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为夫——一杯春
时间:2021-10-11 10:10:53

  小郎君撇了撇嘴,提起茶壶,迈步走过来,给她倒了杯茶,又完成任务似的,不带感情地对她说:
  “小宝妹妹,请喝茶。”
  这语气神态……
  陆宜祯犹疑地唤了声:“姜,敏行?”
  小郎君骤闻此言,浑身一抖,仿佛不堪受辱般,“咚”地扔下茶壶,瞪大眼看她,非常不可置信道:
  “你才认出我来?”
  座上的大舅舅不满地蹙眉:“你朝你妹妹吼什么呢?”
  姜敏行这才偃旗息鼓,只是一双眼犹带了三分凉意地剜她。
  陆宜祯兀自把他浑身打量了一遍:“这真不怪我认不出来,你以前,长这样。”说着,伸手比划了个球,“现在,长这样。”又比划了根竹竿。
  听得这话,姜敏行面上表情稍霁,颔首道:“嗯,也有道理,你也觉得我比小时候好看多了,是罢?”
  “姜敏行,你喜欢夸自己这一点,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变。”
  “……陆小宝,叫我表哥。”
  “你只比我大两个月。”
  “叫表哥。”
  “姜敏行。”
  “表哥。”
  “姜敏行。”
  “哥。”
  “姜敏行。”
  主座的大舅舅再一次发话:“你妹妹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区区一个称谓,叫你一声是让你掉块肉吗?”
  姜敏行闭上嘴,提起茶壶,又走了回去。
  复说了会儿京城中的情况,姜家的二房和三房也紧赶慢赶地来到了主厅。
  陆宜祯忙从位子上站起来,向着两家的舅舅、舅母行礼问安。
  一大家子人叙话到申时尾巴,又布了一大桌子酒菜。
  席间谈笑不断,倒是无一人问起她在奉山的事情。小姑娘在吃菜的间隙,偷偷地松了口气。
  姜老太太膝下三男一女,唯一的小女儿嫁了陆氏子,远在京城不能相见。
  孙子辈四男两女,有远赴他乡求学的、也有出阁嫁人的。来来去去,也只剩姜谨言和姜敏行两兄弟好端端地呆在家里。
  如今回来了一个多年不见的小外孙女,老太太高兴得连喝了好几盏酒,满面的红光把昏沉的老态都驱散了不少。
  宴席到末声,主位的大舅舅压着几分醉意,把姜敏行喊了起来:
  “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只晓得逃课闲逛,扬州的街巷想必你最是熟悉不过。你妹妹时隔六年回来,这几天住在家里也是无聊,你带着她,出门多见见、多玩玩……如若敢叫你妹妹受了委屈,你就,就等着老子把你的腿打折!”
 
 
第43章 猗猗十三   该会令多少男子心碎呀?
  陆宜祯虽说在扬州城生活了将近十年的时光, 但离开了六年再度归来,这座记忆里的城镇如今已然变得熟悉又陌生。
  主干街道的老字号没变,屋檐外饰却换了新漆;沿途的吆喝叫卖声也没变, 老人却换了新人、旧物也换做新物。
  “前面那家,六七年前是卖葱油饼的,不过现在已经是一间首饰铺子了, 你若是喜欢首饰……”
  姜敏行习惯性出口的话戛然收住,生硬地改口:“那咱们也别进去了罢。”
  本以为只是纯粹的出门闲逛, 他并没有带小厮。
  可怎知身旁这个看似斯文柔弱的小姑娘, 买起东西来, 却毫不含糊。一会儿说, 要给京城的闺中好友带份手信;一会儿又说, 得给未过门的表嫂嫂也挑份礼品……
  这下可好,这一切沉甸甸的心意, 全落到他身上了。
  姜敏行苦着脸,两只手弯各垮了好几个大包、大篮, 怀里还捧着一堆零碎的小玩意儿,面庞好不容易从礼堆里钻出来, 目含乞求地望向身旁兴致未歇的陆家祖宗。
  陆宜祯眨了眨眼, 终于对他生出一丝怜悯。
  “不如,我们去前边拐角的那个茶棚子里歇歇脚, 你回府喊驾马车来罢?”
  姜敏行简直要哭出来,忙不迭点头, 负着千钧重物,一面走、还一面心想:这次回去,他不止要喊一驾马车过来,他还要喊五六个小厮!
  心绪激荡之下, 姜小公子并没有仔细看路,迎面和一道人影撞上,他“哎哟”一声,往后摔了个屁股蹲,身上的大小礼品也“哗啦啦”散落一地。
  “哪个不开眼的?敢撞你小爷?”
  陆宜祯回头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姜敏行,你没事罢?”
  “没事没事,闪开,你闪开。”
  姜敏行本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在家中尚且能收敛,一旦上了街,那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他。
  “站好了啊,别动。让小爷看看你长什么模样。”
  他放着狠话,轻轻把挡路的陆宜祯拨到一旁去,眯了眼,鹰隼似的朝前盯去。
  “小……小姜公子。”
  撞他的人一副小厮打扮的模样,惶惶然地挠了挠头,鞠身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小人正赶着回府给二公子取箭矢,故而没看路,冲撞了小姜公子,真是对不住!”
  “……百发?”姜敏行皱眉,“这么说,谢从文那混球就在附近?”
  “回小姜公子,正是。我家二公子本在酒楼吃酒,可席间听到外头有人争论‘谁投壶更厉害’,心痒之下,便与争论的那几人立了赌,现在正打发我回府里,去取投壶的东西来呢。”
  陆宜祯听到“投壶”这两个字眼,眉梢微扬了扬。
  姜敏行不屑道:“这倒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三个人合力把大大小小的物什搬到了茶棚子里去,姜敏行也没再追究那小厮百发的错处,挥挥手便给他放了行。
  陆宜祯望着人跑远的背影,好奇地问:“姜敏行,那个什么、什么文,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认识得不能再认识了。你可记得,我们那位未过门的嫂嫂,姓什么?”
  “姓谢。”
  陆宜祯话至此,猛地联想到什么。
  姜敏行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没错,就是你想的这样。谢从文,就是谢嫆——你那位即将过门的表嫂嫂、我的亲嫂嫂——的亲弟弟。”
  “他们姐弟俩的性子根本沾不上边。谢嫆姐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可她这个弟弟么……谢从文,他从武,总之是扬州城里头一号的小霸王。”
  “谢家是五年前因为家主任职通判而迁来扬州的,这几年官声名声都很好。虽然我与谢从文不怎么合得来,但毕竟两家大婚在即,祖父和父亲都敲打过我了,这段时日,定不要与他起冲突。”
  “原来是这样。”陆宜祯解了心中疑惑,轻快地催促,“好了,姜敏行,你快回府喊马车去罢。”
  “那你就呆在茶棚子里,不要乱跑。”
  见陆小姑娘点头应下,姜敏行这才理了理衣裳,往街道的人潮里走了。
  ……
  另一头,谢府的小厮百发从府中取了器具,急匆匆地奔回酒楼。
  谢从文性子爽快,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已经与在门外争论的几个汉子们称兄道弟、喝起酒来了。
  百发敲了敲厢房门,犹豫地走上前,手里的器具藏也不是、呈也不是。
  “公子,咱们这投壶,还比吗?”
  “比啊,定是要比的。”谢从文说着,又给对面人斟了盏酒,“但也得等我与这几位兄弟们喝完酒,尽完兴,这比试,才比得有意思么。”
  席间笑声四起,气氛很是快活。
  谢从文夹了一筷子菜,令小厮也上了桌,无意中问起:“你怎么回去一趟,用了那么久?”
  “回公子,全因为我在回府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小姜公子。”
  谢从文惊奇地“哦”了一声:“他怎么被放出门来了?前几日,不是因为入股商铺的事情,被他老爹勒令关了禁闭吗?”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晓得。”百发顿了顿,“不过,我瞧见,今日小姜公子的身边,跟了一个天仙似的姑娘。”
  谢从文闻言,眼睛都亮了:“姜敏行竟也开了桃花?有意思、有意思。你快仔细同我说说,那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儿?”
  “唔,身段很好,脸蛋儿同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眼睛最漂亮,总之,总之比那些个什么行首都要好看百倍。”
  “对了,我回酒楼时,见那姑娘还坐在茶棚子里呢,如若她现在仍没走,那么,从酒楼走廊北边的窗子往外看,就能看见她。”
  谢从文哪儿还顾得上喝酒?好奇心如猫抓般,胜过了一切。
  赶紧与座上几位汉子道了辞,快步出门,走到走廊的北边尽头,推开窗,往下望。
  眺目只见熙攘繁乱的行人。
  他凝眸用心地找了找,终于,一道杏色衣裳的窈窕人影,就这般蓦然跳入了他的视线。
  这一刻,耳畔的所有声音仿佛都静止了。
  “百,百发。百发。”
  谢从文颤抖地伸出手,几次要握住身边小厮的袖口布料,却因手心湿汗,打滑错开。
  “公子?”
  谢从文咬牙切齿:“你真的确定,她,她与姜敏行,是那种关系?”
  “这……”百发苦恼道,“他们是一起上街来的,但也许不是要定亲的关系,那姑娘喊小姜公子,是直呼名字的。”
  “或者有可能是,远房亲戚?”
  “对对对,他们还有可能是亲戚。”谢从文即将枯萎的面色恢复了生机,当机立断,“你快去,把这姑娘的来历打探清楚,不过切记,别惊扰到人家了。”
  小厮百发应声退下。
  谢从文复回头,紧紧攀住窗框。
  茶棚子里的杏裳姑娘对他的目光毫无警觉,撑着头,浅浅地打了个哈欠。一瞬间,教人想到了躺卧于贵妃椅上的慵懒白猫儿。
  有姜府的马车缓缓地朝茶棚驶来。
  姜敏行从车辕跳下,指挥着随从的小厮们将姑娘脚边的一大摞东西搬上车内。
  没过一会儿,那姑娘也款款地随姜敏行走进了车中。
  身影再也看不见。
  姜府的马车渐渐远去。
  谢从文低叹一声,正欲抽身离去,却猛地觉察出什么,整个人又趴回了窗边。
  杏衣姑娘所乘的那驾马车,离开的方向,好像就是……
  谢家?
  ……
  姜家马车厢内。
  陆宜祯从小山般的礼物中,挑出了一个楠木盒子。
  这是她为即将过门的谢家表嫂嫂准备的见面礼。
  十日后,便是姜谢两家结亲的大喜日子。
  因为民间习俗,新人在婚前是不便于见面的,故而姜谨言这几天都跟着大舅母在忙活新房的布置,并没有往谢家跑过。
  姜敏行倒是不必避讳这个,坦荡荡地带着陆宜祯,往谢府门前一站,朝守门的老者立直,便行了一礼:
  “有劳,我家表妹从京都初来扬州,很是想见一见谢家姐姐,还请你进去为我们通报一声罢。”
  “小姜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了,快请进罢。”
  老者笑着,侧身为二人引路。
  入目只见清雅的假山小池,恰逢春日,树木苍翠、莺啼婉转。闲时坐看,当真别有一番意趣。
  谢家大姑娘的院子在府宅东侧。
  姜敏行和陆宜祯到时,谢嫆正在屋中捧着绷子做针线活。
  做的倒也不是大婚的要紧物件,如嫁衣、绣鞋类的东西,她早在一月前便绣成完工了。现下捏针,纯粹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顺带消减消减内心的不安之感。
  “大姑娘,歇歇罢,姜家的小公子带着他家表妹来见你了。”
  被进门来的老嬷嬷这么一打断,谢嫆才从绣活中抬起头,惊讶道:“表妹?可是谨言前几日要去奉山接回来的那位表妹?”
  “正是呢。”
  “嬷嬷,快,替我理理发髻,再描一遍眉。”
  ……
  陆宜祯二人被院中的女使带去了偏厅。
  其间,又有旁的女使端上来糕点瓜果,还有沏好的温茶。
  “也不知姑娘喜欢什么口味的吃食,所以就叫厨房随便准备了些,若是姑娘吃不顺口,我们就再去换一批。”
  陆宜祯略为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吃得惯的。”
  待女使们笑应着退下后,小姑娘才望向一边哼笑吃糕的姜敏行,感叹道:“谢家姐姐人也太好了。”
  “所以呀,要不是谢家有谢从文在,我都想天天往这儿跑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子天,梳妆打扮好的谢嫆终于姗姗迈进了偏厅。
  陆宜祯一见来人,杏眼儿便亮了亮。
  这位谢家的大姑娘生得很温和,眉眼天生带了三分笑意,很轻易便能叫人生出亲近感,而且,她的声音也如泉水般清妙:
  “敏行。还有这位,便是谨言常常在我跟前提起的小陆姑娘了罢?”
  陆宜祯连忙从椅子上蹦起来:“谢家姐姐好。”
  “好了,小陆妹妹不必拘礼。”谢嫆浅笑,“还有,小陆妹妹若是不介意,同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样,唤我大姐姐就好。”
  “这样叫,不是平白把人叫老了?我可以叫你阿嫆姐姐吗?”陆宜祯算道,“我平常唤我大表哥,也叫阿言表哥。”
  阿言表哥、阿嫆姐姐,听起来就像一对。
  谢嫆忍俊不禁,面颊也泛起淡淡的粉色,拈帕笑道:“当然可以,小陆妹妹怎么叫我都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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