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为夫——一杯春
时间:2021-10-11 10:10:53

  可是现在跑回房, 只为了换套衣裳,会不会太奇怪了?
  小姑娘一言不发地胡思乱想, 隋意便也随她安静着。
  没过一会儿, 他见她似猛然间想到什么, 慌慌张张地抬起手, 掩住了脸。
  “意哥哥……”
  她吞吞吐吐地。
  “我昨天醉了以后, 有没有,有没有做什么, 奇怪的事情?”
  “没有,祯儿妹妹醉了也很听话。”
  “真的吗?你该不会是为了哄我高兴, 才故意这么说的罢?”
  “原来在祯儿妹妹心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不是不是。”小姑娘一下子顾不上掩面了, 揪住他的袖口, 解释,“我只是, 太慌张了。我心里绝对不是这样想你的。”
  “我同祯儿妹妹说笑的。”
  隋意忍俊不禁,伸出指尖点了点她的眼角。
  “祯儿妹妹若是在意这个, 我们不如去煮个鸡蛋,敷敷眼睛。不过在我眼里,祯儿妹妹怎样都是好看的。”
  他从来都这么心细。
  尤其是捅破窗户纸后,留了全部的心眼在对方身上, 周全得简直令人无所适从。
  陆宜祯讷讷地道:“那,那还是去煮个鸡蛋罢。”
  她才不想以后小世子回忆起这一天时,记住的全是她略显浮肿的双眼。定是要漂漂亮亮的才得体。
  “嗯。不过去厨房的路上难免会碰到人,祯儿妹妹记得,要往我身后藏好了。”
  小姑娘顺从地点头,甚至不用催促,就已经扶着他的袖子钻到了他的背后。
  隋意垂眸望了眼两人脚下的影子。
  已然合成了一道。
  ……
  后厨外院,迎香正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握斧劈着柴。
  陆宜祯从隋意身后探出头,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仿若很是吃不消的模样,于是走上前按住她的手,又把她手里的斧子取了下来。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迎香稀罕地看着她:“瞧你这话问的。昨儿可是宿醉,第二天起来,生龙活虎才是不正常的罢?”说着又把斧子夺了回来,“没关系的,只是脑壳有点发疼,缓缓就好。倒是你……”
  “第 一回醉酒,身子没什么不爽利的地方罢?”
  “我好像还好。”
  “那你应当很有几分喝酒的天分。天分比我高多了。”
  “可能是……喝了解酒汤的缘故。”陆宜祯蓦地想到早晨宝蔻说的话,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你,你昨晚是不是没喝解酒汤就歇下了呀?现在喝还有没有用?”
  迎香惊诧道:“昨夜都醉成一滩烂泥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没力气爬起来喝汤药了罢?我娘没把我打出门去就不错了,你怎么……”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她望见了小姑娘身后静静站立的隋家世子。
  后者注意到她的目光,温和有礼地朝她颔首,顺便道明来意:
  “迎香姑娘,可否借个灶、烧点水?我妹妹眼睛有些肿了,需要用热帕子敷一敷。”
  “嘶。”
  迎香觉得自己瞬间明白了关于解酒汤的一切。她挤出一个笑。
  “两位,自便。”
  “忽然想起来,我娘喊我收衣服,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扔下斧头,三步并作两步走,逃也似的奔出了院门。
  陆宜祯心有尴尬,埋着头,把东倒西歪的柴片摞好、又把横躺在地的斧头扶正。做完这些,她才站起身,往厨房里走去。
  灶是温热的。
  刚过早膳膳点,又还没到准备午膳的时辰,厨房里冷冷清清地,并没有别人。
  隋意从院子的水缸中,提了一桶水进来。
  小姑娘这时,已经蹲在灶膛前,研究起了打火石和火镰。
  她拎着两块物什,学着记忆中迎香点火时的样子,使劲地将它们磨了又磨,却迸不出一点的火星子。
  “意哥哥,我不会生火呀。”
  隋意闻声蹲到她身旁,拿过她手里的两枚取火器,见她手心已被粗粝的石块磨得发红,不禁捏着揉了揉。
  小姑娘到底是面皮薄,没好意思叫他揉太久,不过半会儿的功夫,便把手抽了回来,背到了身后去。
  “我们,我们还是来探究一下该怎么生火罢。”
  “点火还需火绒做引,祯儿妹妹看好了。”
  隋意说着,从罐中取出火绒,将它压在火石与指间,如此,只用火镰搓了不过四五下,火绒头部便已有燃着的烟飘了出来。
  把冒烟的火绒吹燃了塞进灶膛,继而添柴,土灶便慢慢地发烫了。
  陆宜祯望着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面浮惊异:“意哥哥,你这几年在奉山也经常生火吗?”
  “唔,还好,偶尔冬天要温酒的时候,才会自己动手。”
  “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会的、我却不知道的吗?”
  隋意笑着把生火的东西都放归了原位:“祯儿妹妹日后多瞧瞧,就都晓得了。”
  这话意很难不叫人浮想联翩。好像她未来注定就会“多瞧瞧”似的。
  陆宜祯移开了眼:“我能帮忙做什么呀?”
  “那,祯儿妹妹就去找找鸡蛋放在哪儿罢。”
  “嗯。”
  小姑娘站起身,开始在厨房里四处晃悠。
  灶边的隋意提起水,倒入了锅中。
  没一会儿,水开了,鸡蛋也找到了。
  两个人搬来小凳,坐在灶边,一面守着火、一面闲话。
  隋意问:“祯儿妹妹可还记得两年前的中秋?”
  “记得,怎么了吗?”
  发问的人静了静,弯唇挑起另一个话头:“那日,我们仿佛在汴水河边做了一个约定。”
  “……约定?”
  陆宜祯仔细地想了想,记起来,小世子指的是那个“不许在外人面前喝酒、或是吃沾了酒字的吃食”的约定。
  又想到,昨天她满心以为自己的第 一回慕恋以惨烈的失败告终收尾了,神思萎靡得很,根本想不起这一档子事,故而才在迎香的劝诱下破天荒地饮醉了酒。
  这下是要被翻出来算总账了。
  “那,那我错了。”犯错就要认罚,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意哥哥,你想怎么罚呀?”
  隋意手肘支在膝头,一手托腮,悠悠然地看着她。
  “唔,让我想想……”
  小姑娘神情同只刚出窝的兔子一般,惴惴地。
  隋意心底柔软一片、又泛起好笑,但他面上不显,桃花眼一眨、一眨,过了好几息时间,才开声:
  “这几日,正好轮到我在藏书阁当值,祯儿妹妹就一起过来,帮着我誊抄点册目罢。”
  这要求并不难。
  陆宜祯松了口气,扬笑道:“你放心,意哥哥,你就算不罚我,我也要来帮你的。”
  心口处有奇怪的悸动。
  隋意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从小凳上站起。
  锅内的滚水在往外冒着热气。
  沉在中央的一颗孤零零的鸡蛋随着水流轻轻翻动,白褐色的外壳上覆满了小气泡。
  他莫明有种感觉。
  好像小姑娘就是这一汪沸水,而他,才是被裹在其中灼烧的东西。
  “应当熟了。”
  ……
  翌日,陆宜祯应诺来到了奉山书院的藏书楼。
  这是一幢三层的阁楼。
  第一层放的是市面可见的书册,比如四书五经;第二层,放的是不太常见的地理志一类的书籍,以及书院初立以来所有的学生名册和历年的试卷;第三层,则全是珍贵的古籍、拓本,寻常人家求也求不来。
  隋意在一层当值。
  藏书阁的书每年都有损耗,即使保管得很好,纸制的书册也终会有“寿终正寝”的一日。
  常见的四书五经类的读本还好,坏了可以再买;但那些不太常见的书籍,损毁了就很可惜。也正因此,书院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安排一个学生或夫子来将这些即将“寿终”的孤本誊抄一份。
  隋意今日要誊抄的,是一本名叫《异河图志》的书。
  陆宜祯慎之又慎地将它粗略翻看了一遍,只见里头约莫有十之七八的内容,都是图画。
  “这要怎么誊呀?”小姑娘不可思议道,“难道要原模原样地把它们都画出来吗?”
  “自然。”
  垂眼便见,隋意跟前的案上摆满了粗细不一的狼毫笔,还有几支炭笔,此外,各类的尺规、量仪就更不必说了。
  “你们在奉山书院,竟还要学这些东西?”
  “所谓‘技多不压身’。”隋意笑了笑,手上研墨不顿,“祯儿妹妹抄字就好,图我来画。”
  “好。”
  小姑娘说做就做,铺平纸张,定好距离,捡起一支小毫笔、沾了墨,便专心致志地抄写起字文来。
  浅金色的日光从阁楼窗沿爬到墙根、又从墙根爬上书架、最后越过书架,洒到了她的脑袋顶上。
  隋意仗着比小姑娘高的身量,瞧见了她发丝间色彩暖丽的流光。他伸指将她的碎发微微一拨,光泽便随着弧度的改变、又生变化。
  小姑娘的心神正投入着,倏忽被这么一打搅,眉头皱了皱。
  她挥手抓住了少年的腕子、将他作乱的手塞回到了他自己的膝头。
  隋意低低笑了几声,也学识趣了,只端坐在蒲团上,身子懒懒地歪着,视线落到小姑娘正在誊抄的内容上头。
  她的字形很端秀,而且也不知是不是看多了他信件的缘故,笔锋转落间,竟然有他的字迹的影子在里面。
  “祯儿妹妹。”
  “……唔?”
  “我很开心。”
 
 
第41章 猗猗十一   这一次,换我朝祯儿妹妹走……
  在一本《异河图志》即将被抄完的那日, 陆宜祯收到了一封从扬州寄来的信。
  这封信长长两页纸,话里的意思却很简单:大约就是扬州的祖父祖母对她如何如何的想念、日夜都盼着她能快些动身,即将过门的表嫂子也很想认识认识她、连衣裳发簪都给她挑好了……
  话到最后, 是一句:“多番盛意难却,不得已,表哥只能提早从扬州动身前往奉山, 表妹在见信之日,我离奉山大约也只剩一天的车马路程了, 望表妹万万见谅, 早做准备, 收拾行装。”
  落款:姜谨言。
  陆宜祯读完这封信, 心中既觉温暖, 又觉失落不舍。
  本以为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见隋意,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无疑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或许是明日、后日,她就要与他说告别了。
  把信压在盒子里收好, 吩咐过宝蔻等人,陆宜祯便如前几天一般, 洗净了手, 前去奉山书院的藏书楼。
  煦日高挂,清风和缓。
  隋意就站在阁楼檐下的阴凉处, 静静等候着她。
  小姑娘一见他,双眼立刻漫上笑, 提起裙摆,“蹬蹬”地拾级而上,不过几息时间,便已小跑到他跟前站好。
  “祯儿妹妹今日怎么迟了?”
  “因为收到了一封信……”小姑娘迟疑地说, “我看完了信才过来的。”
  若放在平常,小姑娘早该拉着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信里内容了。这回如此犹豫,显然是藏着事。
  隋意心有计较,桃花眼却弯了弯:“原是这样,那我们快进去罢。”
  《异河图志》的誊抄还剩最后几页的内容。
  但陆宜祯心怀旁骛,写字也就写得格外缓慢,甚至还罕见地走了神,望着身旁正优雅地作图的人发起呆来。
  心里莫名其妙地百感交集。
  小世子这样俊俏、这样好脾气,如若她不好好守着,叫他被人撬走了可怎么办呀?
  他才刚刚试着接受她,她还没能令他更多一点地喜欢自己呢。
  与心念之人初合心意的陆家小姑娘发现,还没分开,她竟已经开始想他了。
  隋意早在小姑娘失神的第一刻便觉察到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可他下笔不顿,直到慢悠悠地将纸上图画全盘画完,这才轻轻搁了笔,转头回视。
  陆宜祯被抓了个正着,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眼。
  本以为善解人意的小世子不会再揪着她一时的蠢事不放,可对方竟倾身凑了过来,像是势要把她端量个彻底似的,唇角泛着柔柔的笑。
  “祯儿妹妹总是看我做什么?”
  “我没,没有。”
  “可是,为什么方才,我总感觉有人在久久地盯着我,将我的脸都盯发烫了呢。”
  这话毫不给人留反驳的余地。
  小姑娘耳朵被染得通红,双手紧紧地攥着膝下的蒲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坏心眼。”
  隋意闻言,却一点儿也没感到羞愧,温和地笑了声。
  “我以为祯儿妹妹早该知道了的。”
  简直,无法指摘。
  陆宜祯脸颊微微涨红,眼含薄愠。
  隋意见好就收,抬手轻轻地捻了捻小姑娘柔软的脸蛋,语调温柔:“好了,祯儿妹妹,我知错了,你就原谅我罢。”
  陆宜祯抿着唇看他。
  这副模样,叫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小姑娘默了会儿,突然伸手,也掐住了他的半边脸,轻轻地捻。
  这才笑出来。
  正适时,阁楼门口传来一阵巨大的撞击声。
  陆宜祯被吓得立刻缩回了手,扭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有学生在进门时没留意到脚下门槛,生生摔了个四脚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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