睡醒再理。
忠直和大花各回各屋,喝了半盏酒的容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扶容母回去。容母担心着她醉酒,回到屋里就把她也拉下了:“你醉了酒,夜里一人睡我不放心,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吧。”
她这话也是在心里滚了许多遍,柔着声音,一边说还一边瞧容可的脸色。
容可并没有很醉,人还是清醒着,见了容母这有些疏远拘束的态度和脸色,心里也软了。顺着她的手,从善如流地在床上躺下来,乖乖地让容母帮着用热帕子擦手擦脸。
容母忙着照顾了这一顿,脸上却终于显出一点笑意来。忙完这些,她也熄了灯,躺上床。此时屋中一片黑暗,她看不见容可的脸,终于能将心底那些愧疚的话问出口:“可儿,你、你怨不怨我?”
容可就一直没睡,听她问了,张口就答:“没有。”
“你不怨我?”容母说得愧疚:“可你本该跟那赵管家说得,是大官家里的千金小姐,穿金戴银的,不该在我们家受这些苦。如今你没回去,我那亲女儿顶了你的荣华富贵,而且、而且那银镯子,我还给了她。”
她说得断断续续,含着哭声。
容可伸手握住了容母的手,轻轻摇了摇:“阿娘,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那银镯子,是爹挣来的,你给她,我没有怨言。”
说着顿了顿,她轻声而笃定地道:“从此以后,我把你当做娘,你还把我当做女儿,我们娘两相互扶持着把日子过好!”
容母长久无言,过了许久才呜咽着答应:“好、好,以后我们娘两一起好好过日子。”
这夜,容可与容母两人解开心结,好好睡了一觉。
次日,容可从好梦里醒来,推开看远山积雪,天地一片白净,深深吸了一气这干净冷冽的空气,整个人清醒过来。
早早醒来在院中扫积雪的忠直见了她,先道了一声早:“小娘子,我在锅里熬了米粥,今个早饭我们配点什么?”
容可伸着懒腰想了想:“等等还要上山去打猪草,我们吃个扎实的!待会我给你们烙酥肉饼,然后在蒸个嫩嫩的蛋羹!”
“好嘞!”忠直光是听着这菜名,口水就开始泛滥。他大声应了一句,手下的扫帚也挥得更勤快了。
容可烙的酥肉饼喷香,层层叠叠的饼皮金黄酥脆,内里的肉馅嫩滑多汁,不肥不腻。忠直光是用一个饼就下了两碗玉米杂粥,这还不觉足,上山的时候手里都还拿着一个,十分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品。
山路上,忠直一副心思全都放在了饼上,险些被枯树绊倒,要不是被大花揪住背心,整个人就飞出去了。立住脚以后,惊魂未定地捧着饼,连声说:“还好还好,还好饼没飞出去。”
大花松开手,默默递过去一个“没出息”的眼神。
忠直可不在意,但还是一口把饼吃完了,不然再摔上一跤真把饼摔了,他能把肠子悔青。
忠直吃完饼,就开始认真寻找猪草,只是天气越来越冷,昨夜还下过大雪,这山上的猪草是越来越少了,就说那常见的鬼针草和鹅肠菜,这几日已经完全找不见了。
还好大花久居山中,熟悉这山中种种植物,才带他们寻到了几株构树林,这些构树经过昨夜的大雪之后还挂着些稀疏的叶子。构树的叶子可是极好的猪饲料!它天然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味,猪喜吃,而且吃后贪睡,易于长膘。
容可一见到这几株构树眼睛都亮了。大花见她样子就放下背篓,一马当先几下爬上了树枝,大把大把地薅下叶子。容可与忠直就在树下捡着,不多时就装满了三个大背篓。
忠直一边压实背篓不断往里面填嫩叶,一边道:“小娘子,我刚数了,这树拢共就八棵,冬日叶子也不多,要够我们那五只猪崽吃一冬天,可够呛的。”
容可也正发愁饲料这事。
不说将来扩大规模势必需要更多的饲料,就说今日才养五只猪崽,寻觅足够的猪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猪草这事,不能等着树天生天养!
她思索了片刻,仰起头对树上的大花喊道:“大花,你再掰几支嫩枝给我!”
第18章 青饲料发酵法 我保管,一月能多长十五……
容可带着忠直、大花掰了构树嫩枝,又去薅了大把柏树枝,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满载而归。顺着山路下山,她们又去了林地自家林地。这三亩林地位置实属不错,就在两侧山脊交叉的山脚下,不受两边寒风的侵扰,地势较为平坦。
就是现在除了几棵枯瘦的花椒树和橘树之外,有些光秃秃的。要不是里正盯着,容大那队贼夫妻恨不得把这几棵树也全砍光了,再把地给吐出来还给容可。
容可环绕着走了一圈林地,又摘了不少花椒,还把橘树上仅剩的几个青皮橘子给摘了。
忠直一看这橘子翠绿的外皮就牙酸,忍不住说:“小娘子,这吃不得。都还没熟呢,酸牙得很。”
“我自有妙用。”容可买了一个关子,笑眯眯地把橘子扔进背篓里。
林地与猪舍相距不过百米,他们摘了东西就径直去了猪舍。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阵吵闹。走近一瞧,是容大和他媳妇来了,被李老爹和李大娘拦在门外,正吵着,眼见容大媳妇还伸手来想推人。李老爹瘸了一条腿,拄着拐棍本来就站不稳,这一来还不得摔个跟头。
容可三人赶忙跑过去,大花往李老爹身前一站,挡了容大媳妇这一下,而且往回一顶,反把她顶得摔了个大马趴。
“哎哟喂!你们怎么还打人哪!”容大媳妇摔在地上就嚎。
大花是不会道歉的,只冷眼瞧着。
后面扶着李老爹的李大娘出来理论:“刚刚不是你先动的手?鬼鬼祟祟地来,主家不在,硬是要往猪舍里闯。怎么!要偷猪啊?”
容大粗着声反驳:“说什么话呢!可丫头,你就这样想大伯和大伯娘?”
容可皮笑肉不笑地答:“没,大伯和大伯娘做大事的人,要使坏都使大的,怎么会做偷猪这种卑鄙小事?”
容大被阴阳到,脸黑得跟锅底一般,踹了一下身边的两筐子,说:“你这个丫头黑心,但我们做长辈的忍了就忍了,先前在里正面前说好了,这几年林地的收成得换你。这两筐子就是了,倒完以后记得把筐子还我们……”
话没说完,李大娘就抢白怼道:“两筐子?三亩地你们拿去一种就是两年,现在就还回来两筐子粮?而且你睁开狗眼看看,这是粮吗?色重得一看就是陈年的。”
她弯身过去闻了一把:“瞅瞅!瞅瞅!这还一股霉味,而且你瞧,这一把里面大半都是麸皮……”
这下轮到容大不听完话,就打断:“林地的收成哪有什么好的,种地不要费力啊,牛耕地不要喂粮啊,他们不要供养祖父了?有两筐就不错了,行吧,那筐也不用还了。”
说着,连忙转身就走了。
容大媳妇也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跟着跑。
李大娘气不过,还要追着骂。容可把人拉住了:“算了,大娘,和他们怎么说不出个理的。”
李大娘拍了一下腿,对着那两人的背影骂:“真是不要脸。”
容可笑着点点头,对她与李老爹谢道:“方才多亏有您两位,不然他们还真能干出偷猪的事来。”
“哪里的话,我拿着你的钱呢,自然要看好这院子!”李老爹摆摆手说。
“请您看啊,我是一万个放心!”容可说着,让忠直大花帮忙将两筐子麸皮搬进猪舍去。
李老爹还要帮手,她赶忙劝他去屋里坐着,自己和李大娘一起搬剩下的。这李大娘一边搬,一边好奇地问:“可丫头,你这两筐子麸皮挑拣挑拣,应该还能剩个两三斤的吃,怎么不搬回家去?”
容可摇摇头,她们家如今还没办法顿顿白米饭,但粗粮吃饱是没问题了。经济条件允许,她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胃。
“这些我打算喂猪的。”
“给猪吃啊?”李大娘嗓门一下高了起来,话里透着可惜。但她很快就转过语气,面上还努力挂出点笑来,和缓了说:“这年头,富家人才这样养,那还是养耕牛呢,可还是头回听说给猪吃这么好的。”
容可听了点点头。确实,附近乡里乡亲家中养羊、养猪的都是放牧,或是打了草来喂。麸皮再次也是粮食,拿粮食来喂猪,可真算是奢侈了。
但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若真是像一般乡亲家里那样光用猪草养,这猪崽长膘速度慢,出栏周期长,那她一年到头就光养这五只猪崽了,难成大气候。她用麸皮喂猪,就是要催肥猪崽,缩短出栏天数。
不过也不能光用麸皮养,猪的食量可比人大多了,就这样硬喂麸皮,她就是再找一只荣华酒楼赵掌柜那样的肥羊宰来十二两,也顶不住猪吃粮的速度。
“我有个妙法改进饲料,能省粮食,又能最大限度地催肥猪。”容可对李大娘解释:“正好这麸皮送来,我等会就做这饲料,李大娘您也可以留下瞧瞧,学了这个去喂你家羊。我保管,一月能多长十五斤肉!”
容可所说的这个法子,就是青饲料发酵法。
这新采来的构树叶,洗净之后取出三分之一,放进大锅里煮到六、七成熟,再与生的构树叶混合在一起。然后用这构树叶和麸皮,以十比一的比例,间隔开来一层一层地铺进大缸中。装到八成满的时候,往上押一块草席,压上一块大石头,加水直到没过石头顶,就成了。
容可拍拍手:“这个放在阴凉处等上三天,就能取出来给猪吃了。”
忠直在旁边帮手到最后,看了一路,此时忍不住问:“小娘子,你这跟酿酒似的,是要我们的猪都给灌醉了?”
李大娘也跟着说:“是啊,可丫头,你这一道道的整得挺麻烦的,为什么啊?”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了。”容可笑着给他们解释:“这叫做青饲料发酵法,和酿酒是有点相似。这树叶和麸皮这样发酵三天,一来料烂了,变软了,适口性增强,同时增加了酸香味,麸皮更是能酿出甜味,猪爱吃。二来发酵能够降低树叶中的有毒物质,增强它的营养,还能有利于猪的肠道吸收。”
“乖乖,好家伙。”忠直直呼好家伙:“小娘子,我从前只晓得你做得一手好菜,没想到不仅是给人吃的菜做得好,给猪吃的也做得好啊!”
李大娘听了也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听说有讲究的大户喂羊是煮熟了料喂,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丫头你这样酿着喂的。”
“熟饲料喂,是把料煮软,增加适口性,这个青饲料发酵也能坐到。而且熟饲料煮熟了,反而营养流失,不如青饲料。”容可说着,自信打下保票:“李大娘,你若不信,三日之后先来我这里取了料去喂养,保管你五日之内就能看出成效。”
李大娘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面露苦色,说:“我家这羊是养不了,得让我哥牵回去。”
本来是因为想着今后能卖香菇补贴家里,也能换些钱来养羊。可如今香菇被采光了,至少要再等上三个月才能再采来换钱,这段时间内他们家只能指着容可每月雇李老爹看猪舍的五十文过活,可又要省吃俭用,没有余力再养羊了。
李大娘苦涩地解释了一番,让容可也沉默了下来,她也跟着大娘皱起眉头来,沉思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一解眼下困境。
一时之间,她有些回忆不起来,从前隔壁办公桌的同事姐妹研究的香菇人工栽培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来着……
正在她沉思的时候,李大娘忽然冲院外喊了一声“哥哥”。容可抬头看去,见李大富远远赶着牛车来了,身后板车上挡着一块油布,布下鼓囊囊的——猜是给她送猪肉来了。
第19章 灌香肠 还喂什么猪呢,他家水灵灵的小……
“可丫头,本来与你约好了后日送,恰好今天隔壁村有人请我去杀猪,收了一只好的,就给你送来了。”
李大富驾车过来,跳下来掀开油皮一展示:“你瞧,刚宰的,这肉摸着还热呢。”
这现杀的猪肉,不仅还有余温,色泽也更鲜亮许多。
容可一见就晓得这猪肉好,她笑着谢过:“待会还劳大叔帮我送回家去,这里我改成猪舍了,现下没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