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鱼也点头,“这是自然,进士不在外多看看民情,直入中枢哪里这样简单。”她才说完,就想起了安秉舟来。“王相倒了,还不知秉舟哥哥现下如何,他是王家的女婿,又在太常院里,恐也受了些非议。”
连怀衍也叹了一声,“自去年我上报了旱情他来信劝告,之后来信皆谈得浅淡,从上回去岁你生辰他送来一方印石我便明白他跟我们似是离心了。”
阿鱼先前的喜悦这下都被冲淡了,将公文合了放下,“那方印石我也欢喜的,平素我跟扬波通信也不敢提到秉舟哥哥,她是妾室,是好是坏都由王芠掌着,扬波信里只报喜不报忧,如今也不知他们如何。”
连怀衍也坐着她身边,拉上她手道:“那年我们在应天书院,你及笄之时他说他记得你幼时爱玩他那个九连环,后来他偶尔看到一个九连环,就想着买下来给你,你及笄也是扬波记得日子,他却当即能拿出那九连环来,便也说明他一直记得你们儿时情谊。”
阿鱼也道:“我小时候调皮,姐姐太懂事了从不出门玩,我跟扬波就常去安家找两个哥哥,自我记事起我们便总是混在一处,安家富庶,两个哥哥有什么新鲜的都要带给我们,去外祖家包了荷叶猪蹄回来也要跟我们躲在书塾里一起吃。”
连怀衍也感慨,“我在成都府那三年,秉舟回回信里都不忘调侃你我,你也记着他跟扬波的,忘了给我送礼也不忘他们的,我见着那方印石,比起那九连环来,只觉他轻贱了你们之间的友谊。”
阿鱼却沉默无言,偎在他怀里半响才道:“揭穿王相,扳倒他,在我们这立场上来看怎么也挑不出错来,若要为秉舟哥哥少了个靠山而愧疚我也万万不能,便当是我狠心罢了。”
连怀衍忙将她拉起来,“他是上科最年轻的进士,本该前途无量,却去了太常院里待着,劝他骂他都做了,京中一年便消磨了他的志气,我跟简夷还有顾大、顾二都担忧他前程,他信里谈及的却只是琐碎。”
夫妻二人皆沉默了许久,还是雪柳进来打破了沉默,“四爷、奶奶,素荣求见。”
阿鱼收敛好神色,“叫她进来。”
不多时便见素荣进来,她却比从贾府回来时圆润了些,方行了礼便道:“奶奶,眼下既是事定,奴婢便想来向您求个恩典。”
阿鱼微微一笑:“你且说。”
素荣便又跪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纸契书撕毁了,“奶奶,先前你说的黄金百两奴婢不愿要,只求能去雁影姐姐手底下帮衬着她。”
阿鱼有些错额,“雁影如今的月钱也才十两银,黄金百两,她不吃不喝也得挣上几年,虽朝廷也赐了你百两银,但是你若去了铺子里也得早出晚归,何不拿了这些钱自己去经营?”
“奴婢想好了的,奶奶曾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奴婢并不会经营,如今残花败柳之身也不愿再嫁人,去了雁影姐姐手底下也能有个长远生计。”
阿鱼听得她说自己残花败柳便动气站了起来,“这样轻贱自己做什么?你是立了功的,朝廷都有嘉奖,往后你嫁人便是给你夫家带去了荣耀,谁敢说你闲话我带人打上门去,寡妇再嫁都比比皆是,何况你如今正是大好年纪。”
素荣感激她这一番话,“蒙奶奶庇佑,只是奴婢此时并无嫁人之念,雁影姐姐的风光奴婢不敢奢求,只盼能跟着她学学,求奶奶允了奴婢。”
阿鱼看她神情不似作伪,便也点头应了下来,却还道:“我答应你的黄金百两也不能不给,如今你奴籍已销,是自由之身,我们不日就要回东京去,这些日子你也想清楚,等到了东京你是要去雁影那里还是离开连家都由你。”
素荣闻言激动地给她磕了个头,“谢奶奶成全。”
雪柳忙上来拉住她,“好了好了,奶奶已经应了,这是做什么,咱们先出去,别扰了奶奶跟四爷说话。”
连怀衍自他们进门便未曾说话,等人都出去了才道:“你看,方才你还说自己狠心,如今对个丫鬟也这么上心,可见你这狠心也没几分。”
阿鱼被他一打趣也笑了起来,嗔道:“算了,安家的事我们也管不着,横竖他家两个进士,总不会过得差,我信秉舟哥哥不是那等没志气的人,没了王相辖制,他或许还能走得更远。”
“这样才对,这十年里头出的进士就数他最年少,他不出头老天都看不下去。”
屋里气氛又融洽了起来,阿鱼道:“不知朝廷派来接任的官员何时才道,我们也该准备准备。”
她话音刚落娴嫂子就喜气洋洋地走进来道:“奶奶,小郎君会翻身了。”
阿鱼一喜,急忙跟着出门去,“当真?”
“可不?本在帐子里睡得好好的,他或是嫌热了,胳膊有劲的呦,一下子将帐子掀开了,掀开了奴婢跟奶娘就瞧着他在床上翻了个身。”
“我儿真是出息!”
连怀衍看着二人顾自离开有些哭笑不得,也跟了过去,顺着阿鱼的话接道:“会翻身也还谈不上出息,陶儿你有些溺爱之状了啊!”
“这怎么叫溺爱!好多人家孩子三岁了还不会说话,我儿才两个多月就会翻身了,这难道不出息?”
“那还有刚出生就会笑的呢!”
阿鱼顿下步子来,拿帕子扔他身上,“刚出生就会笑?真会编,等我回京我还编世清刚出身就会翻身呢!”
连怀衍眼疾手快接住她帕子,又紧跟着她去,“哪有你这样编的,再这样往后他就得被你宠成个纨绔子弟。”
娴嫂子慢下步子来,等阿鱼进了房才在外跟连怀衍道:“四爷别急,奶奶如今对着小郎君正是新鲜,有句俗语道‘一岁爱两岁烦,三岁四岁狗都嫌’,等小郎君大几岁、奶奶便不会这般了。”
连怀衍闻言也赞同,“不过我看你四奶奶这新鲜劲一时间也下不来,世清大了还真得送去杜家鹿鸣院,免得往后我罚他四奶奶心疼包庇。”
娴嫂子“哎呦”了一声,“这才几个月,四爷就想着罚他了,这话可不能在奶奶面前说。”
连怀衍也走进房去,坐在床前看世清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又看向一边眼冒慈爱的阿鱼,“出息?”
阿鱼却睨他一眼,“刚刚翻身累了,歇着呢!”
世清或是听到了声音,头歪了过来,对着母亲“咯咯”笑,小手小脚扑腾几下又翻了个身,阿鱼立时便欢呼起来,“看,这翻身多利落。”
连怀衍头回看到虽也新奇,却不如阿鱼这样,提着墩子靠近了床,跟阿鱼并排坐着,“是有些好身手。”
阿鱼便自豪起来,伸手摸摸儿子白嫩的脸蛋,“世清,再翻一个给你爹看看,他之前还小看我们。”
世清却似个车轱辘般在床上滚了一圈,阿鱼心里顿时暖成了一团轻云,将他抱起来亲了好几口,“世清真乖,知道娘想看你打滚就打滚给娘看了。”
连怀衍也站起来将母子二人皆搂在怀中,先亲了儿子一口,又亲了妻子一口,“我儿这般出息,才几个月大就会哄娘亲高兴了。”
娴嫂子跟奶娘早就忍着笑的,此时再忍不住,坐在一边笑得直拍大腿,奶娘道:“奶奶,奴家也奶过不少孩子,您跟四爷这样的父母还是头一次见得。”
娴嫂子因是连家出来的,又常同长辈一般与他们言语,便不如奶娘这样客气,也调侃道:“只盼我们小郎君能一直得爹娘这样的新鲜看顾,可别哪日掉了泥坑奶奶就不爱他了。”
阿鱼终于才羞赧起来,将世清放在床上,自己则跟丈夫坐在床边陪他玩耍,一边道:“往后的事往后再说,我们世清往后才不会调皮。”
连怀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叫他三岁读诗五岁读史,七岁就去写文章,闲暇也练些功夫强身健体。”
阿鱼眼睛一亮,“对,七岁就叫他去考应天书院,看看能不能比他安叔叔强。”
娴嫂子跟奶娘又是一阵笑。
终于等世清睡了阿鱼的爱儿之心才稍稍平静了些,想起来要回东京去还得早做准备,跟连怀衍携手走了几步道:“表哥,我差点忘了,这次回京不能赶路,世清这么小,往日里十天的路咱们得分成二十天来走,还得叫大夫随行,可是人家凤翔的,怎么肯跟我们去东京?”
连怀衍忙安慰道:“这个不急,多些银钱,定有肯去的。”
“奶娘也是凤翔人,她家小俱在这里,路上没有她在,我又……这又怎么办?”
“照样叫她跟去东京就是,到时候使唤人送她回来,多备些金银。”
阿鱼又还想说什么就见到他戏谑神情,羞恼道:“我担忧世清罢了。”
连怀衍却开怀道:“你从前便从不曾担心这些,在你眼中这都是小问题,有了世清,似是痴了,这样才好,往后我来担心,你跟世清只管躲闲。”
阿鱼这才笑出声来,夫妻二人慢慢叙着话穿过这回廊,院中小池畔种了一株木槿,正等风来,簌簌落了满院的悠情。
作者有话要说: ①北宋官职挺复杂的,尤其还有个元丰改制,前后对照起来更复杂了,本文虽是参考该时期,但是官职上做了比较大的简化,本章提到的差遣官职就是官员实际要承担的事务,就是做什么的;至于职,就是“职名”的简称,比如包拯的龙图阁直学士,就是一个官职。
大家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某乎“朱武镐”关于北宋官职的回答,不感兴趣的只要知道我们表哥升官了,有了一定政治地位就好啦。
第135章
凤翔到东京不算太远,只是因着要顾孩子,车马便格外慢了,兼之一路上他夫妻二人每到一处便停留游览,赏玩山水仍不够,又要看遍各般民风,朝廷亦未曾催促,车马行了近两月才到了东京。
到了东京亦也未曾着差人报消息,马车一路到了连府门口,门房见了才惊喜向里通传:“四爷跟四奶奶带着小郎君回来了!”
一路上就有许多丫鬟纷纷上来恭迎,“四爷、四奶奶、小郎君回来啦!”
阿鱼看他们这样喜气也欢欣了几分,向着秫香馆走去,才在院外就碰见连二太太带了丫鬟婆子们出来,先是看了一眼阿鱼,立即就疾步走到奶娘身边去看孩子,“我的乖孙,祖母可算见着了!”
连怀衍见母亲连个余光都没给自己,失笑道:“娘,孩儿回来了。”
“我有眼睛。”连二太太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又笑着转头向阿鱼道:“陶丫头,一路上可累着了?”
阿鱼笑答:“车马慢,并不劳累,劳娘惦记了。”
“我孙儿可认生?”
“他皮实着呢,见谁都肯让抱。”
她看着孙儿白嫩的小手在眼前挥着,顿时就满怀的柔软,小心将孙儿抱进怀中,看他不哭不闹便惊喜起来,“瞧瞧,这多乖,哎呦,祖母抱啊!”
斐嬷嬷看着天色道:“太太,外头太阳照着晒,快进去说话。”
“对,祖母抱世清进去啊!”
阿鱼也跟在她身边,连二太太就笑道:“要不是道樾非要拉着你去玩,你跟世清早就到东京了,可怜你这么恬淡的性子,叫他祸害,还叫我孙儿在路上颠沛流离了这么久。”
连怀衍跟在身后,闻此辩解起来,“娘说差了,山水之趣才是行路的乐处,您不信问陶儿,看她是否也乐在其中。”
阿鱼自是不等连二太太问就道:“娘,正是四爷所说这般,我也是沉浸其间的。”
连二太太却先入为士,想到之前连怀衍那隐疾,还有他信里说阿鱼整日为他做这做那,更觉阿鱼受他欺负,便叹道:“他什么性子我不知?叫你跟他去任上也是平白磋磨人,好在如今回京了,往后有我在,他定不敢再欺负你。”
连怀衍却叫屈,“您可冤枉了我。”
连二太太才不理他,抱着孙儿进了屋,阿鱼一看她屋中那些摆设,都是给小孩玩耍的,见她才将世清放进摇篮里就又端出一大篮子的小玩意来,嘴中絮叨道:“我自知晓你有孕,回回上街看着这些便走不动道,那时不知晓是男孩女孩,就都买了。”
阿鱼无奈道:“娘买这许多做什么,他就是这几岁还新鲜,长大了不就浪费了?”
连二太太却道:“只要世清喜欢,再多也买得,咱们又不是苦寒人家,没道理苦了孩子。”
阿鱼这下才明白了连怀衍之前为何说自己有败儿之相了,再看连二太太,更似要将世清宠坏成个膏粱纨绔,恰好接了连怀衍戏谑眼神,立时羞赧起来不再言语,坐在一边看连二太太陪孩子玩耍。
斐嬷嬷此时便道:“四爷、四奶奶可要先去梳洗了?可曾饿了?”
阿鱼才笑道:“并不饿,倒是得梳洗一番,有劳斐嬷嬷了。”
连二太太这才转身,脸上有几分歉疚,“怪我,见着孩子欢喜,都忘了。”
她看世清兴致正高,又咯咯笑着,便道:“娘这是什么话,您瞧着世清欢喜才这般,世清也欢喜祖母呢!”
二太太的注意力瞬间又被孩子吸引了去,饶有兴致地围着摇篮逗孩子,大半个时辰了也不曾停。
等到日晚,连二太太才道:“你们回来也不提早送信,我本是打算着等你们到家了咱们全家吃个团圆饭,如今看来却是仓促了,只等你祖父散衙了咱们请他来二房就是。”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下人们通传的声音,正是连景明走了进来,脸上也十分欢喜,阿鱼跟连怀衍对他行礼他也只点点头,径直走向了世清,“这就是我的好孙儿?真是神气!”
阿鱼又无奈了,怎么就看出神气了?
却见他上前跟着连二太太一道坐在墩子上,想伸手去抱孩子,连二太太却拿手帕打了他,“老爷可梳洗了?别将灰尘过给了孩子。”
连景明见她眉宇间的得意,颇觉好笑,“今日翻了一天的案宗,我身上只有书卷笔墨之气,哪来的灰尘。”
连二太太不搭他的话,径直抱了孙儿在屋里走起来,连景明又赶紧驱步跟上去,阿鱼跟连怀衍皆看得好笑,又觉看了长辈笑话不对,忙借口出了屋,屋内只余世清“咯咯”的笑声跟二人争着要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