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尚书并列站好,一个个低眉顺眼,御书房内气氛威压低沉,新帝手中卷宗直接砸向六位尚书大臣。
霍昱臂力惊人,年过半百的户部尚书被砸中脑门,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朕不会把同样的话说第二遍,三个月后,所有烂账死账,没做破解的案子,都给朕解决了!”
今日晌午,暴君才斩首了一批官员,六部尚书虽没有动,但未必意味着安全。
六人颤颤巍巍跪下:“是!皇上!臣领旨!”
户部尚书走出御书房时,双腿发软,是被兵部尚书搀扶着出来的:“王大人,你保重啊。”
王尚书身心颤抖。
他与相府曾是姻亲关系,正是他的长子娶了沈宜莲。
而今,王家虽然即刻和离,且当初也是在废太子与沈宜莲取消婚事之后,才去相府提亲。但沈宜莲毕竟曾是新帝前未婚妻不是么?!
单是这一层关系,就足够让王家人担心受怕的了。
王尚书颤颤巍巍,唇齿打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脑袋在脖颈上待不长了。
*
在御书房发泄一通后,霍昱的心情并没有好转,整个承明殿噤若寒蝉、安静如厮。
落日黄昏,橘黄色暖阳倾泻在整个皇宫上空。
霍昱坐在亭台下,一抬眼,入目便是朱瓦长亭、雕栏玉砌、碧瓦朱甍,三千繁华尽收眼底。然而,那双黑曜幽眸之中,却无半分对这尘世的眷恋与渴望。
他就仿佛是不小心来这世间走一遭,被动享受世间一切繁华。
霍昱转动掌中茶瓯,面对一桌美食佳肴,却是食不知味,迟迟不下筷。
宦侍陆达上前,问道:“皇上,可是御膳房的伙食不可胃口?”
这话一语中的。
霍昱嗓音幽幽:“不下饭。”一言至此,他指了指面前的糖醋鲤鱼,“一股醋酸味,端下去!”
陆达欲语却无言,这糖醋鱼是用的是江宁的香醋,醋香早就融入了鱼肉汤汁之中,哪里还有醋酸味,明明是幽香扑鼻啊。
陆达对一旁的宦侍招了招手,把这道糖醋鱼撤了下去。
霍昱突然开口:“朕的沈司寝死了么?”
陆达一噎,如实道:“回皇上,沈司寝傍晚时刚苏醒,沈大小姐正在照料着司寝大人呢。”
醒了?竟不过来请安。小东西胆子肥了。
这时,来福从千步廊下大步走来,他不敢挨近新帝,在三丈之远的地方站立、跪地,以头点地:“皇上,太后娘娘去了沈司寝值房,正在责罚沈司寝!”
来福与翠翠是在沈宜姝身边伺候的人。
沈宜姝算是他二人的主子,主子落难,当奴才的当然会来通风报信。
霍昱手中茶瓯重重搁置在了桌案上,“真麻烦。”
一言至此,他起身往值房方向大步走去。
*
沈宜姝身子轻晃,她与沈宜莲肩并肩跪在一块。
此时,她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更是不明白长姐为何也入宫了。
而太后针对她二人的缘由,她则是心知肚明。
这对母子两……都太可怕了!
沈宜姝内心的小人一阵嘤嘤嘤痛哭,表面低垂眼眸,苍白的小脸面无他色,十分认命。她一声不吭,就那么跪着。
沈宜莲显然还不适应宫里的日子,正抽泣痛哭:“太后饶命啊……”
太后坐在一把紫檀木圈椅上,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俊美男宠,她依靠着圈椅,美目中溢出睥睨天下的锋芒。
“相爷真有意思,塞了一个又一个沈家姑娘入宫。当初落井下石之时,又可曾想过今日?哈哈哈!皇上不会吃回头草,又何况是残花败柳。”
太后语气轻蔑,脸上浮着狂妄的笑意。
这话刺激到了沈宜莲。
她现在是弃妇,还是父亲送入宫的棋子,进退两难。
可当初,她年纪尚小,无论是定亲,亦或是退婚,都不是她自己能够选择的。
她的人生,从来不能够自己做主。
而今,一切后果却落在她头上。
残花败柳……
是说她无疑了。
沈宜莲捂唇痛哭,泪落如雨。意难平也好,业障也好,都是她应得的。谁让她是沈家女。
太后很喜欢眼下的处境与姿态:“来人,把沈家姐妹,给哀家绑起来,扔去荷花塘。”
沈宜姝:“……”这母子两当真太喜欢把人喂鳄鱼了。
沈宜姝不想死,可眼下又没有任何求生的能力,她呆愣着跪在原地,竟想到了被鳄鱼咬下第一口的时候,到底会有多疼……
会不会死得很缓慢?
这时,一道磁性低沉的声音传来:“住手!”
一见来人是帝王,刚要对沈家姐妹动手的嬷嬷,只能堪堪停手。
太后脸上得意狂妄的笑意散去,有些不悦:“皇帝怎么来了?哀家不过就是替你清理两个奴才罢了。”
霍昱看了一眼他用来下饭的沈司寝,忽的挑眉:“母后,你有所不知,朕是仁德之君,不随便杀人。”
沈宜姝:“……”这话好生耳熟。
众人:“……”皇上他怕是病了吧?仁德之君?不杀人?
太后冷笑了一声:“皇帝,哀家今日就想多管闲事了!沈家女不能留在你身边!无论是沈家女,亦或是沈家,都不能留!”
霍昱脸色沉了沉:“朕的事情,朕自己做主。母后对新入宫的男宠不满意了?何来空闲管前朝之事?”
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
后宫不得干政,朝堂上大小事宜,即便是太后也不便插手。
太后被霍昱强硬的态度气到了:“哀家只是来提醒你,莫要忘了仇恨!更别忘了你妹妹是怎么死的!”
霍昱拧眉。
他没有妹妹,死去的小公主是那个人的妹妹。
而他就快要彻底代替那个人了。
这时,太后身侧的一名男宠低语了一句:“皇上,太后娘娘可都是为了您好。”
这男宠肤色白皙,五官阴柔,十七八岁的光景,有股魏晋风流韵味,甚得太后的青睐。几乎是在重阳宫中横行,就连太上皇也不放在眼里。
霍昱斜挑的凤目微露寒芒,往前迈出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掐住了男宠的脖颈,将其提了起来。
男宠的双足离地,霍昱眸光乍寒,就在太后喊出“住手”二字时,霍昱指尖用力,“咔嚓”一声当场掐断了男宠的脖颈。
随即,霍昱手一松,取了帕子擦拭手心,漫不经心说:“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朕面前装蒜!”
太后脸色大变。
霍昱当面动她的人,就是在打她的脸,也是在传达不服从她的意思。
霍昱擦完手,对太后道:“母后,朕会命人再从宫外挑选几名优质男宠,算是赔给你。”
太后喉咙咽了咽,选择暂时忍住,不与霍昱闹起来。
而与此同时,又看见杀戮的沈宜姝仿佛适应了,神色还算稳,但更多的还是呆滞。
霍昱看了她一眼。
瞧这没出息的小东西,都不知道向他谢恩!
第十五章 哭就吃你
躺在地上的男宠已彻底断气。
一日夫妻百日恩,太后今晨还让他伺/候了,此刻却见人已归西,太后难免有些伤怀。
但太后心里很清楚,她能从冷宫出来,再对昔日仇家一步步的复仇,都是靠着霍昱。
她不能与儿子闹出罅隙。
太后目光冷冷的扫了一眼跪地的沈家姐妹,收敛了情绪,对霍昱道:“皇帝,哀家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既然你不领情,那哀家就不管了。”
言罢,太后玉手一挥,便有宫人上前抬起圈椅,她身侧的另外一名男宠有些受惊,但同时也暗暗庆喜少了一个劲敌。看来以后在太后身边,还得小心翼翼。
待太后一行人离开,沈宜莲跪拜谢恩:“民女多谢皇上!”
沈宜莲方才亲眼看见霍昱掐死了太后的男宠,她对这个暴戾成性的帝王又有了全新的认知,更是被霍昱举手投足之间的王者气息所深深折服。此刻,她凝视着霍昱的皂靴,心跳狂乱,忍不住胡思乱想。
皇上出手解围,是……在意自己么?
每个女子心中都有英雄情节,更是会无意识间慕强,尤其帝王还是沈宜莲的前未婚夫。
这种曾经有过的“牵连”与“关系”,让沈宜莲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
她多希望,如今身处泥潭之际,会有人朝她伸出双手,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然而,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沈宜莲壮胆抬起头来,却见帝王正一瞬也不瞬的看着身侧的三妹妹。
沈宜莲的心头一紧。
难道,皇上方才不惜与太后翻脸,是为了给三妹妹解围?
也是了,三妹妹容貌清媚,是个美人,且还云英未嫁。皇上岂会在意自己?当然是冲着三妹妹来的。
沈宜莲的心一阵阵的揪着难受,像是被人用尖锐的刀片搅了一遍又一遍。
而此时,沈宜姝脑袋昏沉沉,跪在那里静等着暴君离开,如此一来,她就能回去睡觉了。
昏黄余晖将暴君的影子拉得老长,沈宜姝就盯着青石地面上的影子。
瞧瞧,不愧是暴君,就连影子也格凶悍残暴。
可半晌过去,影子纹丝不动。
沈宜姝高热未退,歪着脑袋又盯了一会影子,然后她猛然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暴君狭长的眸。
沈宜姝脑子里稀里糊涂,一会想着葬身鳄鱼腹时,如何能死得快一些;一会又在想,她还没嫁过人,就这么死了太过可惜。
她还是歪着脑袋,高热烧糊涂了,喃喃自语:“皇上,我还不想死。”
多么直接又简单的诉求。
霍昱见她眸中氤氲着一片水汽,娇滴滴的,宛若一朵因为雨打才绽放的栀子,他招了招手,像是对待一只小宠物:“过来。”
沈宜姝艰难的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霍昱面前,原本是仰面的姿势,但她又意识到不可“直视龙颜”,遂又垂下脑袋。
霍昱捏起她的下巴,又让她重新抬头,暴君不顾旁人在场,对沈宜姝道:“不想死的话,你好好爱朕,要对朕深情不渝,愿意为了朕赴汤蹈火,做一切事情。可听明白了?”
沈宜姝阴沉着小脸,心中苦涩极了。
暴君必然是缺爱!
不然,为何要逼着自己爱他。
行吧,为了活下去,她可以“狠狠爱”他。
沈宜姝身子发软,几乎就是靠着霍昱的手支撑,她两眼汪汪:“微臣爱皇上,且会一直深爱着皇上。”才怪!
霍昱仿佛被/取/悦到了:“很好。”
一语毕,他把沈宜姝打横抱起,亲自送去值房的榻上。
沈宜莲目睹了这一切,心,仿佛又被人凌迟了一遭。
这无关乎/风/月,只不过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却因为命运多变,而与她擦肩而过了。
倘若从未拥有过,那倒是谈不上失去。
真正令人痛苦的是,差一点拥有,但最后摊开双手,却发现空空如矣。
这厢,沈宜姝被霍昱放在了榻上。
霍昱直起身,却发现衣摆被小东西攥在手里。小巧素白的手,与玄色龙袍形成鲜明对比,她就像是一只害怕被人遗弃的可怜宠物。
沈宜姝趁病谈条件:“皇上,假如哪日微臣必须去死,皇上可否莫要让微臣喂鱼?死得太难看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霍昱薄唇微勾,嗓音低沉,不疾不徐,仿佛是两人之间说着悄悄话,他道:“那就看你表现。”
沈宜姝点头,眼角滑落泪珠子,小模样楚楚可怜:“微臣定会好好表现,皇上当真是仁德之君,心善仁慈,让微臣爱慕不已。”
她放开了帝王的龙袍,但那上面有了褶皱,她觉得不太合适,又伸手替帝王理了理,拉整齐了一些。
霍昱垂眸看着她的小动作:“朕命你明日康复,可听清楚了?”
沈宜姝嗓音软软的,有气无力:“微臣定当尽力。”
霍昱见她如此嘴甜,且乖巧,他心情甚好,离开时并未再制造出任何残暴之事。
沈宜莲迈入屋子,看着躺在床上的三妹妹,她兀自抹了把泪,心中除却空洞之外,还有一些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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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侯府,傅家。
夜色阑珊,春风徐徐,廊下灯笼摇曳,微光的影子在地面晃动。
堂屋内,下人皆被屏退,定北侯一巴掌扇在了傅靖云脸上,愤愤道:“混账东西!你是想害死全家么?!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醒悟?在皇上跟前待过的女子,就算是日后出宫,也不是旁人能碰的!更何况,皇上对沈三姑娘的态度本就奇怪!”
“我警告你,日后不准再接近沈三姑娘!”
傅靖云被打偏了脸,他没有一句怨言。
他能够理解父亲,但与此同时,他不会轻易改变心意。他心悦沈宜姝,尤其是眼下得知沈宜姝的处境,他更是坚定了心意。男子对自己喜欢的姑娘,都有天生的保护/欲。
傅靖云不想惹怒定北侯,只道:“父亲,儿子不会再鲁莽行事。”
其他的,他无法再承诺。
*
当晚,后宫嫔妃们陆陆续续派人给沈宜姝送了补品,以及一些布料、水粉、首饰。
沈宜姝这一次病倒后,她深刻体会了一次身为帝王“眼前红人”的待遇。
她也知道,这些嫔妃如此关照她,无非是想得到皇上的宠爱。
谁让她是司寝官呢,帝王的衣食住行,都与她有干系。
晚上喝过汤药,又眯了一小会,沈宜姝退了热,人也恢复了稍许精神。
沈宜莲虽然入宫了,但新帝只给了她宫婢的身份,卑微极了。
她看着一屋子的礼物,说实话,心生艳羡的同时,也甚是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