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赋——十九同尘
时间:2021-10-13 09:17:44

  “好呀!”阿鱼笑盈盈地应下,又问他都有什么鸟兽,两人便在连氏跟前说了起来,连氏此时也笑着对陈允之道:“不知道沅儿有没有同你提起他二人,是家中最顽皮的,什么好玩的他二人都试过。”
  陈允之也礼貌笑道:“说过的,还给我看过几幅画,都是几个弟妹们玩耍时的样子。”他话虽如此,心中却对杜家几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一是因杜沅在家时的做派,二则是沈瑶在马车上的哭诉,此时见阿鱼跟杜丘活泼说笑也只当他们是娇纵罢了。
  此时不知沈瑶跟沈太太说了什么,二人就要告辞,老夫人也不欲挽留,叫了丫鬟送她们出去,阿鱼见了便起身跟了出去,“怎么不留下来用饭。”
  沈瑶看她出来便有几分畏惧,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装作亲密地拒绝她。
  老夫人在里面看了不由感慨道:“五丫头就是太良善了,当初在大理寺差点就叫这二人毁了名声,如今竟还好好地去送她们。”
  陈允之闻言更是不解,连氏对这女婿十分喜爱,就将大理寺公堂上发生的事一一说来,阿鱼回来时正听她说,便坐在杜杙身边附耳跟她说了沈瑶讲的那番话,杜杙此时才知为何陈允之自从进了家门就总是那番严肃模样,看到杜家诸多情形有时还会皱眉。
  等连氏说完后阿鱼便看向陈允之道:“二姐夫切莫因沈郎君之事就对沈姑娘有看法,于杜家而言,她们本是姻亲却行恶毒之事,做伪证害人,我们家人排斥她们,虽不是大家风度却也是情有可原,便是我,虽对沈姑娘和煦,但是心中也不是不怨的,只是看她如今可怜罢了。还记得在吴县初见,她虽跋扈,又要闹我家鹿鸣院,但是心也不坏,如今镇日神情哀戚,我跟四姐姐看了都不忍心。”
  陈允之乍然闻此话,看到阿鱼跟杜杙二人都神情惋惜,老夫人也似被说动了些表情凄切,一时间难以转换,又听阿鱼道:“当日大理寺断案之时,百姓们都曾围观过,如今沈家在东京的声誉已是……唉,我倒是希望沈姑娘那日不在,否则何至于如此。”
  听了这话,陈允之才有几分动摇,他之前也并非坚信沈瑶,只是在家中所经历的事情让他先入为主对杜家有些排斥,后又听了沈瑶的话更加深了他的排斥之情,如今却是叫他有了不同的观感,一时间心绪翻涌。
  阿鱼看他神情复杂,便不再多话,连氏跟老夫人倒是感慨颇多。
  是夜,阿鱼邀上杜杙去了昉砚斋,若正如沈瑶所说,陈允之对杜沅有所不满,此事就有的让杜家操心了。
  连氏跟杜贺生才刚用过饭,正在院中消食,看她二人进来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阿鱼看到杜贺也在,心说正好,便跟杜杙二人各自搀了一个在院中石凳坐下,再将今日沈瑶所说皆讲来,只隐去了自己跟沈瑶说的诸多话。
  “我看她们跟二姐夫一同进来便觉不对,后来沈瑶又自己往身上泼了茶水,堂中除了二姐夫还有谁会因此对杜家有所意见?我就想带她去我屋里,只是拿三姐姐吓吓她,她就都说了,未曾想二姐夫竟对二姐姐有这般意见。”
 
 
第65章 
  连氏听得眉头紧锁,等阿鱼说完后才看向杜贺生道:“他说沅儿蛮横我是不信的,沅儿什么性情,就算跟家中庶母争吵都不会冒犯她身份的,叫人哄几句就跟人亲近了,怎么会对公婆无理?”
  阿鱼怕她气急,站起来为她顺气,“太太莫急,二姐姐如何我们最是清楚的,我们奇怪的是姐夫又不曾去外求学,都是在家中读书,跟二姐姐是朝夕相对的,他怎么有如此误会?”
  杜贺生也难以接受陈允之的说法,还不肯相信,又问阿鱼是否是沈瑶撒谎,阿鱼还不曾回答就见杜杙摇头道:“爹,即便是沈瑶未说实话,但是二姐夫今日自从进了杜家便总是皱眉,又不时冷脸,光是五妹妹跟沈瑶离开之后,我就见了几次了,实在奇怪得很。”
  一时间院中又沉默下来,许久才听连氏出声道:“我们猜是难以猜透的,他今日在松鹤堂跟我们说话也是夸沅儿处处都好,从他口中是难得到实话了。既然春闱之前他都在家中,我时常跟他带来那几个书童说说话,打探打探,实在打探不得,等沅儿孩子满月,我们亲自过去杭州,看个究竟。”
  杜贺生听了未有反应,还在沉思,似在反思自己这门亲事究竟是对是错。
  阿鱼跟杜杙便顺着连氏的话点点头,又听连氏嘱托道:“你们两个便不要管此事了,闺中女儿若是跟姐夫走得近了惹人闲话,春闱之前也不要惊动你姐夫,等他考完出了榜再说。”
  两人便要应下告退,连氏此时也没有心情留人,等她们走了猜摇摇杜贺生的肩道:“老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杜贺生叫她这一摇,身子晃了几下,才叹气道:“我能怎么想,今日我回来只匆匆见了他一面,也不如两个丫头观察得仔细,就听良人的了,只是万一沅儿真如允之所说在婆家蛮横霸道,我们也不能纵容。”
  连氏听了便有些生气,怨道:“那是老爷的亲女儿,她什么脾性你不清楚?若不是沅儿此时怀着身孕,我真要一封信过去问问她。”
  她越说越气,最后干脆不理杜贺生,自己回了屋去,留杜贺生在院子里思考究竟何处出了问题。
  再说京中举子们来了之后东京又热闹了几分,今年的礼部试定在了二月十五、十六、十七三日,由数名官员及翰林学士充任考官,已于数日前便进入贡院以拟定考题及其他考试事宜。
  临考前几天还有举子在打探考官的文风及喜好,这自然是算不上作弊,如今充任考官需遵亲属回避原则,考官们也怕受此牵连,进入贡院之前便嘱咐亲友不可透露任何学问相关的事情,不过若早就得知了的,那倒是幸事一桩,便如此刻的杜家。
  鹿鸣院中,老太爷拿出了一叠纸来,得意道:“严孟卿这老家伙,昔年骂我,如今我还要感谢他。”
  他口中的严孟卿就是严涞,是此次礼部试的主考官,已多年未有诗文流出,当年二人有不少诗文往来,如今虽少有来往,这些诗文却能派上用场,故而老太爷才如此得意,说着就叫杜杙跟阿鱼把书信都分发下去。
  临怀堂中坐着的,除了杜丘跟杜徽,还有陈允之及连怀衍兄弟二人,阿鱼跟杜杙也被老太爷拉来,还有鹿鸣院几位先生也坐在一边,按老太爷的说法,这是集思广益。
  等文章发完了竟还剩一些,杜丘看了便笑道:“祖父,严参政可真能骂,这么多呢!”
  老太爷睨他一眼,又嫌不够,拿着折扇敲他脑袋,“他骂了十余年能不多?再说你,你有什么资格坐在此处,州试都过不了,肯叫你来凑数就不错了。”杜丘被骂得委屈,偏老太爷说的又是事实,不敢反驳他,乖乖拿着文章看了起来。
  阿鱼跟杜杙坐在后方,今日连怀炘倒是未曾出言调戏,也是知晓科考为大的,她二人才得以安静在此看文章。阿鱼手上的是一篇名为《待漏院记》的文章,在她印象中这是前朝王禹偁所写,往下看去便见严涞正是改自那一篇,开头一句引用的就是原篇“天道不言,而品物亨、岁功成者,何谓也?”,后面却是“是以人人皆守,不取其浆饮……”
  通篇看来,竟是严涞痛斥在待漏院外,杜老太爷跟他抢炊饼、浆饮之事会为家国带来多大的损失,她虽看得好笑,却也发现了严涞此篇文章虽有诡辩,但是跟王禹偁的也有异曲同工之处,与其说是骂人,不如说是在其中参杂了他对朝政的忧虑与批判,若从文风来看,清新平易,句式也有特点,整齐匀称,兼有纡徐之致。
  老太爷看众人都已看完文章,就要诸人起来陈述所感。
  杜徽拿到的是两首诗,便率先道:“祖父,孙儿手上这一篇是严参政写的咏雪与咏竹诗,崇杜子美、白乐天之清新平易,又蕴含世道人心。若是他文风如此,这一科孙儿怕是不得过,我如今文辞僻涩诡诞,书读百遍却不能喻理现实,只依托典故。”
  老太爷闻言却欣喜道:“不错,本也不指望你这科就能中,你能如此反思,登榜不是在三年后就是在六年后。”杜徽受此勉励也十分愉悦,痛快坐下。
  连怀衍也拿到了一篇文章,名为《饮马赋》,谈论了当朝军事,连怀衍便道:“我手上这篇文章颇有韩、柳‘文以明道’之风,简明纯实,全文无有雕章琢句,如此看来严参政的文风应是崇韩昌黎与柳河东二人的。”
  一边连怀炘却有不同意见,向老太爷问道:“姑祖父,我手里这篇文章也是如此文风,但是我记得前年严参政曾为金明池大会作赋,他那篇辞藻华丽,又多浮靡,而如今王相公做宰,实为无毁无誉,只合一个庸字,严参政也常对他有所逢迎,与其说文以明道,不如说严参政如今是更趋中庸,您给我们看的这些文章,都是几十年之前的了,我们焉能知他如今文风还如从前一般?”
  鹿鸣院几位先生也不由点点头,如今严涞的锋芒确实收束了许多,当年蕲州一贬损了他不少锐气,但是几个先生却都不认为严涞如今喜文风矫饰,仍建议三个举子写文以明道。
  老太爷听完先生们的话笑道:“这就是我要你们都集在临怀堂的原因,是为集思广益。”又叫杜杙跟阿鱼也说说看法,“你们两个虽为女孩儿,但是读书不比世上诸多男儿少,尽管说。”
  杜杙便道:“怀炘表哥所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严参政这些年既然少有诗文流出,仅见的那几篇便该拿来细细研究才是,并非要学了文辞矫饰,但也未必要文赋试论全篇无雕琢。”
  阿鱼确有不同意见,认真看着杜杙说完后温声道:“祖父,我跟几位先生的看法是一样的,这些诗文算来,应是他年轻时所写,应当不超过三十五六。”
  老太爷点点头,“最迟的,是我贬滁州他贬蓟州那年,他才三十五岁。”
  阿鱼便道:“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我手中这篇不过是严参政嬉笑怒骂,但是也蕴含了许多他对朝政的忧虑批判,按文后落款年月来看,那时严参政不过二十六七,我一个闺阁女子都读出了他的济世之愤,可见于他而言,入官场便是为了济世,如此看来文以明道,才是文章所为。”
  老太爷闻言不置可否,倒是陈允之又有了不同看法,堂中一时熙攘,老太爷任由他们争执,阿鱼跟杜杙又不好参与了,来到老太爷身边为他奉茶。
  又过了半个时辰,老太爷看他们争执之声渐渐低下来,才出言道:“也差不多了,你们都是一个路子写了十余年的,文风易改内涵难变,今日叫你们四个来就是想让你们明白文章内涵、切记科考本心,只要文尽意,不会有多差的结果。不过徽儿不同,既知此科艰难,倒不如极尽僻涩诡诞、全篇用典,叫考官一看就知你家中藏书众多。”
  杜徽失笑,“祖父这是叫我另辟蹊径。”
  老太爷却摇头回道:“非要非也,是叫考官怜惜你文采,索性黜落了你的文章,以免落个同进士出身。
  杜徽这才恍然大悟,老太爷便叫众人皆去松鹤堂中用午膳,用过午膳又嘱托道:“科考事宜已经都跟你们说过了,后日进了贡院,切记平心静气,将砚台放远,不要近了试题,以免脏污。锁院之后三日食宿皆在其中,贡院寒凉,若是运气不好还能碰到虫蚁……”
  众人都耐心听着,连氏兄弟二人这几日也都住在杜家,杜家考生多,规矩也严,连进入贡院之后的一切饮食用具也皆由杜家拿去。
  阿鱼跟连氏一起检查四人的考篮,进贡院前一日连氏又叫来四人告知考篮中诸物是什么用处,“笔墨就不用我说了,烛台跟蚊烟放在最下面一层,再往上一层这是几个油纸袋子,写好了文章就放进去,这上面是饮食……①”连氏又一一打开跟几人说来。
  说完了考篮又拿出四件氅衣来,嘱咐道:“春寒料峭,多少人就是在科场上落了病来,这氅衣套在外面,里面也穿戴整齐,热了就脱下来,稍有寒意就要穿上,可明白了。”
  四人纷纷点头,连氏便叫他们人先回去,明日再来拿了考篮由家中护卫送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王炎平.科举与士林风气.东方出版社.2011
 
 
第66章 
  翌日,连氏亲自送了几人去贡院,回来后便有些惴惴不安,找了本经书来抄。
  而成姨娘此时也不好受,虽说不指望他小小年纪就能考上,可心中又抱有希冀,本想找文姨娘说说话,但是到了归云轩又发现周姨娘也在此,一时间便讪讪不语,转身欲走。
  周姨娘虽因她之前为连怀炘说话之事生气,此时看她焦虑的样子也知道她是为何,便叫住她:“苦着脸干什么?三郎好歹也考中了举人,丘儿还举人名头都没有一个,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成姨娘这才面色缓了些,转过来坐到文姨娘身边,忧虑道:“如何不急,最好是要么他索性什么都不会,要么他是天纵奇才,不上不下的,给了我希望叫我摇摆不定。”
  文姨娘劝慰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太爷都肯定三郎是定能考得上的,不过早晚罢了,你在此担心也是无用,不如为他制上几套衣衫,这些时日家中沉寂了许久,等他们放榜了就要出去玩的。”
  文姨娘点点头,看她手上针线不停,院中又安静,问道:“怎么不见四姑娘和五姑娘?”
  周姨娘放下手中的茶水,指了指松鹤堂的方向,“老夫人心慌,老太爷叫几个孩子去松鹤堂陪老夫人说话去了。”
  成姨娘闻言一怔,道:“我听他们说十年磨一剑,这科举果真是如此,那日还听太太说有个应天书院的举子都五十几了,家中上至八十老母,下至三岁孙儿,阖家都去了庙里烧香拜佛。”
  周姨娘也笑得花枝乱颤,“这么说我们家这几个才真是年轻人,到时候去东华门看榜时可得带上护卫去,免得被人抢了去。”这话叫文姨娘跟成姨娘也失笑不已。
  松鹤堂中杜杙跟阿鱼也在陪着老夫人抄经书,杜丘在一边带着杜显和李霄拿印章作画,阿鱼不时看他们几眼,笑道:“二哥哥,我那日只觉得好玩,如今看了四弟五弟拿这个作画我才知何为奇技淫巧,有了这个,还怎么叫他们好好学作画?”
  杜丘看两个小孩玩得兴起,显然也赞同阿鱼的话,“还真是如此,明日我就将这印章扔了,往后……”
  “为什么要扔掉,这么好玩。”杜显抬起头来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二哥哥不扔嘛。”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