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远冷笑了一声:“我看是你疯了!”
他不由分说,上前又是一拳。
周新吴被彻底打傻了,莫说他本来就不是燕远的对手,便是目前的情况,根本就让他摸不着头脑。
“燕远,你无故打人,就是到池将军面前,也是要罚的!”
“该罚的是你才对!”燕远一拳打下去,几乎是咬牙切齿,“丁字营的火是怎么回事?镇北军连粮草都看守不住吗?周将军昨夜睡得可好啊?外面喧闹一片都不曾吵醒你呢。”
“燕远!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想让粮草走水的吗?”
“难道不是吗!”燕远大喝一声,让周新吴彻底愣住了。
那位年少时便冠绝三军的少将军,此刻周身俱是凛冽的杀意,他的话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周新吴,对得起镇北军,对得起大乾吗!”
第101章 凛冬 若是有一条险路可行,不知诸位可……
周新吴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可下一瞬,他又强硬地挺直腰杆:“燕少将军,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燕远冷笑:“周副将说我血口喷人时, 可曾好好想想自己究竟都干过些什么?”
他逼迫而上,周新吴不得不踉跄着后退。
“燕少将军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我只知道燕少将军闯入我的营帐, 不由分说就要打我,大营中可没有这种道理!”
周新吴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 好像是在靠着这被刻意放大的声音来抵消自己的心虚。
燕远紧紧攥着拳, 似乎下一刻就又要一拳打在他脸上, 这时候, 追过来的林悠掀开营帐的帘子冲进来。
“燕远!”
她跑过去拉住燕远的手:“池将军还等着你呢, 我们先过去好不好?”
周新吴戒备地看着燕远,却又偏要固执地摆出一副自己清清白白的模样。
林悠生怕燕远一气之下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她轻轻捏了捏燕远的手,声音更柔和了些:“很多事情还等着你处理呢, 大家信得过你,才会等你呀。”
燕远看了林悠一眼, 他明白她的意思, 在掌握确切的证据之前,他不能贸然惩治周新吴, 他的警告已经足够了,见好就收才能将之后更大的鱼掉出来。
可他只要一想到最后的粮草很可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才付之一炬, 他便恨不能一枪给周新吴一个痛快。
“走,我们先过去瞧瞧。”林悠小心地挽住燕远的胳膊,将他拉着往帐外去。
临离开时,燕远回头看了周新吴一眼, 周新吴跌坐在椅子上,脸色一片惨白。
主帐内,池印将军、张季将军和其他北军的将领们都是愁云惨淡。
林悠送来的那些粮草都安置在丁字营,如今一场大火,除却已经送到大厨房的那些,他们这么大一支队伍,竟是连余粮都没有了。
历来大军出征,粮草都是重中之重,任谁都想不到望月关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能有缺粮少食的一天。
原本代州城是该送粮食过来的,可今岁整个代州收成都不好,他们才来不久,代州知州就已经哭过一次穷。
城中百姓的温饱都是问题,哪来的余粮送到兴平郡的大营?
燕远走入帐中,在池印左侧坐下,刚打过一架,他手指的关节尚且泛着红。池印瞧见了,想到如今的处境,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
外面寒风凛冽,这样冷的天气对大乾的兵士原本就不利,如今他们还缺少粮食,这些问题叠加在一起,池印也没有功夫考虑燕远年轻气盛做出的那些事到底合不合适。
宣州营一位脾气火爆的将军“砰”地拍了一下桌子:“他奶奶的,过不了一天消停日子,依我看,咱们就趁现在直捣他胡狄的老巢,趁着大伙还有力气,打得胡狄人滚回老家不敢出来!”
张季性子也直,听有人这么说,立马附和:“反正现在拖也拖不得了,我看韩将军说得对,把那胡狄人都赶走,也不怕有没有粮食了!”
池印眉头紧锁:“才刚冒雪与胡狄一战,将士们也要恢复,倘若果真现在出兵,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且各营中都有伤员,难道要让他们带着伤去拼命吗?”
东山营的一位副将面露焦急神色:“池将军,咱们的战士都是大乾的好儿郎,哪能因为一点皮肉伤就怕了呢?现如今东西也不够吃,再等着,岂不是越等越饿?趁着大家伙都有力气,一鼓作气,说不定还能出其不意呢。”
几位脾气火爆的将军这么一说,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其他各营的将领也都有点动摇了。
如今粮草被烧,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犯案自然重要,可对他们来说,保证望月关的安全才是一等一的首要之事。
趁着大厨房还能做出东西来,赶紧出兵把胡狄打回老家,不失为一个紧急状况下的办法。
然而若成功了固然好,若是失败了呢?
“要打,就要有破釜沉舟之心。”燕远终于开口,“凛冬已至,倘若再下一场雪呢?倘若天气更冷些呢?我们的将士需得耐得住这样的环境,才有希望再与胡狄一战。”
“燕少将军,你有什么主意吗?”
燕远的能力在此前领兵救人和突围的几次中便已为众人所熟知,虽然他年纪可以说是这里最小的,但是大家却都愿意听听他的意见,尤其他时常讲起当年燕老将军的战术,更是让这些将领短短数月受益匪浅。
燕远看向众人,忽然想起林悠给他的那张关于胡狄各队伍人数马匹记载的纸来。
隔得时间久了,那纸上的数字未必精确,但大军编队大体不会改变,倘若胡狄的人数与那纸上相差不多……
帐中安静了片刻后,众人忽然听见燕远重新开口。
“若是有一条险路可行,不知诸位可否愿意听我一言?”
*
京城。天色阴沉,从早晨起就飘了些细碎的小雪。
养心殿里站了不少人,好像有一团巨大的阴云笼罩在了这个宫殿上空一般,每个人都是胆战心惊地低着脑袋。
今日早朝,圣上栽倒在了朝堂上。
王德兴立刻就差人去召了太医,宫人也很快便将圣上送到养心殿的床上休息。
可过了这么久,圣上却还是没有醒来。
外殿站着大皇子林谚、二皇子林谦,并一众位高权重的要员,隔着一架屏风的内殿里,太医已经是第三次为圣上诊脉。
开方、抓药,浓郁的药的味道在殿中弥漫开来,却一丝都没让人轻松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各怀心思的大臣们一个个脸上都是捉摸不透的表情。
“父皇到底怎么样了?整个太医院难道都是些酒囊饭袋吗?”林谦等得都要没耐心了。父皇身体一向都好,怎么就上个早朝能晕倒在殿上?
他破口大骂的档口,众人期盼已久的太医终于从内间走了出来,那老太医擦了擦自己满额头的汗,才气喘吁吁地开口:“圣上醒了,只是龙体欠安,还需休息,万不能再过于劳累。”
这会群臣才向惊醒了似的,纷纷围上来想要问个究竟。
还是跟在太医身后的王德兴气势更足,他一把推开围上来的几个大臣,冷着声音道:“圣上召大皇子、二皇子觐见,其他人一律在外等候。”
林谦早急得像是头上要冒火一般,听见这么说,立时便也不管什么礼节不礼节,扒拉开人就往内间走。
林谚则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忠勇侯所在的方向,而后才抬脚跟着走了进去。
内殿显得有些空旷,乾嘉帝正躺在床上,全然没有了平日的精明与锐气。他好像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脸色泛着些病态的白。
“父皇!”林谦冲过去,跪在床边,几乎要哭出来。
乾嘉帝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来,好像没有什么力气回答他,只是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后面林谚恭敬地行礼:“父皇,还请保重龙体。”
乾嘉帝微微侧头,看见他们都在了,这才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王德兴明白,郑重地走到内间的书架前,从第三层的第三个暗格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来。
木盒上了锁,王德兴把东西小心翼翼呈到乾嘉帝面前。
林慎用尽力气拍了拍林谦的手,给他指了指床铺的位置。林谦愣了一下,小心问道:“父皇是要让儿臣拿什么东西吗?”
看见林慎点头,林谦才敢轻轻掀开那床垫的一角,下头竟也藏着一个暗格,里面正放了一把钥匙。
王德兴捧着木盒道:“请二殿下打开吧。”
林谦看看王德兴,又看向林谚,兄弟二人脸上都满是惊讶。
“王公公,你是不是知道这里头是什么?”林谦声音隐隐颤抖。
王德兴却是面色严肃地重复:“请二殿下打开。”
林谦从来顽劣,对朝堂诸事也没什么兴趣,可他终究是个皇子,是到如今,要是还猜不到这是怎么回事,他便是白活了二十几年。
头一次,他拿着那钥匙的手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过是开个锁罢了,以前在奉贤殿读书,他拿着一根细银棍,开过不少次厢房的锁进去偷偷睡觉,可这一回,他却开得满头大汗,好久才把那锁彻底打开。
王德兴将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明黄的卷轴来。
“大皇子林谚、二皇子林谦接旨!”
*
冬月廿六,林悠换了一身粗布冬衣,只围了一个兔毛的围领,便与眠柳、江孤月一道去大厨房帮忙了。
她不知道燕远在主帐中与各位将领都商议了些什么,只知道从昨日夜里开始,整个大营便比之前紧张了数倍。
镇北军各部突然之间与天风营并为一处指挥,周新吴虽还是副将,可实际上却是被削弱了权力,只是让人奇怪的是,那位周副将竟也未置一词。
不知道是不是大军又要出关迎战,大厨房里准备食物似乎也更加着急了。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所剩无多的粮食,便是并着婶子们腌制的菜,也撑不了几日了。
“姑娘,我来吧!”眠柳瞧着公主的手都冻红了,心疼得连忙过来抢过林悠手中的淘米的瓷盆。
林悠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去。可她瞧着那些米,心里却止不住地担忧。
剩的米怕是连两天都不够了,就算再加上早先的一些粟米,要支撑大军作战,恐怕也是捉襟见肘。
倘若京城的支援还不来,难道望月关最后竟是要因后备不足而失守吗?
正在她出神之际,忽听见另一边响起一个带着些代地方言的声音。
“是北军大营吧?能让我们进去不?咱们带了些粮食,虽然不多,但也好过没有,让咱们运进去吧!”
第102章 决战 悠儿,我守住望月关了。
天气冷得厉害, 远处的侧营门外,好几个身着厚实冬衣的百姓正与驻守营帐大门的兵士解释。
他们推了不少的推车,还有人赶着驴车来, 车上是一袋一袋像粮食一样的东西,因为并不富裕,那袋子上也是缝缝补补, 满是补丁。
林悠连忙跑过去,江孤月瞧见她过去了, 一刻不敢耽搁, 扔下自己手里的东西便也跟了过去。
营门前的士兵还在劝百姓们回去, 可那些百姓却固执得很。
“我们听说大营里的粮草烧了, 将士们打仗哪能没粮食呢!”
“是啊, 我那天都看见火了。”
“我们真的就是送这些东西来,这都是郡里商量好的, 军爷行个方便吧。”
……
那些百姓七嘴八舌的,让两个守在门口的小侍卫不知如何是好, 林悠赶过来,他们倒像找到救星了似的, 纷纷向林悠投去求助的目光。
虽不知道这位林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瞧见少将军待她很是不同,大约她是极特殊的。
林悠虽两世为人, 可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宫里,与百姓接触的时间少之又少, 若不是这几日总在大厨房帮忙,她只怕现在还听不懂代地的方言。
面对这些百姓,她多少有些紧张,只能先问:“诸位来这里是做什么?”
听见声音, 那些百姓纷纷看向她,有那日去郡前的路上迎接燕远的人见过她,立时便认了出来。
“这是林姑娘吧!”
“林姑娘是谁?”没见过的忙问。
那见过的人激动万分:“是林姑娘给咱们运来的粮食呢!林姑娘,这是郡里大家伙的心意,你同少将军关系好,可千万让他收下呀!”
别的百姓一听见这个,立马也像是找到救兵似的,纷纷要把东西推到林悠面前。
“大家先别急,慢慢说,这些是……”林悠一时也有些慌乱,只得先开口问道。
还是江孤月上前来拦着,那些人瞧着江孤月冷着一张脸,方也不太敢强行往里挤。
一个像是他们之中比较有声望的中年人便解释道:“我们都听说啦,那天营里着了火,把将士们的粮食都给烧了,这么冷的天,不吃东西怎么把那狗东西胡狄人打回老家去?林姑娘,这真的是咱们的一点心意,今年年景不好,也只能凑出这么点,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代地的百姓大多对镇北军、对燕家有着特殊的情感,也因此,对燕远任先锋的整个北军都好感不少。百姓们大多不懂军事,但他们都知道,打仗就得吃饱肚子再打。
整个北边今年的收成都算不上好,但之前因为战事免过代州的赋税,家家户户虽没什么余粮,但紧着些过,总能凑出来一点。
他们吃不饱不要紧,御敌的将士们可不能饿着呀。
林悠看着那些殷切地望着她的百姓,只觉眼眶微热。他们哪里知道那大火背后是来自大乾内的阴谋?他们不过是用着自己的方式,想给这些庶卫边关的将士们帮哪怕一点忙罢了。
可叹啊,粗布淡饭之人满心都是边疆安危,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给北军将士送来粮食;而锦衣玉食之人,却满心都是权术争斗,置大乾安危于不顾,置边关兵士、百姓性命于不顾。
圣人之训、礼仪道德,他们道貌岸然,标榜着挥笔就是锦绣文章,可到头来呢?怕是早忘了当年金殿对答时的雄心壮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