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很累很累,可走出濯玉宫时,却连头都没有回。
“谚儿……”顾毓秀怅然若失地跌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圣上无意赐婚,谚儿又几番拒绝,顾萱分明一切都是按皇子妃培养,怎会落成今日这般结局?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顾毓秀扶着椅子的扶手喃喃自语,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是林悠!一定是那个丫头,自打纪欣出事,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一定是这丫头不对!”
“秋竹!”顾毓秀朗声喊了一句。
名叫秋竹的侍女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跑了进来:“娘娘。”
“去把我之前请的那个平安福袋寻出来。”顾毓秀站起身,“得给这宫里驱驱邪了。”
*
北征的大军离京一月有余,从代州传回了先锋营抵达代州城的消息。
又旬日,被胡狄扣押了近两月的大乾商队的商人,被燕远和张季带兵奇袭,从望月关外的胡狄一处驻地给救了出来。
只是这趁着夜色的冒险一战,到底还是令几个商队里的人没能逃出胡狄的营帐。
因为这一次奇袭,淳于鹰大怒,在望月关前便领着一队千人的精锐,与燕远和张季带着的不足五百人的小队来了一次交战。
此战不能以完全的胜负来论,淳于鹰没有太大的损失,而燕远也领着这支小队成功突围。
谁也没有占着便宜,但于沉寂了许久的大乾来说,这无疑像是大战之前上了一道成功的开胃菜。
战报传回京城之后,整个京中仿佛都亢奋起来,连那渐冷的北风都吹不灭茶馆酒肆中人们被激起的一腔热血。
又下了几场雨,天气更冷了,树叶落了满地,金灿灿的黄铺满整个院子,还是小山领着宫人们扫开一条道来,才能让人顺畅行走。
林悠围着斗篷坐在窗前,手中是青溪早几日就寻出来的手炉。
风更冷了,也就是冬天更近了,也不知这会的代州下雪了没,也不知燕远有没有及时添衣。
林悠轻轻叹了口气,翻开了面前摆着的一本小册子。
上面是她这一月来断断续续整理的关于前世今生诸多事情的线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她和淳于婉有些冒进了,这段日子闻沛竟收敛了,严大人暗中查访,也找到了些他经商的线索,可究竟是怎样的生意,却还没有具体的证据。
林悠对着本子沉思,忽听见一边打络子的青溪和眠柳闲聊的声音。
“听说今岁收成不如往年,也不知这天再冷些,那施粥的善人还摆不摆摊子。”
“你一个小宫女,关心的倒是挺多。”眠柳打趣。
青溪却是直叹气:“能吃饱饭可不是小事,你就是在宫里太久了,根本不知外头有多难,去岁我跟着燕老夫人施粥时,可瞧见那些百姓瘦骨嶙峋,可怜极了。倘若以后再没人饿死就好了,大家都吃饱穿暖,便也不用年年愁着过冬了。”
“粮食……”林悠听着听着,脑海中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连忙提笔,在那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粮食”二字。
前世的燕远,是什么时候出事的来着?好像也是一个冬天吧……
第85章 粮草先行 悠儿,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乾嘉十八年的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 对于整个大乾来说,可并不好过。
在那日想到“粮食”这件事后,林悠在此后一段日子里, 便在各种事情上都留意关于粮草的消息。
大军出征自然是带了粮草的,可这次与胡狄对峙,显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结束, 待再过一段时间,后方运送的补给就会越来越重要。
林悠前世不曾关心过这些, 今生为了燕远, 也为了大乾能得胜, 她在半个月内, 就将整个粮草运送, 乃至大乾境内粮草的调运、买卖,摸了个门清。
她也不曾想到, 原来这能摆在桌上的一餐一饭,都是几经波折, 来得殊为不易。
多亏了林谚和林谦两位兄长,否则这牵涉的律例、规矩太多, 她可根本在这几日之内理不清楚。
而将这些都理清了, 有个问题也便越发引起她的注意。
按照大乾的旧例,似燕远这般出征的, 若是朝中增派了粮草,是由北疆传信、兵部呈文书, 而东西则是要从户部出来,最后交由京中守军派兵护送。
一批粮草前前后后要经过多人之手,看起来谁也别想一手遮天,而反过来, 中间不管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后都会影响北疆的战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林悠已然想不起前世燕远在北疆时关于粮草的事情,她只隐约记得六年里大皇兄曾押送过一次补给,在过了三叠山后,遇到了一伙胆大包天的土匪,虽然最后粮草还是送到了,但大皇兄受了很重的伤,险些丧命。
胡狄的商队做的是药材和皮毛的生意,闻沛找到她时说的是粮草和皮毛的生意,药材、皮毛,往来与北地和京城乃至大乾南方的商队,大多都是做这两种生意,原因很简单,因为胡狄的药材和皮毛能在大乾卖出价钱,可粮草为什么能和这两种东西相提并论?
大乾土地广袤远胜胡狄,每年粮食收成自然也会比以游牧为生的胡狄更好,闻沛做皮毛生意,林悠尚能认为他是和胡狄人有来往,可他,或者他身后的人凭什么笃信粮食能在大乾卖出高价?
换言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粮食能卖出十倍甚至二十倍的价钱呢?
“公主,公主?”青溪抬手在林悠面前晃了晃,“午膳好了,先吃点东西吧。”
林悠一下回了神,收回目光看向面前摆着的午膳,得了她的吩咐,近来御膳房准备的午膳都清淡简单,一碗白粥熬得软糯,是她特意着青溪要的,此刻正飘散出最朴素的米香来。
“青溪,你知道一样东西,会在怎样的时候,突然间翻着倍的涨价吗?”
青溪微微愣了一下,想着许是公主不了解百姓里置办物件的那些灵巧心思,于是笑道:“公主不常买东西许是不知道,这东西,也讲究个‘物以稀为贵’,凡是少的,买不着的,那就是贵的,若是公主有什么东西想买,定是要挑这东西大量出现的时候,那会才最便宜。要不怎么百姓们都是夏季里吃瓜,冬季里喝汤呢,不光是冷热,这瓜在夏天熟,东西多了,自然就便宜了。”
林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勺子盛了一勺粥送入口中。白粥里什么调味的都没有,只有纯粹的米香味,浅浅淡淡萦绕唇舌。
“物以稀为贵”,倘若如青溪所言,那这粮食什么时候会贵呢?自然是没有粮食的时候,所以才有没良心的商人囤积居奇,把吃的东西卖出高价钱。
“不对!”林悠忽然扔下勺子站了起来,把青溪吓了一跳。
“公主怎么了?可是这些东西不合口味?”
林悠摇摇头:“不吃了,我要见严大人,你让小山找人给严大人传信,我在燕府等着他。”
*
燕府里,因着老夫人上了年岁,屋里已经架起了炭火。
自打燕远出征,林悠已来了这里许多次,半数是陪着老夫人解闷,半数则是借着燕府的掩护,见商沐风或者淳于婉。
燕老夫人也习惯了,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公主,如今越来越有小大人的模样,燕老夫人姜氏瞧着心内感怀,也不介意她借着燕家打掩护。
不过今日见的人有些奇怪了,竟然是刑部的侍郎严苛严大人。
燕老夫人诰命在身,虽然不在朝堂,可对朝堂中事也算了解,这位严大人可是以断案严明出名,不知那小公主见他又是为了什么。
在燕府的花厅里,林悠见到了严苛。
论理她与这位严大人统共也见了不到五面,可事情紧急,她却也懒得说那些客套之语,待严苛来了,便单刀直入,直说起关于粮草的事来。
她的猜想,便是与闻沛有关的人,想在北地的粮草上动心思。
如今已入了十月,大军出征已有两月,这期间已从三叠山外的郡县调过粮食过去,但从近来北疆的消息看,与胡狄的战事一时半刻结束不了,战事不结束,后头的补给就不能断,迟早得从京城,从周边的州县调粮食过去。
若是真有人把这条路掐断了,到时掌控了粮草这道命脉,想要如闻沛所说,十倍二十倍的提价,根本就不是空想,而是真的能实现的。
严苛听得眉头紧皱,只是他仍旧保持着理智:“公主殿下所说甚多,但这些都只是猜测,倘若没有证据,微臣也不能贸然给人定罪。”
“若不是这件事紧急,我也不可能这时候见你,那闻沛,绝不能让他再这么逍遥。”
“殿下所说微臣明白,只是那闻沛近来甚为小心,微臣虽已有所布置,但也要等鱼咬了钩才能收网。”
林悠是真的有些急了:“就没有办法再快一些吗?我听二皇兄提起过,北疆有镇北军和出征的两万大军,粮草万不能断,兴许过不了多久,京城就要再调粮去,那闻沛当初敢找我担保,必定是真有什么暗地里的路子,若是不能阻拦他,难道等着他哄抬粮价吗?”
严苛沉默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殿下容禀,据微臣目前所查,闻沛近来与京中多位世家子弟有所往来,北疆战事未停,大乾,不能先从里面乱了啊。”
“京中的世家子弟……”林悠面色忽地冷了下来,“是谁?”
严苛面露难色,但他忽然想起当初商沐风找到他时说的那些话。
罗家倒台,牵连甚众,已经很明显地告诉他们,这京城里真正为大乾好,为大乾百姓考虑的,早就剩不了几个了,签了生死状,豁出命都要去代州的燕远算一个,敲了朝夕鼓,留在京城却从未因公主身份偏安一隅的林悠也算一个。
严苛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个习惯,没有证据的事情一向不会多与旁人言说,但今日,似乎要破例了。
他拿起手边的茶盏,倒了些水在桌上,而后蘸水写下了三个字。
林悠垂眸看去,正是——顾平荆。
*
“公主今日见了严大人,看来颇有收获。”
送走严苛之后,林悠陪着老夫人在府中散步。
已是深秋,黄叶委地,燕府之中越显空旷,往常燕远练武的空地上,此时只剩下搁置兵器的架子,因有侍从每日擦拭,故而瞧着倒是像仍有人在用一样。
林悠重生之后,自己都觉得比之前世勇敢了不少,但每到了燕老夫人跟前,就还是不自觉地想把自己当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悠儿也不过是想多些努力,倘若能帮到燕远一点呢。代州那么远,他一定忙于战事,连封信都不曾有过。”
燕老夫人看着林悠的样子,一下笑了出来:“小乐阳是委屈了呀,放心,等燕远回来,祖母替你教训他。”
林悠又展颜而笑:“燕远最怕老夫人了,有老夫人给悠儿撑腰,悠儿再没什么可怕的。”
“可外头到底是不安全。”姜氏抬起视线,看着庭院里飘落的树叶。
林悠似有所感,愣了一下方道:“悠儿有分寸的,不会做那些冒险的事……”
“好孩子,你不必解释,老身也是过来人,明白的。可那朝堂上的事到底错综复杂,远儿在北疆,也定是希望你好好的,平安的就是了。”
林悠扶着老夫人的胳膊,顺着老夫人的视线看向院中的落叶:“应当还有段时间才会运新的粮草去代州,只要在这之前能有所收获,莫让人真打上粮草的主意,那就行了,悠儿会注意安危的。”
只是啊,这世上的事大多并不会按照人们所想的那样去发展。
就在林悠见过严苛后三日,从代州忽然传回了一封急报,具体说了什么,除了乾嘉帝没人知道,但这封急报一回来,六部便在圣上的命令下加急筹措粮草安排运送,却已让人对那急报的内容可窥一斑。
“什么?”淳于婉惊得捂住了嘴,还好是在定宁宫,她这么大的反应才没引来什么麻烦。
实在是方才听到的话太过让人意想不到了些!
“你可知道那地方有多远,那可是代州!悠儿,我拿你当亲姐妹,你可实话告诉我,你出过京城没有?”
林悠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淳于婉抓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好像是想晃醒她似的:“你连京城都没出过,你就想跟着运粮草的队伍去代州?悠儿,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第86章 公主“出征” 我没有选择,这事非去不……
“婉儿, 我没有疯,我是仔细想过的。”林悠的声音轻缓温柔,好像在说着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罢了。
淳于婉目光中尽是焦急:“便不说你的身份, 只说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也断没有武功不会,门都没出过, 就自己要走那么远的路的。”
“婉儿,大军作战, 粮草是重中之重, 这次筹措粮草这么急, 显然是代州出了什么事情。我思来想去, 能走这一趟的, 又是我们信得过的人,根本就找不出来。我若不去, 倘若这粮草出了问题,影响了代州, 谁又能帮燕远呢?”
“还有我啊,我好歹会鞭子, 我也走过这条路, 我替你去。”淳于婉急了。
林悠摇头:“一则你的身份,本就可能被人盯着, 二则,如今京城是什么样子想来你能感觉到, 你真的放心商沐风留在京中,独自面对吗?”
淳于婉微微怔住,林悠所言并没有错,她留在商府, 确实不只因为商沐风能帮她调查清楚她父亲的事,也是因为她发现,京中有人似乎并不想让这位新晋的户部主事大人好过。
商沐风是个正统的书生,他家人又不在京城,连族人也大都在扬州,商府虽有几个护卫,但在淳于婉看来,同没有也没什么两样,她也是因为这个,才越发打定主意留下,至少要保证在弄明白她父亲的事情之前,商沐风不能出事。
林悠拉着淳于婉的手,缓缓道:“婉儿,你便把那路线还有路上要注意的事都告诉我就是了,剩下的,相信我,我能应付的。”
“悠儿,你真的要冒这么大的险吗?外面那可就和走江湖无异,可不像在宫城里,还有道理可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