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必须镇定,不能轻举妄动,被国师发现。
“公主暂时也不能回公主府。”齐辂站直身子,垂眸扣住她纤柔的手,朝巷子里走去,“臣带公主去一个地方。”
绕过几条巷子,站在一处普通小院前,齐辂叩门,门扇打开,门内站着的是状元郎季长禄。
他臂上系着一根白布条,眼睛睁得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齐辂和萧青鸾:“你……你们……”
随即,他扯下臂上白布条,仍在齐辂身前:“就知道你会福大命大。”
隔壁还住着人,他声音压得低,却仍是惊动邻居探头往这边望。
季长禄没给齐辂说话的机会,让开身形,把二人往里推,冲邻居笑道:“我家表哥,来之前也没打声招呼,家里什么都没准备,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表哥是怕季大人破费。”那人笑笑,冲季长禄摆摆手,“季大人去招呼客人吧,需要帮忙可以叫我一声。”
“好说,好说。”季长禄笑着应付几句,栓上大门,回身走进小院。
眼前庭院不大,院中一株大樟树,墙根下修着竹篱笆,爬满蓝紫色朝颜花。旁边还有一口大缸,做工不精细,里面睡莲却开得好。
季长禄竟住这么小的院子?萧青鸾有些惊讶。
“季某自幼家贫,见笑了。”季长禄朝萧青鸾恭敬施礼。
院子不隔音,他并未直接称呼长公主,萧青鸾倒不介意,不仅没看低季长禄,反而心生佩服。
他自幼家贫,却能高中状元,甚至从深巷小院,一步步走到首辅的位置,仍不失本心。
廊下立着一位温婉女子,着妇人打扮,萧青鸾记得,是季长禄的妻子许氏。眼前的她,还没有一品诰命的威严,看起来性子很好。
“夫君,他们是?”许氏看得出季长禄对齐辂的熟稔,也看得出他对萧青鸾的恭敬,虽未见过二人,可联系到近日大事,还有季长禄扯下白布条的样子,心下已有猜测。
“进屋说话。”季长禄冲许氏笑,他是真高兴。
得知二人身份后,许氏认真见过礼,便下去备水烹茶,留三人在屋里说话。
“季兄,我和公主需要在你这里借住几日,不知方不方便?”齐辂率先开口。
“方便方便!”齐辂能首先想到来找他,季长禄心下更确定自己没交错朋友,“你跟我挤挤,只是要委屈公主跟芸娘挤一间。”
方才在园中,萧青鸾便知晓,只有两间房可以住人。
“本宫一路风餐露宿,这样已经极好,先谢过季大人,要麻烦芸娘几日了。”萧青鸾含笑道。
不料,她话音刚落,季长禄惊诧地望向齐辂,扫了扫他腰间钱袋:“齐兄也有缺银子的时候?竟让长公主风餐露宿?”
齐辂愣住,望着萧青鸾,等她自己解释。
接收到齐辂求助的眼神,萧青鸾别开脸,唇角微弯,她自是打个比方。
不过,她也没说错,比起在公主府的日子,回京路上可不就是风餐露宿?
齐辂解下钱袋,丢给季长禄:“买菜去,随便用。”
“好,自然不会跟你客气!”季长禄笑着站起身,方才本就是故意打趣齐辂,却发现齐辂和长公主之间微妙的交流。
唔,宁阳城之行,似乎发生过什么不能细想之事啊。
芸娘手提茶壶进来,替二人斟好茶,笑道:“公主、齐大人稍作,臣妇去后院摘些菜。”
后院还种着菜?萧青鸾惊讶地望着芸娘。
原来季首辅夫妇,年轻之时,过的是这般粗茶淡饭,亲力亲为的小日子。
她自小从不缺人服侍,江南之行,才让她觉察到凡事亲力亲为的不易,齐辂是奉命照顾她也罢了,萧青鸾忽而有些不好意思让芸娘忙个不停。
说起来,她和齐辂本就是不速之客。
“本宫和你一起去,给你帮忙。”萧青鸾站起身,笑着便要同芸娘一道出去。
芸娘骇然,眸光下意识落在萧青鸾细腻纤柔,养得花儿一般精细的手上,连连摇头:“不敢劳烦公主。”
“嫂子不必在意,公主并不是娇弱之人。”齐辂淡淡开口,凝着萧青鸾纤袅的侧影,眼底藏着一丝兴味。
她应该从未见过长在地里的菜吧?倒是很想看看,她会如何帮忙。
被齐辂一激,萧青鸾更不愿退缩,回眸望齐辂一眼,径直朝外走。
芸娘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带两人一起去后院菜畦。
菘菜长得整整齐齐,鲜翠碧绿,芸娘蹲身,拿小铲挖起一株,根部在土埂轻磕几下,沾着的土便磕掉。
萧青鸾看在眼中,伸手接过刚挖出的菘菜,替她放到身后菜篮中,半点没嫌脏。
身后不远处,齐辂默默看着,眉眼笑意温柔。
眼见着芸娘要挖下一株,萧青鸾心里痒痒,跃跃欲试,蹲在她身侧道:“让我试试好不好?”
她身份尊贵,从来只需要吩咐别人照办,何曾需要带着恳求的语气?
吓得芸娘手一抖,小铲掉落在地。
萧青鸾只当她是答应了,也不管她如何惊讶,抄起小铲便要朝眼前的菘菜下手。
见状,齐辂忍不住上前几步,立在她身后,细细看着,唯恐她不小心伤到自己的手。
萧青鸾学着芸娘方才的样子,把菘菜连着一点根须铲起,登时展颜笑开,她果然也能做好!
正得意着,握住菘菜菜叶,准备把根须上的土磕在土埂上。
忽而,看到根须下的土中,钻出一只细长的暗红的虫子,蠕动着,朝她探头。
“啊!”萧青鸾惊恐地丢开菘菜和小铲,明艳小脸吓得惨白。
逃命似地跑到齐辂身后躲着,面颊埋在他脊背处,身形不由自主地发抖。
方才被她身形挡住,齐辂并未看到她是被什么吓到,见她如此,眸光一紧,盯着菜畦道:“地里有蛇吗?”
话是问芸娘的,芸娘在萧青鸾身侧,看得很清楚,她拿小铲铲起已从根须摔落的地龙,递给齐辂看:“是地龙。”
“……”齐辂默然一瞬,淡淡回应,“公主胆子小。”
语气虽淡,芸娘却分明听出维护之意。
她眼皮一跳,别开视线,不敢看紧紧扣在齐辂肩头,指尖泛白的纤手。
第34章 话本 关心的话,也能说得让人牙痒痒……
听芸娘淡然说出地龙二字, 萧青鸾战战兢兢探出脑袋。
面上稍稍恢复一丝血色,飞快扫一眼芸娘手中小铲,轻问:“芸娘, 你不怕吗?”
她看起来那般温婉娇弱,面对地龙竟面不改色。
闻言,芸娘扬铲, 把地龙丢去远一些的菜畦里,笑道:“幼时怕,如今习惯了。”
高贵艳丽的长公主,被一条地龙吓得一副小女儿情态, 芸娘蹲身挖菘菜时,忍不住弯唇,长公主哪里有传言中那般可怕?
夕阳西下,天边瑰丽的光线洒落北园。
望着芸娘恬淡的侧影, 萧青鸾忽而生出一种时光慢下来的错觉, 随遇而安也是叫人欣赏的气度。
遥想当年, 季长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边也只有芸娘一人。
从前只当季长禄痴情, 如今看来,芸娘自是闪闪发光的女子, 值得被人珍视。
“不怕了?”齐辂侧过脸,问她。
萧青鸾站出来, 走到芸娘身后, 接过她手中新挖好的菘菜,帮着放入菜篮中:“我只是不知道会有虫子,才被吓到。”
手里拿着菘菜,她眼神却望向别处, 分明还是怕,齐辂望着她,眉眼俱是笑意。
菘菜层层叠叠泡在水盆中,白梗翠叶,煞是好看。
“泡一会子,洗得更干净。”芸娘向萧青鸾解释。
“芸娘,你懂的真多。”萧青鸾眸光澄澈,由衷赞许。
“生活所需罢了。”芸娘温婉含笑,在旁边清水盆中洗了手,拿棉巾擦干,略带歉意道,“我还有些书稿未完成,失陪一下,二位请自便。”
“书稿?”萧青鸾再次错愕,芸娘还在出书补贴家用?
“我能看看吗?保证不打扰你。”萧青鸾很好奇,芸娘语气平静,显然写书稿是她做惯之事,不知她的书,自己有没有看过呢?
芸娘想了想,并不认为自己的书难登大雅之堂,她眼中多了一分自信光彩:“好,请随我来。”
屋子小,并没有单独的书房,只从正屋隔出一块,摆着一张旧书案并两把圈椅,书案侧沿墙壁竖着一道博古架,没摆多余器玩,满目是书。
芸娘指着其中两格,十余册书卷,轻道:“这些是书斋已经出过的书,不知公主有没有看过,若不嫌弃,倒可以打发时间。”
说完,便不再多礼,研磨执笔,沉浸在笔下故事里。
她神情专注,萧青鸾无意再打扰,轻手轻脚走近博古架,望着架子上的书,眸底生出惊喜之色。
真有她看过的!
取下一册未看的,走到另一张圈椅前坐下,萧青鸾打开墨蓝色封面,看到上面“北园居士”四字,下意识抬眸望了望对面的芸娘。
北园居士的书,在闺阁中早已流传,都以为是位别具一格的落魄书生所些,没想到是眼前性子温婉的美娇娘。
时下志怪话本,多是书生与花精、狐仙之艳.遇,北园居士的书,却都是闺阁小姐在花园、水榭,邂逅美貌男狐仙。
贵女们的亲事,多遵循父母之命,未来夫君长得好不好看,并不是最要紧的衡量标准,可若能选择,哪位贵女不喜欢俊美痴情的郎君?
萧青鸾看得入神,读到露骨之处,忍不住双颊醺然。
笃笃。
对面传来指骨轻扣书案声,萧青鸾面上热意未散,茫然抬眸,眼前立着一道颀长身影,是齐辂。
芸娘何时出去的?她左右看看,没见着人。
“饿不饿?出来用晚膳。”齐辂视线扫过她手中已读大半的书卷,状若无意道,“公主喜欢俊美狐仙?”
原来齐辂知道芸娘写书之事,季长禄告诉他的吗?
萧青鸾心下猜测着,压下悸动,匆匆合起书卷,宝贝似地攥在手中:“不止俊美,他还做饭好吃,甚至肯为心仪之人舍弃性命。”
哪里像齐辂说的那般肤浅?萧青鸾暗自腹诽。
厅中传来饭菜香气,萧青鸾放下书卷,起身往外走,正欲掀起布帘,却听身后齐辂轻道:“原来公主喜欢这样的男子。”
他声音压得极低,萧青鸾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到的这样,顿下脚步,侧过脸问他:“齐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齐辂长臂一伸,撩开布帘,等她出去。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皆是寻常菜色,四人以茶代酒,谈笑融融,萧青鸾竟吃得有滋有味,只觉比御厨做的还好吃。
用罢晚膳,望着齐辂和季长禄收拾碗箸,萧青鸾坐到芸娘身侧赞道:“芸娘,你手艺真好,做的菜比御厨还好吃!”
闻言,芸娘噗嗤笑出声来,萧青鸾以为她是过于高兴才会如此。
没想到,芸娘望一眼身形微僵的齐辂,又收回视线,落在萧青鸾面上,笑道:“公主谬赞,这些都是齐大人做的。”
萧青鸾愣住,面上笑意微微凝滞,转过脸,不可思议望向齐辂,他会烧菜?
片刻后,芸娘在正屋内室收拾被褥,季长禄在灶房刷碗,萧青鸾无事可做,立在客房门口,望着身着夜行衣的齐辂,轻问:“齐大人何时学会烧菜做饭的?”
眼前的他,书卷气之外,似乎又多了一层烟火气。
齐辂手中捏着蒙面巾,并未戴上,笑着走过来,凝着她明灿的眸子,轻道:“臣做的饭菜也很好吃,是不是?”
不知是他离得太近,还是他眉间温柔惑人,萧青鸾蓦地忆起晚膳前,对他说的话。
她说,她喜欢长相俊美,做饭好吃,还愿意为心仪之人舍弃生命的男狐仙。
所以,他是在自比狐仙吗?
“齐大人是不是还想让本宫夸你好看?”萧青鸾眸光闪动,仰面,将彼此的距离拉到更近,笑问。
离得足够近,近到她能感受到齐辂略乱的鼻息拂过她鼻尖,近到她清晰感受到他眸底深藏的温度。
原来,喜欢一个人时,眼神是最不会骗人的,聪明如齐大人,也失去骗人的能力。
“对。”难得,齐辂没有否认,目光专注,定定锁住她。
萧青鸾踮起足尖,唇瓣轻柔点啄他唇角,如风吻蝴蝶,一瞬便远离:“齐大人若有事,本宫便另找一位做饭好吃的俊美郎君。”
望着她纤袅的背影,齐辂抬手,指腹轻轻触及她方才停留过的地方,无奈摇头,小姑娘伶牙俐齿,关心的话,也能说得让人牙痒痒。
宫内各处禁军换防时辰,萧青鸾已告诉过齐辂,齐辂潜入紫宸宫,悄然无声。
可萧励身边有暗卫,被暗卫察觉之时,齐辂已至内殿,扯下蒙面巾,肃然道:“臣齐辂,有要事禀报圣上。”
长公主的死讯,对萧励打击很大,他身子不大好,没召人侍寝,薛皇后的身子越发重,熬不得夜,萧励也没许她来照看。
“进来。”萧励轻咳几声,心下生出狂喜,激动地坐起身,掀开纱帘下榻。
齐辂没事,皇妹一定也还活着,平平安安活着!
萧励眼中泛泪,没看齐辂,而是盯着屏风上险峰峻岭,淡淡问:“青鸾在何处?她好不好?”
“圣上恕罪,微臣来迟。”齐辂恭敬施礼,应道,“长公主殿下很好,微臣已将公主安顿在稳妥处,圣上放心。”
说完,他从衣襟前取出一张图纸,躬身呈上,面容清肃:“圣上明鉴,微臣与长公主无意中发现宁阳城江堤暗室,胡知府设计将臣与公主困锁暗室,意图溺死,幸而守城中郎将蔺九聪及时赶到。”
萧励将图纸拿到宫灯下,细细查看,听齐辂禀报完宁阳城诸事,才抬头望他:“你们怀疑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