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远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道:“几日征战,急着见面罢了, 怎么,周副将也有想见的人吗?”
周新吴一噎, 这燕远行事一向乖张, 如今是把所有一切都摆在面上了, 可他偏偏还没法反驳, 谁不知道燕少将军与刚来不久的林姑娘之间不一般?可这是兴平郡不是京城, 边疆一向事急从权,又是燕远的事, 谁敢说一句不是?
周新吴心里清楚,整个营地里的兵士, 若想找出一个不服燕远的,怕是比找出一个想当逃兵的还难。
敢领几百精锐就单刀直入的人, 谁敢对他的事有意见?
燕远不欲理这人, 说完了话转身就往营内走去。
可周新吴好不容易拉了这么多人追上来看戏,又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他连忙跟上去:“少将军这是要往哪去?郎中那里吗?那边都是伤员, 如今恐怕也正乱着呢。”
那些跟随而来的北军将领,本是听周新吴说营内出了事, 如今看见燕远和周新吴的样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不敢多问什么。
燕远懒得搭理周新吴,快步往卫俊梓的营帐走去。
周新吴自己也有些尴尬, 可一想到如今的形势,瞧着那些北军将领到底还是跟着去看热闹,不免又心安些许,厚着脸皮接着跟上。
卫俊梓的营帐就在入营不远的地方,旁边就是伤兵修养的帐篷,此刻天色已晚,亮着几盏灯笼,在寒风里孤零零地摇曳。
“少将军,那是卫郎中的营帐。”周新吴惊呼出声,“这般贸然,只怕不太妥吧……”
可燕远哪里会听他的?他大步上前,一把掀开那营帐的门帘。
“啊!”周新吴低呼一声,可声音戛然而止,人也愣在了那里。
卫俊梓的营帐之中充盈着淡淡的药味,旁边隔着简易的木架,将他休息的地方与看诊之处分隔开来,可奇怪的是,还不到睡觉的时辰,看诊的这一边却没有人。
“卫俊梓人呢?”燕远厉声问道。
“这,这……兴许是出去了吧?”周新吴不太确定。
燕远冷笑:“周副将,卫俊梓是镇北军的人,你是在问我吗?”
周新吴攥紧了拳头,可面前的人是燕远,他又根本不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对方不仅是先锋,可还是燕家后人。
燕远四下看了看,抬脚向那帐中走去。
周新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抬脚跟了进去。
营帐之中一片安静,安静得甚至让人觉得诡异,周新吴原本并不紧张,却因这莫名的安静渐渐没底起来。
后面跟进来的北军将领不明就里,这卫郎中他们也见过几次,瞧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燕少将军找这人做什么呢?
“卫俊梓?”周新吴越走心里越没底,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燕远看了他一眼,往那被木架隔开的里间走过去。
刚一转过去,两人顿时都停在了原地。
“燕远!你回来啦!”那供人休息的里间之中,竟站着林悠!听到他们过来的声音,转过身笑着开了口。
“悠儿……”燕远一瞬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而周新吴难以相信地揉揉眼睛,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跟来的北军将领才刚跟着走过来,个个互相看看,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林悠笑靥如花:“卫公子说他这里等人快些,原来真的没有骗我呢。”
燕远快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上下看着:“你没事吧?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悠轻轻拍了拍他肩上的灰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倒是卫公子,好像是不太好哦。”
“他怎么了?”
林悠抬眼,越过燕远朝后面的周新吴和其他北军将领瞧了一眼,而后道:“他在外头呢,你们来这,是来找他吧,跟我来。”
燕远见她狡黠地眨了下眼睛,终于微微放心下来,看来她是真的没事,又或者本来是有事的,却也已经解决了。
林悠带着燕远,后面跟着那些将领又从卫俊梓这营帐之中走出来。
外头天早尽黑了,营间点起了火把,路倒是照得清晰。
因知道今晚大军回营,是以各处的兵士忙忙碌碌,已经有先行运回的伤兵到了,整个营中不似前几日夜里那么孤寂。
林悠脚步轻快,领着这些人绕过卫俊梓的营帐朝后面走去。
众人不明就里,还当是卫俊梓这会已在处理伤员,是以在绕过那营帐,瞧清楚眼前的一幕时,饶是这些将领久经沙场,不免也因毫无准备被吓了一跳。
“呜呜……”那位卫郎中此刻被吊在营里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嘴巴上绑了一圈白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呜呜地挣扎。
而下头,江孤月靠着树干悠然站着,瞧见林悠领着人来了,才直起身重新站好。
“悠儿,这是……”连燕远都惊讶了。
林悠看着那正在挣扎的人,淡淡地道:“孤月到底心狠了些,我只说先把这人打发出去就行了,兴许孤月是怕他跑了吧?”
北军的将领忽然觉得这言笑晏晏的姑娘有些可怕起来,其中一位老将军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能动用私刑呢?”
林悠轻笑了一声:“卫郎中欲行不轨,幸而孤月武艺高强这才没出什么事,我不通军中律法,不知这样的罪,在镇北军该怎么罚呢?”
她说着看向燕远,燕远虽不知她具体打算,却也多少明白她的意思。
他转而看向周新吴:“周副将,这可是镇北军的随军郎中。”
若非天色太暗,众人定能发现周新吴此刻已是面色苍白。他看了一眼卫俊梓,被吊在树上的卫俊梓此时眼睛睁得极大,像是在呼救一般。
可周新吴实没想到这位林姑娘身边的人这么厉害,如今到了这般境地,他也只能弃车保帅了。
“敢在大营里图谋不轨,当打军棍二十,以儆效尤!”周新吴攥着拳大喝出声。
江孤月微眯了一下眼睛,这周新吴倒是个狠人,卫俊梓这样没什么体格的人,打二十军棍,和死了也没两样了。
燕远眸光深了深,看向挣扎得越发厉害的卫俊梓:“那就按周副将所说来吧。”
他说完这话,欲带着林悠离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颇为“好心”地补充道:“周副将放心,我那里有上好的伤药,等会就派人送来。”
周新吴很是难看地笑了一下:“多谢少将军。”
等回到自己的营帐,燕远终于可以褪下平静的伪装,才一进屋,他便一下将林悠抱了满怀。
三日多不见,林悠瞬间鼻子一酸,她回抱住燕远:“我好好的呢。”
“哪里好?那卫俊梓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打你的主意?”
林悠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我就说要让孤月先行把他处置了才行,若是等你呀,你少不得又要冲上去打人。”
“他敢动你,我打死他也不为过!”
林悠笑了一下:“都是北军的先锋了,怎么还说这种话呢?”
“他们想隐瞒当年的事,大可以冲着我来,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就是该死!”
林悠松开他,领他坐到铺好的榻上。
“那卫俊梓倒是想干点什么呢,可他没出手,被孤月一招就制服了。”
“我听到宝才说你跟着卫俊梓走了,我……”
林悠拉住他的手:“我记得,你说过的,这个大营里,除了你,除了池印将军和张季将军,谁都不能相信。我怎么可能信镇北军一个从前都没说过话的郎中呢?”
“那你还跟着他……”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还想着对自己人下手。”
“悠儿……”
她的目光格外坚定,全然不像是那不通世事的小公主。
“燕远,望月关之重要,你比我更为清楚,这关口之后,是大乾广袤的土地,是大乾百姓的安危。望月关不容有失,我既是公主,保住它,就也是我的职责。”
“可,可你不用让自己冒险……”
“那么多人都为了抵御胡狄拼了性命,难道我就特殊,我就不能有所努力吗?你看我们不过小小地用了个计策,那背后之人,不就露出了一点马脚吗?”
“你是说,周新吴?”
林悠轻轻点了一下头:“只是没有证据罢了,但有卫俊梓,就会再有别人,只要他急了,越是想趁早对我下手,我们越能找到真正的证据。”
燕远容色严肃,忽想起那被抓住的丁陆仁,他们都出自镇北军之内,又都是当年的旧部,真相,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再给我几天,我一定能审出来。”
林悠轻轻抱住燕远:“虽然粮草所剩不多,但只要我们把这些障碍都清除,总能往京城传出消息。皇兄一定会努力,让粮草尽快送来。”
此一番大乾和胡狄各有伤亡,若胡狄再想进攻,至少也要等队伍重新收整,这休整的几日,便是他们在如今几乎弹尽粮绝之境里,揭开所有真相的最后机会。
第99章 西北望 倘若他的推测都是真的,那么也……
宫城, 濯玉宫中,淑妃顾毓秀正同顾萱说着话。
顾萱含羞带怯,听闻淑妃说等会让她与表兄见面, 更是双颊绯红。
她自然是听说了宫里的消息,说表兄并不同意成亲,可顾萱心里却认为那不过是表兄忙于政务的推辞之语罢了, 只要见了面,表兄自然会心软答应下来, 自幼她每每见堂兄, 表兄也都是依着她的, 这次定也是一样。
她自问从小便严格要求自己, 满京城里再没有谁能有她更适合大皇子妃的位置, 自也从没有想过会遭到拒绝。
及至日暮,宫人才来禀报, 说是大皇子回来了。
顾萱立时便起身,难得地显露一丝坐立难安的模样, 淑妃瞧着她笑了笑,着人去将林谚请过来。
整一日, 林谚都在官署处理与北疆有关的事情。前几日父皇同意忠勇侯所荐的商队协助宫里派出的官员再往代州运送粮草, 可队伍出发不过两日,刑部便呈上闻沛搜刮民财囤积居奇的证据。
那小小一个商人, 可谓是猖狂至极,从秋凉开始便大肆囤粮, 又仿佛知道北疆要面临如今的状况一般,专将各处囤积的粮草运送到前往代州毕竟的各州府存放。
而他带着商队出发之后,一方面押送宫中的粮草,另一方面竟然沿途高价向百姓兜售粮食!
一些往来代州与京城的小商队向他询问粮价, 他竟狮子大开口,扬言这粮草到了代州可以翻卖五倍的价格,甚至还想着拉人入伙。
林谚从未想过会有这样无耻的商人。只怕他根本不知道刑部的官员早就扮作百姓一路跟随他们的队伍,更是妆扮成其他商队的商人、镖师调查证据。
原以为至少要到代州才能令这人露出马脚,谁想到不过两日时间,这一桩中饱私囊的案子就浮出水面。
那闻沛还是当年闻皇后的远房侄子,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堪之辈!
林谚心情并不好,听闻母妃召见来到正殿时,身上也多少带了些不同以往的低沉气息。
顾毓秀只当他是处理政事累了,笑着迎上去:“谚儿,今日萱儿好不容易来了,母妃想着,你们也久未见了,也该说说话,正好萱儿说她有一篇文章不解,还想请教你呢。”
林谚朝顾毓秀行了礼,目光落在顾萱身上。
顾萱同他记忆里一样,还是温柔地站着,只是林谚这次却有种假惺惺的感觉。
“母妃,代州事急,朝堂上事务也繁多,儿臣理应优先为父皇分忧。表妹既然请了女先生,还是请教先生为好。”
他说完,便不欲在此久留,只是才刚要转身离开,那一向谨守礼度的顾萱,竟抬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林谚停下脚步,看向顾萱。
“殿下,便连一句话都不想与我说吗?”
少女眸中泪光盈盈,泫然欲泣,正是最惹人怜爱的样子,那般柔弱委屈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疼三分。
可林谚却忽然觉得累极了。
闻沛被抓,不几日就会被押送回京城,到时推荐此人的侯爷还有诸多事情要处理,而这时候,顾萱和母妃竟还想着那些男女之事。
他一下甩开顾萱的手:“表妹,我不想耽误你,我既心里任你这个妹妹,便当你是亲妹妹一样看待,除此之外,就莫要再生枝节。”
顾萱一下愣住了,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可一向温和的表兄怎么会忍心拒绝她这么多次呢?
“谚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顾毓秀走上前来,焦急地说道。
林谚终于忍不住了,他转过身面对着顾毓秀,便是心底已是歇斯底里在呐喊,可多年的教养终归让他说出的话放缓了几分。
“母妃!你怎么还不明白?如今再出发去代州运送粮草的队伍又出了事,整个京城都是岌岌可危,外有胡狄,内有叛徒,难道我身为皇子,在这等时候竟还要沉迷小意温柔吗?况且我本无意,又为何要耽误顾萱呢?”
“怎么会是耽误呢?”顾萱哭了出来,声音里满是委屈。
顾毓秀彻底震惊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儿子:“谚儿,你,你怎么会这么想,与萱儿成亲,这也是在帮你啊,有你舅舅在外帮衬,不是更容易做事吗?”
“更容易?”林谚冷笑了一声,“母妃,舅舅只怕都要自身难保了,侯府是母妃的母家,我自然要尽力相助,可我首先是大乾的皇子,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徇私的。”
“林谚!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顾毓秀声音甚至都有些颤抖。
“儿臣知道,儿臣再清楚不过。”林谚忽然向自己的母妃行礼,“儿臣是母妃的孩子,可儿臣又是皇室之后,儿臣理应为百姓思量,而非囿于一己私利,反而做出鱼肉百姓的昏聩之事。母妃,儿臣心意已决,还请恕罪。”
他郑重地行过那一礼,而后起身,迈着比从前都更坚定的步子朝大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