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鱼忙道:“明先哥哥,我有万分紧急的事要找扬波,你带我去见见她。”
安明先看了她焦急的样子便也给她带路,“什么要紧的事?这样急。”
阿鱼不好明说了,问他:“嫂子可是在府里?”
“在的,今日还请了什么客人来,带了我娘在园子里宴饮呢。”
阿鱼点点头,好在安府并不大,不一会儿便到了扬波的院子来,安明先不好进去,跟连怀衍站在院外说话,阿鱼进去之后却只见一个小丫鬟,“你家姨娘呢?”
小丫鬟本在廊上打盹,闻声吓了一跳,“姨娘去园子里了,太太说来了贵客要她作陪。”
阿鱼忙提了裙摆出去,“明先哥哥,带我去园子里,扬波被伯母叫去待客了。”安明先实在好奇,正欲说话连怀衍就道:“实在是万分紧急的事,请二郎带路。”
他这才歇了问的心思,一路领了人到园子里去。
付氏见了人来十分欢喜,站起来笑道:“阿鱼跟连少尹来了,秉舟方才出去,正好,我看阿鱼便留在此处,连少尹去便好了。”
阿鱼朝她行了礼,巡视一圈不见扬波,勉强堆了个笑:“伯母,我有要紧事找扬波说,方才去她院里,丫头说来了席上,怎还未见?”
付氏笑道:“她也还不曾过来。”
阿鱼便急了,方才来的路上并未见到了人影,“她大着个肚子,这么久不来怎能不叫人去寻?”
王芠却笑道:“陶妹妹急什么,想是走累了在何处歇着。”
阿鱼不理会她,看向付氏道:“伯母,您该派人去寻。”
一边的元氏冷冷开了口,“安夫人,一个妾室罢了,何必兴师动众。”
阿鱼抬眉看去就见了她眼中挑衅,好在安明先记着幼时情谊,不等母亲说什么就命令此处的几个下人:“快去找王姨娘。”
元氏站起身来走近王芠,拉着她的手轻轻笑了起来,“什么低贱的人,也配跟芠表姐一个姓。”
阿鱼了回去,“妾室也不是你一个外人能随便欺辱的,不说人情,她若有事,律法里自有你们的去处。”
元氏还欲说什么却被王芠拦了,阿鱼不再理会她们,跟着安府的下人们一并去寻了起来,付氏这才有了几分慌乱,忙也去寻了。
天已黑了下来,阿鱼提着灯边寻边找,呼喊道:“扬波,我是阿鱼,你可在此处?”
找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应,阿鱼心底开始慌乱,眼前是雾丛草石,园子里的路也曲折,她绕着找过的地方又看了一圈,“扬波,你是不是被摔着了没力气说话了?你看看身边有没有石头,你敲出点动静来。”
下人们也纷纷学着她喊,终于一个丫头道:“这里,这里有石头落水的声音。”
阿鱼跟连怀衍忙跑了过去,果在荷池边上假山中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扬波。
阿鱼不敢相信眼前的惨状,那摊血迹太过显眼,甚至来到了她脚下,沾湿了她的裙摆,她急出了哭腔,“扬波,你不要动,表哥,快将她抱回她院里去,垂文、封珧,赶紧去请大夫,先找到最近的封珧带回来,垂文再拿了帖子去江太医家请他速来。”
连怀衍将扬波抱了起来,扬波面色苍白一片,哪里还说得了话,只眼里流下了两行泪,想伸手来碰碰阿鱼却完全提不起来。
连怀衍一路跑着将扬波送到了她院里,跟阿鱼一起小心将她安置到了床上,喊了她院里的丫头来,“给你们家姨娘备好的稳婆呢,去叫来。”
小丫头忙跑去厢房叫了来,两个稳婆进来看了都是一惊,“怎会如此?”
阿鱼看向二人,“你二人想是懂些医理的,如今该怎么做最好?”
一个稳婆道:“孩子……”
“我知道孩子活得成,我姐姐是当朝皇后,只要王姨娘平安,我赏你们黄金百两。”阿鱼打断了她,她知道这个孩子对扬波有多重要,不管此时孩子如何,都得是活着的,不然她怎么撑得下来?
稳婆听了这话自也是明白了,黄金百两!不管到时候有没有那么多,想来眼前这娘子也不会亏待她们,立马顺着她的话说起来,“是,自是活着的,姨娘眼下没什么力气,还出了这么多红,快去舀几碗鸡汤来,厨房里备着的。”
连怀衍让出了位置给稳婆,“陶儿,我在外头去守着,你安心在此。”
阿鱼点点头,扬波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勉强伸手擦了一下,她忙握住了,“扬波,别怕,你先一切听稳婆的。”
扬波只眨了眨眼,阿鱼便是泣不成声,努力吞了泪安慰她,“好了,别怕,我去给你请太医来了,一会儿就到,稳婆说这孩子命大,现在她还听得着你肚子里的动静呢!”
扬波又是眨眼睛,阿鱼忙道:“你疼得听不见了,稳婆方才亲口跟我说的。”
此时丫鬟端了鸡汤进来,阿鱼喂着她喝了一碗,稳婆又塞了片参在她嘴中,“姨娘,打起力气来,咱们先瞧瞧。”
扬波喝了鸡汤,有了些力气,看着阿鱼微弱道:“孩子活着?”
稳婆先替她答了,“活着的活着的。”
阿鱼便将头偏到她肚子上去,“我都听见动静了,活着的,眼下只有你平安孩子才能平安。”
稳婆查看了一番,俯在阿鱼耳边道:“孩子此下生不出来,不然只会伤了姨娘,只得先吊着姨娘的力气,等着大夫过来。”
阿鱼点点头,看向扬波道:“稳婆说还没到时候呢,我生世清那时候,就是从中午生到了晚上,生孩子是个力气活,往后这孩子长大了你再好好教训他,现在叫你受了这么多苦。”
扬波也笑了起来,几道气声出口,“生孩子,这么痛呀!”
阿鱼忍住泪,“是,很痛,当时我也哭着喊着不生了。”
说着小丫头又端了鸡汤来,阿鱼又慢慢喂她喝下,乍听得屋外传来动静,她转身嘱咐了雪柳两句叫她出去交代。
雪柳出了院门来,就见是付氏想要进屋去,安明先跟连怀衍都拦着她,雪柳便道:“安夫人,我们奶奶说,先前王姨娘大着肚子,要出门去身边竟没有个丫头跟着,久不出现也没人去寻,这是你身为一家主母之不察、抑或是与人合谋故意害之,王姨娘若是出事了,刑统里有言,夫之父母殴杀子孙妾者,徒二年;故杀者,徒三年。妻殴杀、故杀分别科刑流二千五百里、流三千里①,更不要说那个元氏了,我家奶奶若是不来这是您的家事,她来了这事就要升公堂,您赶紧回去叫那二位毁灭证据,我家老爷是大理寺少卿、四爷是开封府少尹,哪一个都能治你们的罪,且皇后娘娘宫里也有王姨娘做的针线呢。”
付氏立马就惶惶起来,“我不曾……我怎么会谋害扬波,阿鱼这是什么话?”
雪柳打断她,“我家奶奶说了,王姨娘若是出了事,只有那二位有嫌疑,您也得上公堂去……”
“这位姐姐,我娘绝不会如此行事。”安明先上前拉着付氏后退了一步,转身交代她,“娘,您别管了,扬波那样子我看了且悲痛,何况是阿鱼,我叫人去请哥哥回来了,您别在这里添乱了。”
雪柳看他还算明理,又激了付氏一句,“请夫人去告知那二位,叫她们且等着。”
付氏听着她摆了那么多,也真害怕阿鱼将她带上公堂去,转身去找了王芠跟元氏。雪柳看她走远便对连怀衍道:“四爷,奶奶说叫您跟安二郎君去王姨娘摔倒的园子里看看,这里奴婢守着。”
连怀衍点头,看向安明先,“劳烦二郎带路。”
安明先也是担心真是他嫂子谋害的人,妇人月份大了再摔了一跤,方才地上那摊血迹他看着都害怕,扬波此番若是出事,即便不是他庶嫂,自己的几身衣袍且还记着她,遂边走边道:“少尹,我家园子里的路虽曲折,但是条条平坦,从王姨娘院里到宴饮的小榭,也有几条路,但是绝不会路过那假山处,这里便是蹊跷了。”
连怀衍点点头,到了那假山处便蹲下来细细看了起来,“王姨娘时常一人出行么?”
“并非。”
他遂不作此想,顺着血迹看了慢慢找过去,慢慢看到了两行脚印,最近的已经染了血迹,他拿着灯笼附身下去,灯笼里的蜡烛歪了一下子掉在脚印上,这脚印竟是燃了起来,“是油。”
他追着脚印过去,便见一条小道上被泼了一摊油,又还有一道脚印十分杂乱,像是奔跑,他顺着脚印追到了荷塘另一侧,到了荷塘边上那脚印便更凌乱了,遂叫杂役们举着灯笼往荷塘里看,果见一个穿了着了丫鬟服饰的横尸其中。
这情形便十分明了了,扬波若是摔在此处,撑着爬了起来,但是实在疼痛,便想寻个地方撑着,叫丫鬟去叫人,丫鬟却被人杀害扔下了荷塘……
却说那付氏心中实在慌乱,回到小榭没见着人便去了王芠院里,正见着她跟元氏说笑,斥道:“你还有心思说笑,扬波都要被你害死了。”
王芠站起身来,脸上还挂着笑,“母亲这是什么话,我何曾害了她?”
付氏此时也不管什么元氏了,指着她们道:“阿鱼说了,扬波没出事还好,出了事你们且等着。”
元氏不屑一顾,“安夫人此言差矣,等着什么?她自己走路摔跤了,还能怪到我们身上来?”
付氏见说不通,越想越觉得扬波不好,哭喊道:“她那丫头言之凿凿,要告上公堂去,口口声声说刑律,还叫我警告你们赶紧去将害人的证据给消灭了,等她找到了就要找皇后娘娘告状的。”
元氏这才有些慌了,王芠却拉住了她,俯在她耳边道:“厨房里搬东西疏漏了,跟咱们有什么相关?”
付氏见她们这样,也不能笃定是不是她们做的了,心里也懊恼怎么就要她去陪着说话……
王芠看着婆母的样子,上前搀着她安慰起来,“扬波出了事,我也伤心,不过这是咱们的家事,她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实在不该,我这主母也该去看看……”
付氏却不信她,见着她脸上假模假样的关切什么厌烦,撇了她的手出门,想着去府门口等着儿子归来好言语几句。
元氏便笑起来,“你这婆婆也不是什么聪慧的,你的家事跟她李陶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就是爱沾染人家后宅?”
王芠转身拉她坐下,“我便说她不安于室,你看看今日,我惩治一个妾室跟她什么相干?跟一个妾室交好,她能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颇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元氏面有庆幸,“好在当初你及时发现了,这样的人往后说不定还得去搅我家宅。”
王芠却抿唇笑笑,知道她说的是当初自己跟她说阿鱼跟常恒不清白的事,这倒是老天都在助她,她记得五年前她去逛铺子,坐在茶楼上看景,正见到常恒盯着杜家马车看,当时她还想杜家莫不是犯了什么事,又看马车里出来的人是阿鱼,她买个什么,走了之后常恒也去照常跟着买,那时她便明了了,叫人去查了查两人交集,不过是当年常恒为连家救了一场火罢了。
她看着元氏时脸上虽带了笑,却也觉她蠢,正好还是元家的,多好利用啊!至于元氏如何相信的,安秉舟那里不少跟她往来的书信,拿上一封找个人仿了笔迹,自己再跟她交好,寻个借口看看她家书房,胡乱塞了去,自己只一句似乎见过这笔迹,元氏这种脑子,自己拿了封李陶给安秉舟写的信给她瞧了一眼,她就信了,笔迹都不会细心对,当初她还想,若是别人,这计谋十有八九不成,但是元氏么,为了个男人划伤了妹妹的脸才得以替了妹妹的婚事,这样的脑子,不是上好的傀儡是什么?
元氏还跟她言笑着,她却想清楚了,即使是扬波母子没了命,公堂,也不用她去上,油是元氏从府外带来的,是她的丫头去园子里泼的,人是她的丫头推下荷塘的,自己不过是领了她进府。
一个偏听偏信的蠢货,因为猜测,故意跟自己交好,然后因为扬波跟她记恨的人交好害了扬波,这话她李陶信不信无所谓,其余任何人信不信都无所谓,但是安秉舟肯定会信,他少年圣贤,正妻素来温柔体贴,娘家还遭逢变故,每日都要被婆婆立规矩,正妻如此可怜,他怎会怀疑正妻呢?
府里还没了扬波,往后安秉舟身边就只有她,即便元家声名扫地来报复了安秉舟,但是他少年进士,相交好的同窗皆是俊才,不愁往后掌不了权柄,到时候他身边只有自己最懂他,那时害了王家的她会一个个地报复回来……
今日她并未想到阿鱼会来,倒是坏了她先前的谋划,如今那油肯定会被发现,也定会查到她这里来,想必安秉舟也快回来了,自己若是狡辩,想必会添了嫌疑,那主动跟他说呢?主动说自己看到了元氏的贴身丫鬟裙摆上有油迹,然后府衙去查,元氏还在外面铺子买了油,族中子女去别人家搅事谋害,元家的姑娘往后也不好嫁了吧!
扬波身边还带了个贴身丫鬟,要是在荷塘里被发现了尸首,手里还攥着一块碎布,那碎布是谁的……
“要不是这事涉及到我夫君,我真恨不得雇些人娶大街上嚷嚷,说她李陶不安于室。”
王芠微笑着点头,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想着当初元家给官家递的投名状,也是这样的吧!雇了人在大街上说她祖父专权、尸位素餐、祸乱朝纲,说王家子弟皆无才无德,由此她王氏毁于一旦……如今无才无德的,该是元家的姑娘了。
她看向元氏的贴身丫鬟,“撷翠,先前那油桶你可是放在了小厨房里?我叫琳琅带你过去,一起收拾洗刷了,再去换身衣裳,你看看你这裙子,都被撕破了一块。”
她身边一个丫鬟却跟她对了个眼神走了出去,元氏笑道:“还是芠表姐细心。”
“得当心些才好。”
……
“你们当心些!”
大夫叫稳婆小心将扬波拉着半坐起来,又拿了数床锦被在她背后铺着,她才算身子有了支撑处,瘫在了被子上,疼痛已经狰狞了她的面貌,“大夫,还要多久?”
大夫温和道:“再过不久便能生了,姨娘您先不要说话,也不要胡乱思索,容易耗费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