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月又看向远处正在城门前巡逻盘问的镇北军,想了想道:“你们先在路边静候,我去瞧瞧。”
第93章 风雪尽头 燕远忽然扔下银枪,劈开漫天……
不知是不是因为北疆的战事, 代州城门前的盘查似乎还颇为谨慎,进城的百姓排着队伍,一个一个走到城门口的镇北军面前, 递上通行的文书,陈明自己入城的原因。
江孤月没有骑马,且把自己的剑交给了林悠保管, 她扮作了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士,混在入城的队伍里打探了一番。
没过多久, 她便回到了林悠她们停下马车的地方。
“不太对。”江孤月没有太多话, 开口便会直接说明重点。
林悠微微皱眉:“是什么情况?”
“查路引, 身份、姓名一样不少, 问得清楚, 还要看脸面辨长相,不像是普通盘查。”
“像找人。”林悠接着她的话说道。
江孤月点了点头。
她曾在北方各州帮助州县的衙门捉拿犯人, 对这种关卡盘问之事再熟悉不过。如果不是为了找人,城门守军为了方便百姓进城, 是一定不会花这么多的时间核对得那样详细的。
“姑娘,这代州城门前, 是要找什么人呀?难道是京城出什么事了吗?”眠柳不解。
林悠眸光冷了几分:“这城进不得。”
“不进城了?那我们去哪, 不给少将军送东西了吗?”眠柳惊讶,她发觉自己如今越来越看不懂公主了。
如今公主的样子, 和从前那个一向温和柔弱的小公主,实在可以说天差地别。
“东西自然要送, 只是却不能经代州送了。如果我没记错,望月关地处代州,却也不在代州城之内,入城的这条路走不得, 那我们就直接到望月关的战场上。”
江孤月神色凝重:“去那可不容易。”
“哪里不易?”林悠问。
江孤月眺望远方的山峦:“望月关在代州城以北,沿山势而建,附近不过些零散村庄,军队驻扎最多与村镇相邻,只怕连得住的房子都没有。”
林悠笑了一下:“我们一路走来,不也什么地方能挡风遮雨就在什么地方将就吗?那望月关再苦,既然将士们都驻守在那里,我又为什么去不得?孤月,你能找到绕过代州去望月关的路吗?”
江孤月看着林悠,良久,才道:“有路,但是是山路,走不了车。”
“可咱们得带粮草去,走不了车这可怎么带去啊?”眠柳惊讶。
“你有办法?”林悠看着江孤月,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面前的这个江湖上摸爬滚打的姑娘,一定有法子。
江孤月看着那两车的粮草,犹豫了片刻,却仍是开了口:“商队走山路时多以马队拉货,但运的那些毛皮药草,都不是太大的东西,粮草……”
“毛皮能运,粮草就也能运。”
“姑娘,这里头的粮食可不轻,恐搁在马身上,马也承受不住。”那拉着马车的宣州营士兵经验多些,听见林悠的话,连忙提醒。
林悠紧紧攥拳,看着那经历了波折好不容易才到了北地的两车粮草:“大车走不了山路,换成小车总能行。”
“小车?”江孤月一时没能明白。
林悠从怀中将自己的荷包拿出来,抖出里面仅剩的几块碎银子。
“多买几匹马,再买几辆百姓们运东西的推车,不过是要把这些粮食多分几份罢了,便是海崖山再险,我也要把这些东西都送到。”
按照林悠的计划,江孤月带着他们仅剩的银子,入代州城买了马匹和推车,还好入城的百姓不少,江孤月才得已花铜板雇了几个人伪装成一个商队,安全地将马匹和推车都运出了城。
林悠几人一直在城外等到日头西斜,才见江孤月牵着马回来。
几人一天只吃了些干面饼,却也不敢耽搁,当即就在城外的灌木林中,将两车的粮草分别堆码在六个小车上。
马匹上驮了些,小车上再放了些,堪堪将那些粮草重新分完。
在江孤月的建议下,他们伪装成了从宣州前来代州做生意的一个小商队,因为买主在望月关下的兴平郡,所以要走山路入关。
林悠起初只以为是江孤月一路谨慎,所以这一回也要变换一个身份,却不想,倒幸好编了这么一个理由。
他们沿山路一直走到入夜,先到达的是建在代州城与兴平郡之间的青林驿。
这里虽只有一处孤零零的房屋院落,却也是大乾的官驿,主要是方便从望月关往代州的商队或是百姓、驿卒休息。
青林驿的驿丞葛成海是个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核对了江孤月的路引,他甚为热情地招待了林悠几人。
“如今天冷了,几位做生意这会才上山啊?”驿站里人不多,葛成海便端上热汤时,顺道坐下同林悠几人聊天。
他生得就是北方汉子的粗犷模样,说话也热情,听说林悠几人是买主要求才走山路去兴平郡,一时间颇为同情。
“前几日下了雪,上头的路不好走哩。你们送什么东西这么急,正赶着雪还没化的时候来呀?”
江孤月不是很想理这人,没好气地道:“宣州的杂货罢了。”
那葛成海见这姑娘是个用剑的,微微缩了下脑袋,倒确实不敢再问下去了,他于是又换了别的话题:“今年冬天冷呢,上头兴平郡挨着就是望月关,你们去了兴许能遇见镇北军呢,他们在那守了一个月啦,将士们连代州的家都回不得。你们从宣州来,可听说什么动向没?我可听说上头有位少将军受了伤,很严重哩,朝廷也不派人来支援支援。”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林悠听见葛成海的话,拿着汤匙的手僵了一下。
江孤月虽不知林悠具体的安排,但一月的相处,她多少能猜到,林悠铁了心要到望月关,八成跟望月关的什么人有关系。
她注意到林悠一瞬的僵硬,看向葛成海开口道:“我们就是做生意的,朝廷怎么样,我们管不着。”
这话是对葛成海说,也是对林悠的提醒。他们这一路几乎从追杀中过来的,林悠明白,这路上的任何人,都不是完全可信。
葛成海见他这话说了,那几人该吃吃该喝喝,便有些讪讪地接话道:“倒也是,不影响做生意。”
热汤泡饼算不得什么好饭,但对于吃了几日冷干粮的林悠几人来说,算是难得地改善。北地的冬天天寒地冻,太阳落山后尤其寒冷,林悠本是打算在这个青林驿休息一晚,第二日一早再走的,宣州营的几个士兵也该好好歇歇。
可当日夜里,她却冥冥中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不只是那葛驿丞说镇北军有个少将军受了很重的伤,更是这整个青林驿,总让她有种忽略了什么细节的感觉。
二更天,林悠叫醒了江孤月。
海崖山呼啸的夜风里,一队人马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离开了青林驿,继续往兴平郡而去。
第二日一早,葛成海是被驿馆里的小二叫醒的,那小二急得说话都像要打了结巴。
“驿丞,那,那住在二楼的人,已经不见了,马也不见了!”
*
天气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天亮时,已能瞧见满天飘下细细的雪花。
林悠裹紧了衣裳,牵着马跟着江孤月走在前往兴平郡的小路上。
她的手早已冻僵,几乎没有知觉了,头上戴了兜帽,可那寒风还是钻进衣裳的缝隙里,将她的耳朵冻得冰凉。
在寒冷里走了一夜,若非江孤月和宣州营的士兵更有经验,半路上拢了火堆强行让她暖了暖身子,只怕今日天亮,她倒要冻死在这深山老林里了。
林悠从来不知道,原来冬天可以这样冷。
从前在京城,外头下再大的雪,她的定宁宫里拢了炭火都还是暖暖的,这还是宫里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宫人克扣了她的银丝炭呢,倘若如从前的罗贵妃那般,整个屋里说一句温暖如春也不为过了。
如今这样的冷,才是冬日真正的寒冷。
这一夜过去,林悠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了。她很累,很冷,还有些饿,唯有脑海里的一个念头,支持着她一直走下去。
就快到了,兴平郡在海崖山里的高地上,背后就靠着望月关,她已经走了很长的路,绝不能倒在最后一步上。
可是雪却越下越大了,甚至地上已积起了新雪,队伍走过,留下杂乱的脚印和车辙,又很快会被飘落的雪片重新掩盖。
江孤月看着前方的路,目光冷肃:“是场大雪,今天到不了,我们也许会死在路上。”
她说出这话时,听不出一点的感情,仿佛死是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可当她的目光落在林悠身上时,却罕见地多了几分复杂。
林悠瘦瘦小小的身影像是要被鹅毛一样的雪片给包裹住了似的,可她却牵着马一步一步坚实地走着:“死在路上也得去。”
淳于婉曾告诉过她,兴平郡离代州城算不得多远,她都绕过代州城这么久了,那兴平郡,想来应该马上就到了吧?
“等等,有人!”江孤月忽然拔剑而出,挡在林悠身前。
整个马队停了下来,林悠反应了一下,方抬起头来,透过飞雪,看向远处。
山原已被白雪覆盖,而那白雪之中,却是突兀地出现几个披坚执锐的身影。
那几人好像正往他们这边来,也像江孤月一样,拿着武器做出应战的准备。
可就在宣州营士兵也抽出自己的刀剑,准备拼死保护这些粮草之时,他们忽然听见前方那少女满含着不安、欣喜和试探的声音。
“燕远,是燕远吗?”
林悠看到了那杆熟悉的银枪,她记得,那杆银枪有个名字,叫孤星。
“悠儿……”燕远彻底怔住了。
在走到距离那队人马十余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一时之间竟不知是不是饥寒太久,出现了幻觉。
甲字营的几个跟随他的兵士都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们的少将军,不管对方是胡狄人还是大乾的商人,总要上前问问才是啊?
还是展墨第一个反应过来:“这,这不是……公……”他不敢把“公主”那两个字说出来,只能急得原地跳脚。
公主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海崖山呢?而且还穿着这样百姓才穿粗布衣裳,难道在他们被困的这段日子,连京城都出事了吗?
林悠喜极而泣,氤氲的泪水因为天气寒冷,凝结在睫毛上,让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可她却奇异地能辨认出燕远的方向,她将手中的缰绳交到了眠柳手里,在那漫天大雪之中,一步一步地朝着燕远走去,像是履行前世未宣之于口的承诺,又像是实现今生未完成的誓言。
燕远忽然扔下银枪,劈开漫天风雪朝她跑了过去。
寒风如利刃般擦过他的面颊,而他却像恍然未觉,他太怕那不过是长久煎熬带来的幻觉,所以在触碰到她的一瞬,便抛却所有的顾虑和理智,结结实实将那日思夜想的姑娘抱了满怀。
风雪之中,林悠缓缓抬手,仿佛隔了两世光阴,紧紧回抱她的少将军。
他们未曾说一句话,却早在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中,尽诉相思。
第94章 反击 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北军?……
宫城, 养心殿。
下朝后不久,乾嘉帝林慎才刚回来,正坐在桌案前, 看着展开在面前的北疆地图。
王德兴将炭火拢得更旺了些,加上地龙,殿中温暖得不像是到了冬天。
没有等太久, 门外便传来小太监的声音,道是刑部侍郎严苛严大人求见。
王德兴知道圣上在等那位严大人, 便走到外间去, 将人迎了进来。严苛还是一身朝服, 先在外头暖了身子, 才走进屏风里来。
林慎见他行了礼, 方将那北疆的地图收起来,开口道:“可以说说你的想法了。”
今日早朝, 忠勇侯恳请戴罪立功,举荐了两位大人向代州押送粮草, 同时也举荐了一个来往北疆和京城多年,甚有经验的商队。
据他所说, 这支商队筹措了不少粮食, 自愿捐给北疆的战士,原本是件好事, 可因为忠勇侯的介入,林慎心里多少觉得有些怪异。
五日之前, 金鳞卫抓到了当初在广平郡逃跑的张忠和陈庸,可人在押送回京的路上离奇地就死了。广平郡纵火一案,最终的凶手只查到了一个潜入大乾的胡狄密探,可那密探倘若没有内部的消息, 怎么可能刚巧就在那日领着那么多“山匪”前去纵火杀人?
林慎心里是有所怀疑的,偏巧这个时候忠勇侯又献上可称作是解燃眉之急的计谋,太巧合了的事情,那可就未必是巧合了。
而正在这种当口上,这位刑部的年轻侍郎求见,林慎自然要好好听听局外之人是怎样的见解。
严苛拱手道:“据微臣所查,忠勇侯举荐之人,当是近来京中颇为得势的一位名叫闻沛的商人。此人的商队虽确实多次往来北地与京城,但事关运粮,微臣还想请圣上三思。”
“你特地请旨求见,就是为了跟朕说这个吗?”
严苛沉心静气,须臾,才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般道:“虽尚无确切证据,但据微臣推测,此人极可能与此前频繁出现在宫中的慢香萝有关。且此人名下的商队,早在数月前就开始大肆收购粮食,倘若果真是为了北疆筹措,除非他能未卜先知。”
林慎看着严苛:“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朕驳回忠勇侯的建议吗?”
那位年过半百的帝王轻咳了两声,但目光却仍旧平静,让人瞧不出一丝内里的情绪来。
严苛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公主时,公主托付他的事情。那位闺阁之中的公主殿下,尚且能敲响朝夕鼓,为大军出征赌上性命,他身为大乾的臣子,又如何能在这个关键时候退缩?
他单膝跪下,行礼道:“微臣斗胆恳请圣上暗中派微臣跟随运粮队伍。微臣定当查明真相,将证据呈交圣上。”
“真相?你指的是什么真相?”
“官商勾结,囤积居奇。”
那八个字,字字说来都并不轻松。身为刑部官员,严苛一向严于律己,查案最重要的便是讲求证据,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不拿到铁证绝不贸然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