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颢看他问得竟有些急,诧异盯着他看,正要说话时百姓们欢呼声又大了起来,他便驱马到一边停了片刻,跟连怀衍并行,“连兄怎么这么紧张他家?”
连怀衍也察觉自己失态,顺着百姓们的呼声道:“平江府杜二老爷是我姑父。”
裴颢闻言笑容一顿,手上缰绳勒得更紧,侧头看他,颇有些不敢相信,“你是他家……连兄与杜家是竟是……”说着他不免笑起来,俯叹几句,“连兄便是连参政之孙、大理寺左少卿之子,真是久仰久仰!”
第71章
连怀衍并非目无下尘之人,在外行走谈及祖父跟父亲之时也从不曾借他们的权势,也不若一些士子一般非要抛却父辈光环,他行事素来坦荡,如今看裴颢听说他身份就完全换了副表情,面上竟有些谄容,更生了不喜之心。
又听他道:“来说的是杜二老爷家的五姑娘,德妃的胞妹,与连兄……”
他配不上。连怀衍心底冒出这念头来,若是阿鱼,眼前即便是探花郎也只若蟾蜍攀皓月。
“事未定,裴兄不该如此在外说来。”他遂淡淡打断他。
裴颢看他眉头微皱,当他是不喜自己谈论表姐妹,便笑道:“连兄勿怪,某一时失态了,此间正是风光时,连兄当好生享受才是。”
连怀衍收回思绪,微笑对他点点头,心头却有些异样想法。
游街队伍已经进入闹市中,路渐渐窄了下来,两边护卫的禁军便请裴颢上前一步去,谁知他勒马之时马却不受使唤,一时间后面的队伍也停滞下来,一名禁军迅速去为他驱马,裴颢却看后面队伍停滞,怕到时遭人嫉恨了,就请连怀衍先走。
他自然推拒,还是禁军看此间混乱起来上前请他先行,“年年都有此等情形出现,只是游街顺序而已,并不会有所妨碍,请亚元郎先行吧!”他这才策马前行。
“来了来了!”连氏身边的媒婆比连氏还要兴奋几分,阿鱼跟杜杙随着她声音看去,就见有红袍策马过来,两边禁军开道,最前方是皇家御用金吾卫,等队伍近来就见一中年男子头戴金花,正向两侧招手,怀中搂了诸多鲜花瓜果,看着十分可亲,杜杙看着就有些忍不住笑意,“原来状元游街是这般。”
连氏也是头次见到,带上姐妹二人站到栏杆边上来,倍觉新鲜,从花篮里拿了几朵花扔下去,扔完就对阿鱼问道:“马上就来了,你看我们家春宴邀请哪一个?”
她身边的媒婆听了忙用帕子掩住嘴,心想不愧是书香世家,择婿也问得拐弯抹角。
阿鱼向下望去,此时状元后面的人也策马过来,媒婆又来她身边指人,看到红袍之后绿衣郎,她怔了一瞬,耳边媒婆声音传来:“五姑娘且看那红袍郎,头戴芍药的,便是裴郎。”
阿鱼顺着她手指看去,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垂眉点了点头,又走进阁子里去在桌前坐下。
连氏跟杜杙二人也没顾得上她,二人正在往连怀衍身上扔花,等连怀衍策马到了她们酒楼正下方更是夸张,因他相貌好又年轻,一时间两边呼声都更高了些,纷纷用鲜花扔去,连氏感慨道:“我一眼看过去,就是这第三个看着最叫我喜欢。”等她将注意力从连怀衍身上收回来,再去看裴颢之时也只能见到他的一方背影。
“五丫头,你可看清了。”她只得走进阁子来问阿鱼,便见她点点头,立马笑道:“那我们家春宴该邀请哪一个?”
阿鱼想着裴颢的名次,便蚊声道:“第三个。”她虽说不上多欢喜,但是裴颢确实是最适合她的人选了。
连氏却是愕然看向她,似有些不信:“真是第三个?”她心中顿生疑惑,莫不是文姨娘未曾跟她说过,她只当自己过来是新相看的,可若是看上连怀衍,为何不早提?这两个孩子难道早有情?先前的礼物……
媒婆看她眉头紧皱,心中担心她是没瞧上裴颢,先前她去裴家可是说得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变卦那可怎么好,便想用裴颢的身份提醒她:“太太,五姑娘看的正是探花郎。”
连氏却还是将信将疑地看了阿鱼一眼,偏偏她又低着头,遂问道:“真是看的探花郎?不是你表哥?”
阿鱼这才错愕地抬起头,不知连氏为何会有此问,自己跟连怀衍可从未有越矩之举,为何……她这才想到连怀衍游街是在第三个,生怕连氏误会,急忙解释起来,“太太,是第三名,并非第三个,我看的就是探花郎。”
连氏却是仔细看了她神情好一会儿,阁子中光线不明朗,她只看得清阿鱼脸上一开始的错愕表情,还有话语中的急切,又确认了一遍,“真是探花郎?”
她被问得有些苦笑不得,连连点头,“正是探花郎,红袍,头戴芍药。”
连氏这才放心下来,又听杜杙在栏杆处喊,“太太,五妹妹,我看到简郎君跟安郎君了。”
两人便又走过去看,简夷跟安秉舟一个二十八名,一个三十一名,都意气风发地坐在马背上,连氏看了二人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媒婆就在一边道:“谭郎来了,戴一簇红白杏花的,马额上有两点白。”
下方却有两个戴杏花的,媒婆这才介绍得详细了些,杜杙颇为疏朗大方,照着媒婆说的看去,看到那人容貌清秀端正,心中便生了喜爱,问道:“可是那眉尾有一颗痣的?”
“正是,四姑娘眼神可真好。”
连氏看杜杙粉面含春,又看着自己点点头,便知她是极为满意的,此时文耀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太太,老爷说该看的都看了,叫你下去跟他说话。”
杜贺生正是匆匆从皇宫中出来,要去往金明池琼林宴,早已到了楼下,等三十四名一过,急忙叫文耀上来问话,他到了琼林宴好抢得先机。
“怎么样?”杜贺生一见连氏下来就问,连氏对他点点头,“都说满意的。”
杜贺生一听就即刻要出门,连氏又叫住他,“老爷且慢,五丫头那里,怕是有些蹊跷。”等杜贺生驻足转身回来她便将心中猜测说来。
“今日游街,怀衍跟裴颢两人换了顺序,怀衍到了第三个,我问五丫头看中哪一个时她就说的第三个,我后头再问她,‘是看的探花郎还是你表哥’,就看她神情委屈错愕,那媒婆又提醒是探花郎,她才说是看的第三名,不是第三个。我疑心是文氏忘了跟她说裴颢,这孩子只当是新来相看。”
“会不会良人想多了,第三个不就是第三名?再说了,她要真看中怀衍为何不曾早说,今日新秀云集,未必怀衍就有那般出众……”
“哪里一样了?今日第三个我看着就是怀衍,人群里就是他最惹眼,怎么就不出众了?说起来女儿家看中他才是常事,五丫头的性子我清楚得很,她因为跟几个姐姐身份不同,就处处小心翼翼,往日哪里敢说!她恐怕今日看中的就是怀衍,听我语气不好怕我生气,就顺着媒人的话说是探花郎。”连氏听到他说连怀衍未必出众便不大乐意了,本还没有那么笃定,说着说着竟将自己给说服了。
杜贺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虽不赞同妻子的说法还是道:“就是她看中又能如何?你哥哥嫂嫂可看不中我们,陶儿后头既然改口说看中的是探花郎,心头就是认了的。”
连氏这才妥协下来,杜贺生看她不再坚持就要离开,匆匆道:“虽裴颢那里,媒人是说定了的,可是谭仲白可还犹豫着呢,我得速去逮住他说说话,免得叫别人抢先了。”
连氏这才急了,催促他赶紧离开,等他走了才转身上楼去。
阿鱼姐妹二人之前听说杜贺生来了就想下楼拜见,刚下来就听了二人对话是谈及她们婚事,就娇羞欲走,却听到了连氏的一番猜测,两人皆是目瞪口呆,杜杙樱唇微张看向阿鱼,阿鱼急忙摇头,微声辩白:“怎么可能?我没有。”
“那太太……”阿鱼忙将她拉上楼,一边走一边解释:“我也不知道太太为何有此猜测,我今日连表哥的脸都不曾看清,我姨娘先前就跟我说了裴颢,我对他极为满意。”
杜杙听了刚开始辩白就相信了他,后头又听她说出这诸多话来,“扑哧”一声笑出来,“方才看你一副羞涩的模样,如今怎么这么大胆说了出来,对裴颢极为……”
“我说怎么了,我可不像四姐姐,看人家眉尾有没有痣。”两人说笑着上楼进了阁子,看到媒婆跟几个丫鬟就停了下来,只彼此用眼神揶揄对方。
再说杜贺生到了琼林宴上,此时人未曾到齐,官家也还未来,先到的进士们大多被人拉住说话了,杜贺生到了就先找谭仲白,因先前裴颢那里已是大抵定下了的,见他被人围着也不操心,便径直走到谭仲白身边,“这就是谭郎吧!”
说来不巧,在跟谭仲白说话的一个官员正是许贵妃之父许季舒,另一个官员是中书门下的,看到杜贺生过来便笑道:“云丰兄。”许季舒也跟他拱了拱手,二人如今可以说是势同水火,女儿皆在宫中,都是四妃之一,杜贺生又参过他儿子,此间有不少好事者已经看了过来。
杜贺生却是对许季舒友好一笑,看向谭仲白道:“我是中书门下给事中杜贺生,早就知道谭郎英姿了,今日见了更是欢喜得很。”
谭仲白立刻向他行礼,杜贺生赶紧扶了他,就要执了他的手向一边去,许季舒跟那名官员便笑着过来拦住,许季舒道:“谭郎就在此地与我等说说话,今日已经骑了这许久的马,定是累了的。”
杜贺生诧异他对新科进士都能如此谄容,啧啧道:“果真果真。”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那名官员本就是凑个热闹,怕两人争吵起来就站远了些,留谭仲白在二人当中。
第72章
“云丰兄这是何意?”许季舒听着他的话便不大乐意了,也阴恻恻地看着杜贺生。
此时谭仲白也察觉到了不对,怕是二人有恩怨,让自己在此受了气,刚要说告退就听杜贺生一笑:“我说谭郎君果真一品人才,我家后日春宴,想邀他去玩耍,怎么,季舒兄也要同去么?”
许季舒本就不是靠读书做的官,怕自己嘴拙又叫他拿了把柄,这杜贺生跟御史台薛芝交往甚密,若是他再让薛芝参自己一本,那可划不来。况且方才这谭仲白对自己也冷淡得很,这女婿怕是抢不到了,便拱拱手离开。
杜贺生看他走了才跟谭仲白说话,“我家春宴确是后日所办,明日我就叫人将帖子送到你家中去,后日派人去接你来。”
“不必劳烦……”
“不劳烦。”杜贺生打断他,看他一表人才也十分满意,问道:“那日遣了媒人去你家,令堂说要再斟酌斟酌,我却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谭仲白不料他竟如此直接,毕竟是个年轻人,带了些羞赧道:“我一切都听家母的。”
“你先听我说来。”杜贺生将他拉到一处亭子中,“我家有个鹿鸣院你可曾听说过?”
他犹疑地点点头。
“你既知道,我家一门三进士,都是在鹿鸣院中读书的,我几个女儿,自四五岁就跟着兄弟们一起上学,家中专门请了先生教导,皆是作得诗赋的。我这四女儿于诗词书画上更是精通,琴棋这些更莫要提了,你看,这些都是她闲时写的诗文。”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册书来,递给谭仲白。
谭仲白听着如此女子哪能不心动,又怕遭诓骗,打开诗集看了起来,又听耳边絮絮不停,“她的画更是一绝,当年官家金明池召见我家三个女儿,就是因她三人合作之画,此事你可知晓?”
谭仲白翻着诗集点点头,“有所耳闻。”
“等你春宴来了我家,我带你看看她的画,我几个女儿之中……唉!允之你过来!”他本还跟谭仲白讲着杜杙,就看见有几人围了陈允之说话,立马高声喊了他来,谭仲白目光从诗集移开看向他,他才指着远远走过来的陈允之笑道:“这是我家长女的夫婿,二甲第四十七名,那几个看他年轻以为他未有家室呢!”
谭仲白这才知道了厉害,算上女婿,这杜家进士不少啊!
“岳父!”陈允之听到招呼就赶了过来,杜贺生忙介绍二人认识,“这是谭仲白,二甲三十四名,我邀了他后日春宴去家中园子游玩。”
陈允之立马明白了过来,亲切地同他招呼起来,杜贺生看谭仲白这样子就明白事情成了七分,作势要离开,“仲白呀!我在那边看到几位同僚,过去跟他们说说话。”
谭仲白立马起身送他,杜贺生却看向他手上的诗集,谭仲白才看了几篇,正为才情所动,还有些不舍,不过到底还是懂礼节的,将诗集合上双手奉还了。
杜贺生心中得意,面上却严肃起来,将诗集揣进怀中,对陈允之使了个眼色就离开。
陈允之心中明白他的意思,虽心中情感仍然矛盾但是在此等大事面前还是分得清的,一有人过来说话他就表明身份是杜家的女婿,还主动介绍谭仲白给诸人,外人看来只觉得谭仲白已跟杜家约定了,谭仲白哪里会看不出来,不过也乐在其中,光是那本诗集就已经让他心驰神往了。
杜贺生又去找了裴颢,他也是大红人,身边不仅有严涞此等大员,还有些勋爵之家,杜贺生先前还觉得他板上钉钉,看到严涞却不敢肯定了,还是走过去说了话,“见过严参政、见过国公爷。”
“云丰啊!”严涞看到他喜道,“你家女婿这回考得不错!还是你眼光好,不似我等,只能等结了果子才来摘。”他话中意思昭然若揭,一边几个国公、爵爷也纷纷说起来。
杜贺生拱拱手,“不过是他读书勤奋罢了。”他看着面前这诸人,又看裴颢在其中颇为享受的样子,一时间心中摇摆,见严涞同他介绍了自己后他也不曾上前来说话,心中便知媒人那约定恐是做不得数了,便淡淡道:“我家后日春宴,想邀好友同僚前去,探花郎若是有空,我明日叫人送帖子去!”
裴颢笑着应承道:“有空的,早闻杜府的园林景色明媚,有此机会定当赴宴。”杜贺生挑眉看他,猜测他或许是想多斟酌几家。
就听严涞道:“真是巧了,杜府后日办春宴,我家明日办,探花郎可有兴趣去我家园子中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