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破地方来的?告诉你们,整个北军大营早就没有粮草了,大军没了粮草你知道会怎样吗?等死,等死罢了!还以为杀了淳于鹰就万事大吉,哼,整个代州,早就该变天啦!”
他的酒疯还没耍完,就被赶来的江孤月一记手刀打晕了过去。
“一时有些急事,没想到他喝多了还能溜出来。”江孤月抱歉地看向林悠,发现林悠看着营门外,便也朝那边投过视线。
外头站着的人瞧着甚是清冷,斗笠投下的阴影让他的面容辨不分明。
“罗大人……”林悠不敢相信地开口。
营外的罗清泊抬起头来看过去,而后恭恭敬敬地行礼:“微臣南淮道巡查使罗清泊,筹措粮草来迟。”
*
京城。
自圣上朝堂晕倒之后,王德兴宣读圣旨,大皇子林谚便暂领朝堂事务,二皇子林谦则从旁辅佐。
虽未立储君,可这道旨意一下,形势几乎可算明朗。
忠勇侯一党只差摆宴相庆了,众人都以为从此平步青云,待新主即位,自然是从龙之功。
可谁都没想到,林谚代理朝政的第二天,便一道旨意将整个忠勇侯府围了起来。
对外只说是侯府前段日子遭了贼,担心侯府安危,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那一圈禁军围着,与软禁也无异。
侯府中人出入都不受影响,可任谁出门就瞧见带着兵器的禁军心里能好受?
顾平荆对此大为不满:“父亲,这大皇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姑姑不是在宫里吗,难道就没说点什么?”
顾摧坐在桌案前,面色凝重:“这位殿下,恐怕是想给镇北军翻案了。”
顾平荆冷笑:“翻什么案?燕家的人是死在战场上的,战死沙场,这能翻出什么案来?况且如今那燕远又不在京城,燕家人还没说话呢,轮到他一个皇子插什么手?”
“恐怕这代州,还要有什么变化。”顾摧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顾平荆想了想:“父亲,这代州都在您的掌控之中,还能变出什么?如今代地恐怕大雪不断,到时就算北军折在里头,那也不足为奇啊。最好再斗个两败俱伤,那咱们在代州的生意就更好做了。”
“顾平荆!我说没说过让你别再提生意的事!”
顾摧陡然喝止他的话,让顾平荆面色一变:“要能免去那些税务,代州就是得打才行啊。不打起来,难道父亲有办法绕开朝廷?”
“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圣上恐怕还留了什么后手。如今整个代州铁桶一般,连我们的消息都进不去,单凭一个天风营,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圣上留了什么后手才不是眼下应该考虑的问题,父亲,这大皇子明摆着不想配合我们,咱们还得早做打算啊。”
顾摧看看自己的儿子,又想起那因为当不成皇子妃便把自己关起来好几日的女儿,目光深了深:“是啊,确实得早做打算。代州联系不上,你试试直接传信到青林驿呢?算算日子,北军有再多的粮也该吃完了,能动手,就早点动手。”
顾平荆点点头:“父亲放心,一定办妥。”
这个冬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与胡狄有一战,且战况尚不明朗,京城里的百姓竟然又聊起了四年前的燕老将军来。
各处的茶馆酒肆里,说书先生又讲起镇北军的传奇。而与此同时,一件近来的事也在市井之中广泛传开。
说的便是镇北军里一个副将名叫余世缨的,有不少人还记得这位将军的名字,说是他女儿从代州远到京城,要给父亲申冤。
也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故事,说这位余将军失踪多年,其实就被关在京郊的大牢里,他的女儿找到他,可惜没能在那大牢坍塌时把人救出来。
只不过,因为这位将军拼了命要将“代州有冤”四个字告诉她,她便决定击鼓鸣冤,请朝廷将当年望月关燕家祖孙三代战死之事查清。
那燕老将军广受爱戴,百姓们听闻这样的事,倒是极为关注,茶余饭后也不免要打听打听那位余将军女儿的消息。近来听人说要开审了,京中的百姓都群情激奋起来。
一家小小的酒肆内,司空珩与商沐风相对而坐。
“同样的方法,你倒是用得不烦。”商沐风浅笑。
司空珩喝了口温酒,看着窗外:“管用就行,自然不烦。”
京城四起的流言自然是他的手笔,那些流窜在街头的乞丐最能把这样的消息散布开去。
“淳于姑娘那怎么样了?这些流言也不过是逼一逼那背后的人,结果如何,还要看淳于姑娘。”司空珩又问道。
商沐风也看向窗外来往的行人:“她固执起来谁都劝不住,既然铁了心要把父母当年的事情查清楚,她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的。”
“你都这么了解她了?”司空珩忽然道。
商沐风顿了一下:“这好像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好吧,不重要。”司空珩很是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褪去一身懒散,“也不知道小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她只要能到代州,燕远自然会护好她。”
“你就这么笃信她能到?”
“公主殿下瞧着温柔,其实心里是个有主意的,广平郡出事时丢了两辆马车,你不觉得很巧吗?”
司空珩轻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哪一次希望冬天赶紧结束。”
“会的。”商沐风笑了一下,“年节就快到了。”
*
代州的雪下了整整一夜,似乎天地都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白。
也不知算不算运气终于好了一回,跟随罗清泊远道而来的队伍里,竟有南淮道有名的一位老郎中陆神医。
他于五脏六腑的病症上多有精研,与孟先生一道看过燕远的伤势后,当即便决定以破开伤口的方法取箭。
这种法子虽危险,但已是当下最有希望的办法。
两人准备了一应用具,又将各种以防出现感染的药材都备齐,这才在医童的帮助下,花了好几个时辰把箭取出来。
好在那箭虽是穿没半截进入肺中,却是没伤到心脏,否则再偏离些,只怕燕远根本活不到回到大营来。
天方晓时,已是疲惫不堪的两位老郎中才从大帐中走了出来。
林悠也顾不得寒冷,就在外头等着,见人一出来,连忙走上前,只是唇瓣动了动,却未能开口说出话来。
孟先生知晓她与燕远之间非同寻常,朝她颔首道:“林姑娘放心,按时用药,撑过了今天,应该就能保住一条性命。只是他此次伤重,身上又有旧伤,务必要让他好好休息,切莫再上战场了。”
带着大军回营的池印将军才回来不久,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忙道:“淳于鹰死了,胡狄自己的事还要处理一阵呢,少则三月,多则一年,至少,望月关是平安了。”
孟先生点了点头:“多劳池将军费心,管着他些。”
两位老郎中这才离开,林悠一刻也等不得,忙冲进帐子里。
待她进去了,江孤月才走上前,看向陪着林悠等在这的罗清泊。
“昨日你说在青林驿时有人抓了一个叫葛成海的,扔给你们带来这里?”
罗清泊看向这位一身江湖气的姑娘:“不错,如今想来,大约是江姑娘的朋友吧。”
他们的商队行至青林驿时,曾在驿中休整了一个时辰,奇怪的是,不知什么人竟然把那驿丞给绑了,扔在了他们房间门口,还附了一封信,上面写的全是葛成海帮助传递过的消息。
罗清泊虽不了解北地诸事,但到底在朝为官,又经历了锦州大案,但看那纸上所写内容便知此事非同小可,由是便真把葛成海押来了北军大营,而那封信也昨日见面就交到林悠手中。
江孤月对他的说法未置可否,脑海中却是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来。
她在青林驿可没有什么朋友,但昨日夜里出现的那个黑衣人,不仅让她保护好林悠,还让她好好审问葛成海。
那黑衣人武艺甚至在她之上,又能入大营如入无人之地,难道这送上门的葛成海,是那黑衣人的手笔吗?
林悠姑娘,是公主殿下吗……
帐中,燕远正在床上安静睡着,全然不似他平日精神模样,瞧着唇上没有什么血色,脸色也发白。
“你可千万,千万要挺住啊。”林悠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抚上他的发鬓。
他还有些微微发烧,陆郎中倒说这是正常的发热,已经服过药,只要明日烧退了自然无事。
所以最为关键的就是今日这一天,他只要撑过去了,往后就算休养再久,只要不到前世那般境地,她便都能陪着他。
一夜没有睡,她终究是太累了,坐在床边不久,她就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眠柳踮着脚进去,瞧见这不太合规矩的场面,心内暗暗叹了口气,只是终究没敢说什么,也没敢打扰公主和少将军,又默默退了出来。
望月关,应该保住了吧?
眠柳从帐中出来,看向还等在外面的江孤月。
“姑娘睡着了,要不然,让她先歇歇吧。”
江孤月朝那帐子看了一眼:“这位燕少将军对林姑娘好像很重要。”
“姑娘是和少将军一起长大的,江姑娘,咱们一路来,你应该也看见了,多少的苦我们姑娘都不怕,倘若不是这个人万分重要,她又怎么命都不要地来代州呢?”
江孤月默了一会,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你跟那位罗大人说一声,那叫葛成海的,我带走了。”
“啊?”眠柳连忙追过去,“会不会不合规矩?”
“那个姓葛的是个油皮子,你们那些将军审不出东西的,对了,那位池将军,就拜托你代我说明了。我审过了,会把事情告诉你们姑娘的。”
第104章 凯旋 燕远,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燕远醒时, 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具体梦到了什么,却一下又想不起来。
感觉到手边有些温热, 他缓缓垂眸看去,床边趴着一个姑娘,还安静睡着, 半边的脸都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他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静静看着。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有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是灵魂还能瞧见她的样子, 只有感受着她隔着被子传来的温度, 才能清晰地觉出自己还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趴着睡的小姑娘终于动了一下。
她睫毛轻轻颤动,而后睁开一双迷茫的眼睛, 正与他的视线交汇在一处。
林悠一下坐了起来:“你醒了?!”
燕远望着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壶里温着水, 我这就拿给你。”她说着,还不待燕远有什么反应, 便已起身往炭火边跑去。
瓷碗里的水温度刚刚好, 林悠扶着他坐起来,又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喝。
燕远伤重, 背后需得将被子都垫上,才能让他靠坐着。喝过水, 总算觉得嗓子舒服了些,他方才开口:“怎么能让你做这些……”
“我怕你醒来见不到我,我就把事情都让他们做,我陪着你。”林悠搁下碗, 看着他认真说道。
燕远偏过头笑了一下,方才重新将视线落回她身上:“我睡了多久,望月关……如今可还好?”
“今日是腊月初二了,你睡了有五天吧。池将军说淳于鹰死了,胡狄人恐怕要有一场宫变,前几日就撤兵了。”
燕远闭上眼轻叹了一口气,仿佛那日大雪中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他冷静了一会,方道:“营里……是不是很难?”
林悠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便朝他笑笑:“罗清泊从锦州带着粮草到了,就是你们回营那日到的,他们的粮草有好几车,够好长一段时日了。”
“罗清泊?”燕远有些惊讶,又忽然有股没来由的紧张,他动了一下,牵扯到了伤口,又不得不皱着眉躺回去。
林悠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他说,是收到二皇兄给他的信。二皇兄让他筹措粮草,暗中来北军大营,因为信是金鳞卫的人拿来的,有父皇的印鉴,所以他就亲自押着粮草来了。”
“二殿下……”燕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林悠摇摇头:“想来是我离开京城后,二皇兄才派人送的信吧。”
“不。”燕远摇摇头,“金鳞卫只听圣命,即便是二殿下写的信,能由金鳞卫送出,也一定是圣上授意。锦州离这里可不近,罗清泊现在能到,至少也要一月前收到信出发,也就是你离京后不久。”
这几日忙于燕远的事,林悠几乎无心想这些,如今听燕远说到这里,连她也意识到不对。
“父皇同时派了两批人送粮草到代州?”林悠暗暗心惊,“可大家知道的就只有京城出发的队伍,为什么要同时派两拨人呢……”
“所以大家都知道的队伍,遇到了土匪、火灾;而大家都不知道的,却平安送到了。”
“父皇是!”林悠突然想到了什么,“难不成父皇早就知道有人盯上了代州,想要对运到代州的粮草图谋不轨?”
“圣意不能妄揣,但圣上所做,显然比我们知道的要更多。”
“那……”林悠本是想问燕府的旧事,可她又想到燕远才醒来,不免又觉得现在提及这事不太是时候。
只是燕远既想到这里,又哪里会不想到燕家的事呢?
“周新吴怎么样了?”
看见林悠担忧的眼神,燕远心里一紧,抬手覆在她手上:“悠儿,战场上受伤再正常不过,我既醒了,说明上天就还不想收了我这条命,你只管告诉我,不用怕。”
林悠垂下眼帘,到底不忍拒绝他的问题:“池将军作主,把他看押起来了。”
“有证据了?”燕远此前与淳于鹰交战时,其实已将许多事情都终于理清,但要抓人,关键的是证据,他若非苦于没有证据,也不用连夜去审那丁陆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