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鱼坐在廊上拿帕子掩了嘴,“我还不知道父亲也会这样。”
“这也平常,父亲可是有先例的,他当年疼爱怀炘以至于溺爱,要不是我跟娘还时常压着他,今日少不得也是个见天惹祸的。如今八弟妹虽也有喜了,但是世清毕竟是他第一个孙儿,这样也平常,你看他们今日这情形,往后你我二人可得严肃些了。”
她自然应下,“只盼待会儿祖父可别这般了。”
“这可说不准。”连怀衍笑道:“祖父对曾孙、孙儿的疼爱都不及他对姑母的,姑母在他面前一句话抵得我们千百句,你是姑母的义女,世清虽是府里第七个曾孙辈的,难保他不会因着这一层就偏爱些。”
阿鱼又是扶额苦笑。
二人说着话,连怀炘跟葛氏便携手来了,“四哥、四嫂。”
阿鱼看到葛氏大着个肚子忙去庭中接她,葛氏牵了她的手,“我身子笨重,这才来晚了。”
“什么来晚了,你就不来我也该去你那儿看你。”
妯娌二人顾自说着话,连怀炘在一边却兴奋着,“四哥,世清呢?”
连怀衍道:“在屋里,父亲跟娘正哄着呢。”
他便立时要进去,连怀衍叫住他,“都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行事还不稳重。”
连怀炘受教地拱拱手,嘴上犹还嬉笑道:“是,四哥教训得对。”
葛氏看了便跟阿鱼轻笑道:“夫君先还说呢,等四伯回来他又要被压着读书了,我看这府里也就四伯能压得住他几分。”
阿鱼笑着附和:“四爷督促弟弟向学,正是他一片爱护之心。”
外面还正说着连景明就抱了孩子出来,脸上也有些自得,“我就说这孩子长得像我,你看这眼睛鼻子,跟我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连怀炘跟在他身后,闻言看了侄儿一眼,又看了父亲一眼,“不像呀!”
连景明有了孙儿在手,最疼爱的儿子都舍得训斥了,“你懂什么!”
连二太太没眼看他,吩咐院里下人道:“去看看老太爷回府了没有,请他来用膳。”
下人应声去了,连二太太又叫人去请二房几位庶女来。
连学林来时心情也颇佳,看着世清不可避免也上去哄着玩,却是突然冒出一句:“这孩子我瞧着,像是跟景毓有几分像。”
连二太太闻言更是一喜,她虽没瞧出来世清跟连氏哪里相像,但是老太爷这一说,依着他对连氏的宠爱,那世清不就是曾孙辈里头一个?思及此她便也凑过去看,也道:“父亲这一说,儿媳也觉得有几分像,却说不出来哪里像了,再看道樾,跟他姑母也无肖似,这是什么道理?”
连学林将孩子抱了过来,一直乖巧的世清却突然哭了,谁知他反而笑起来,“就是这般,景毓一岁之前也是我一抱就哭。”
连景明跟连二太太的想法虽不同,却也细细去看,孩子一哭他就接过来,抱着摇晃几下孩子便安静了,泪珠坠在腮边,还带了笑模样,他立刻慈声笑道:“都说外甥肖舅,怎么还能有侄孙肖姑祖母的?我记得小妹当初被父亲闹哭了,我们几个哥哥一哄她就好了。”
他们在廊上说笑,阿鱼却见到葛氏的笑容有些僵硬,目光触及她腹部也明了,想说什么却不好打断几位长辈的兴致。
且说葛氏确也连景明跟连学林的话有所思虑,她虽不想争什么,又莫名为腹中孩儿不值,又看连怀炘还笑嘻嘻地围着侄儿打转,更是想得多了,却突然被拉住了手,正是阿鱼对她小声笑道:“我虽只生了一胎,但是先前大夫曾说我孕中反应轻,后来生产也顺利,你如今反应可重?”
她这才收回了思绪,“是有些重。”
阿鱼便牵着她坐到一边去,“我那儿有副方子,就是用来减轻孕中反应的,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去,你找大夫瞧瞧能不对对上你的症。”
她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多谢四嫂。”
阿鱼又道:“世清现在还小,我看着他哪里都觉得新鲜,我听娴嫂子说这小孩都是一岁爱二岁烦,三岁四岁狗都嫌,往后指不定怎么调皮呢,也就趁着他这说不得跑不得爱他几分。”
葛氏听得那俗语也是一笑,又怎么不明白她的安慰,心底那点儿疙瘩倒是淡了些。
饭后她跟连怀炘回去的路上便叹道:“四嫂这样的玲珑人,跟她还真是耍不得心机。”
“良人这是何意?”
她也说不出现下是个什么情绪,又听大夫交代不能郁结,便与丈夫诉说,“之前姨娘说二房长孙叫四嫂他们抢先了,咱们就失了先机,当时我还怨姨娘眼皮子浅,这事都要争,只是今天看见父亲跟祖父都如此对世清,心里没由来就是一堵,总想着往后咱们这孩子能不能也得到这样的疼爱。”
第136章
连怀炘这才明白了她为何瞧着有些郁郁,他自妻子有孕后便渐渐改了从前那些轻浮作态,房中虽有几方小妾,跟身边侍女也常有嬉闹,却也比从前有所长进,便安慰妻子道:“咱们总是一家的,我也明白姨娘为何如此,她仗着父亲的宠爱万事都要争先,又碍于身份不敢招惹母亲,在一众姨娘里没少行招摇之事,故而母亲最是厌她,我少时不懂事颇有些混账,曾也对母亲大放厥词,长大了才明白了我们才是一家人,家里那些乱啊,多是因着婶婶们、姨娘们不对付惹出来的,家里兄弟姐妹间却从无什么争执嫌隙,当时五叔离世,叔叔们何等哀戚,大伯千里迢迢回来也只为送他最后一程。”
他说着笑叹了一声,“那时我便想,要是四哥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只一想到这,我便似苦意压身,恐是终身伤痛难言。四哥也只比我大一岁,姨娘怨他处处压我一头,我却庆幸有他在,父亲跟祖父偏疼溺爱我他从来无怨言,母亲有时动怒骂了我他也会回护,若不是他,我如今是个什么混账样子都不知。所以世清跟咱们这孩子也得如此,彼此帮扶,谁受宠谁不受宠,这本就是混账话,他们兄弟和睦就足够了,至于姨娘那儿,咱们好好孝敬她就是,那些胡话便不该入耳了。”
葛氏听了他的话才心底宽解了些,也笑道:“夫君说得在理,是我想差了。”
连怀炘恐她还有想不通的,又劝说道:“是不该想的,四哥当初在成都府任上时信中与我说,四嫂这样的人品才情,嫁来我们家是她受了委屈,我思及与四哥借住杜家时,她的性情最是不争不抢,你也是这样的性情,来我们家,嫁我这混账人也是委屈了,你们该是亲近的。”
葛氏听得这些话心中也舒服了,习习晚风中,侧头看着夫君,正遇上他眸中一担温柔,也弯唇一笑,解了郁郁之思。
翌日阿鱼去往各房送礼拜会时,才走了几房,便在路上遇到了十七娘,这孩子也才五岁不到,眼下正蹲在亭子里玩耍,身边只两个十岁上下的丫头在,她便走过去轻轻唤了声:“十七娘在这里做什么?”
十七娘抬起头来,见到是她便十分欢喜,站起来小跑向她,头上丫髻坠坠,“四嫂,我在看地上的花儿。”
阿鱼便跟着她手指看去,原是铺在地上的青石上刻了几朵花,也笑了起来,“十七娘这样好的兴致,今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姐姐们呢?”
说到这儿她便嘟囔了起来,“姐姐们出门去玩了,母亲说我小不让我去。”
阿鱼正好要去四房,十七娘又是四房的庶女,她便问道:“我正要去你母亲那儿,你要不要跟我同去?”
十七娘想想就摇头,“算了,母亲忙得很,我去夏姨奶奶那儿玩。”
阿鱼便也由她,看她带着两个小丫头走远了才问鹤音道:“不是夏姨奶奶管家?怎么如今四婶忙了,夏姨奶奶还有空陪十七娘玩?”
鹤音道:“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夏姨奶奶说她年纪大了,原先是大太太、二太太跟她一同管家,只是二太太向来不上心,大太太早又跟大老爷去了任上,这一年里也只她一人管家,府里事务繁多,她也累得慌,便说叫四太太接管。”
阿鱼听到两个月前就心头一动,问道:“其余婶婶也肯答应?”
“太太们自是有相争的,但是夏姨奶奶说四太太跟在她这些年学得好,多数事情都是她协办的,府里管家的一人也足够了,多了反而混乱,这是点二太太不理事呢!二太太本就不欲被琐事缠着,正好想着您跟四爷要回京,她一心只盼着小郎君,便也认了四太太。”
她遂轻笑一声,“两个月前?夏姨奶奶跟四婶这是防着我不成?”
鹤音也跟着笑了起来,“当时二太太也说呢,说您可看不上这些麻烦事,偏偏他们想得多,一听说您跟四爷要回京久居,一下子就来了病症。”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四太太院里,才进去就见四太太坐在案前,正看着一堆账本,见到她来便笑道:“四郎媳妇来了,快坐,我这里忙得焦头烂额,昨日知道你们回来也没顾上去看看你们。”
阿鱼坐在一方朱红墩子上,看她忙碌也道:“四婶如今事忙,我来拜会您才是正理,凤翔没什么好物,我也只带了些特产来,婶婶不要嫌弃,您有空就张罗着给四房的分了。”
四太太这才从案前走了出来,“人来就是了,这些拿来做什么,再说凤翔特产,你那铺子里也都能买到的,上回我们去了瞧着可真新鲜。”
阿鱼不妨她如何就提到了那铺子,面上笑容不改,“四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先还担心东京里新奇物什多,我那铺子没行情呢!”
四太太挨她坐得近了些,亲切道:“哪有,如今红火呢!”她说着拉了阿鱼一只手拍了拍,“不过我看那铺子是雁影管着,这样倒有些不像话,她一个丫头哪里懂这些经营,你别因着亲近她就授她这样大的权。”
阿鱼看她笑得这样殷勤,恐她下一句就是要推选什么人去管了,忙道:“四婶说得在理,不过您也知道,那铺子是我跟凤翔一位商人林娘子合伙开的,铺子刚开那会儿想必你们也见过,这铺子全是她的主意,我不过是因着是凤翔的知府夫人,她才找上了我,我当初也想多安排些人在铺子里,她却接受不了,好说歹说才容了雁影。”
四太太却脸一肃,“她一介商户,官家娘子跟她合伙,她怎么还敢挑拣?”
阿鱼露出苦笑来,“四婶莫小看了她,她在整个关中都是赫赫有名的,别说我了,再想寻比我出身高的对她来说可轻而易举,当初也是四爷赈灾之举叫她认可了,她才找上我的。我们这样的身份,东京那不是遍地都有?她做生意的手腕,那可不好找。”
她看四太太神色还有不信,又道:“明面上这里的铺子是雁影为大,实则经营都是她在指点,说她是生意场上的枭雄也不为过,我如今还指着她来给我添些零花的。”
四太太被她话一堵,也不好再说什么,讲了几句话又回去看账本了,阿鱼看她热情淡了也推说要走,她也只叫了小丫头送出去。
等阿鱼出了门,鹤音便道:“四太太这样也太明显了,就是有心插手,也该等您安顿好了再说。”
阿鱼也觉她不如夏姨奶奶圆滑,这么多账本一起堆着看,今日又非月初月末,想她不过是做来给自己看的,便也笑道:“是呀,那铺子我可没拿连家一分钱,全是我自己的嫁妆钱,四爷的俸禄我都没动,这我可不能容他们插手。”
二人才从四太太这里出去,又要去看望五太太,阿鱼对她情感有些复杂,她叫南星跟碧茵回去拿了礼品来,又才进了五太太院里。
五太太自从五老爷离世后便一心向佛,在屋里布了佛龛,阿鱼来时她正抄着经书。
“五婶。”阿鱼看着她在珠帘后的身影唤了声。
五太太似是才回过神来,起身掀了珠帘出来,笑道:“回来了。”
“是。”阿鱼搀着她坐下,关切道:“侄媳看您精神不如之前了,可有时常叫大夫来诊脉?”
五太太谢她关慰,又是浅浅淡淡一笑,“也常请大夫来的,是我近来改了吃素,身子还没转换过来。”
阿鱼便放心几分,当初五太太也算是五老爷的帮凶,不过如今看她这样平和,又听说六郎跟六郎媳妇也都是乖顺的,想她自不会来寻他们不自在,便叫丫头将礼品送上来,“五婶,这都是些寻常物件,只盼您莫嫌弃。”
五太太也笑着接了,“难为你千里迢迢的带来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阿鱼才离去,等她拜访完家中婶婶们,已经是傍晚了,连怀衍还未归来,她瘫坐在榻上,怔怔看着窗外,“真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雪柳走了过来,笑道:“姑娘这是感慨什么呢?”
她慢慢坐直身子,叹道:“之前在凤翔,十来天都没一场应酬,这才回了东京,这个说话也要当心,那里又要留意,累人。”
雪柳闻言便坐在墩子上给她按腿,“姑娘往常也不曾说累,可见真是由奢入俭难了。”
“唉,等我适应适应,世清呢?还没从他祖母那儿回来?”
“二太太在给七郎挑奶娘呢,说等用了饭再送回来。”
阿鱼便又高兴几分,“倒也有好处,孩子倒不用我操心了,他祖母比我可周全多了。”
等连怀衍回来时就见阿鱼在榻上靠着睡着了,想将她抱去床上却惊醒了她,阿鱼睡眼惺忪道:“表哥回来了?”
他见人醒了也不放下,直接抱着她坐下,“今日可是累着了?怎么困得这么早?”
阿鱼在他怀里扭动几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才道:“回来少不得去探望婶婶妯娌们,咱们家人又多,正是有些累了。”
连怀衍便轻轻吻着她头发,“陶儿今日辛苦了。”
阿鱼抬头看他:“今日去吏部怎么说?”
“大后天就去开封府衙了,如今府尹正是荣王殿下,他素来是个闲的,一月里去不了府衙几回,往后府衙里有得我忙了。”
阿鱼对荣王一家印象不错,诸多宗室里荣王独得官家青眼,他家在后宫中也颇偏向灵雨,如今立后事宜还在商议,荣王便上了折子提议将灵雨彻底过继给李书匠,往后即便为中宫,礼法宗籍上便与杜家无关了,这举动也叫官家大悦,太常寺如今便在操办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