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妧问了一连串问题,顺带把前世冯孝全的事情隐名去姓说给她听。
楚映思量好半天,咬着下唇道:“如果他真敢这般,那我就和离归家,你跟我哥不会不管我吧?”
言外之意,她决定嫁。
杨妧叹口气,笑道:“我当然要给你撑腰,你可是我的亲小姑,咱们国公府的姑娘哪能轻易被人欺负了?”
楚映既是铁心愿意嫁,杨妧吩咐清娘,“你到客栈给陆凡枝递个话,说咱家有意结亲,若他愿意,就请托媒人过来。”
清娘应声好,换了件衣裳就去了客栈,一个时辰后,风风火火地回转来,“夫人,陆凡枝求见,二门外等着。”
杨妧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清娘笑道:“陆公子说择日不如撞日,求人不如求己,路上买了四样点心提着来了,倒是个爽快人。”
言谈间很是赏识他。
杨妧苦笑着一面换见客衣裳,一面吩咐人在穿堂架面屏风。
陆凡枝是外男,她不可能在松涛院接待他,也不可能到外院去,只能凑合在二门的穿堂见。
杨妧在屏风后坐定,清娘将陆凡枝引了进来。
隔着轻薄的细纱,杨妧清楚地看到他依旧一身靛青色素面长袍,浆洗得很干净,那方黄玉印章就挂在腰间玄色腰带上。
陆凡枝对着屏风长长一揖,声音清亮,“见过夫人,浙江上虞陆凡枝前来求娶楚姑娘,请夫人成全。”
这事是杨妧主动提起的,当然不会为难他,可有些话必须要说在前头。
杨妧轻笑声,“陆公子敢上门,请问是拿什么来求娶?”
陆凡枝朗声道:“在下的一腔赤诚和一身学识,在下对楚姑娘会真心相待,也会凭借才学让她过上顺心的生活。”
这回答挺让人意外,杨妧又问:“要想过得顺心,依你现在的条件,应该不太容易吧?”
陆凡枝道:“我会尽力而为,若只有一碗粥,我与楚姑娘各分其半,若只有一块肉,她吃肉我啃骨头,非是不能全给她,是因我需要有力气挣得我俩衣食。”
杨妧沉默片刻,轻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大姑娘的亲事不能由我一人作主,需得经过老夫人和夫人首肯。况且,你自个上门也不合情理,该请媒人还得请媒人。给你指条路,若是余阁老家钱老夫人或者忠勤伯顾夫人愿意为你出面,亲事应当无虞。”
陆凡枝道谢离开。
没几天,钱老夫人果真坐着马车上门求亲了……
第131章
楚映既喜且惊, 紧紧攥着杨妧的手,“阿妧,你说祖母如果不答应怎么办?”
杨妧宽慰道:“钱老夫人肯上门, 说明她也觉得陆凡枝不错, 祖母总会考虑她的意见, 再者, 陆凡枝不也来了吗?他往旁边一站, 比什么话都管用。”
因为陆凡枝陪着钱老夫人过来,杨妧这位年轻的小媳妇也不能参与谈话,只能躲在里屋偷听只言片语。
过了一个时辰, 陆凡枝跟钱老夫人离开, 杨妧迫不及待地掀帘出去,吩咐红枣将客人用过的茶盅撤下去,给秦老夫人续上热茶,试探着问:“祖母可应许了?”
秦老夫人把手里纸笺递过来,“明儿你去护国寺找方丈, 让庄嬷嬷到清虚观跑一趟, 再让严总管到钦天监合下八字。”
杨妧笑道:“祖母这是要大费周折, 让各路神仙都显显神通?”
秦老夫人叹一声,“我就这么一个孙女儿,原本想着在相熟的世家勋贵里挑个本分的,就在眼皮子底下怎么也能护好了,可如今找个不知底细的外乡人, 大姑娘受了欺负怎么办?”
楚映泪如雨下,俯在秦老夫人膝头哀哀泣道:“祖母,我不嫁了。”
秦老夫人轻轻拍着她肩头,“尽说傻话, 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你先去洗把脸,我跟你嫂子说会儿话。”
红枣扶着楚映回清韵阁,秦老夫人则到东次间大炕上,舒舒服服地倚着靠枕,“……今年刚好满二十,比大姑娘大五岁,听说话办事都很周到,也有分寸。他说不介意被人说依附岳家,只要大姑娘能过得舒心。五月应考庶吉士,不管中与不中,都想先在京里待三年,然后外放。这样也好,两人处出情分来,以后到了陌生地方能互相体谅互相照应。家里有两处闲置的宅子,一处在梯子胡同,另一处在大桥胡同,都是三进院,你说陪嫁哪处好?”
梯子胡同在南熏坊,离翰林院和六部比较近,大桥胡同在鸣玉坊,离国公府约莫两刻钟的脚程。
即便陆凡枝考不中庶吉士,十有八九也会在六部谋个职差。
杨妧想一想,笑道:“相比起来还是梯子胡同方便,要是祖母不好取舍,两处都给了阿映也使得,想住哪边住哪边?”
秦老夫人道:“你倒是个大方的,一座三进院子足够他两人住,多了免得惹是非,万一家里乡亲父老来打秋风……我不是怕陆家来人,就是……”
杨妧明白秦老夫人的意思。
不管是求学的还是为官的,甚至行商的,都想往天子脚下来看看,如果小住半年三个月倒没什么,万一有那不长眼色的一住三五载,撵都撵不走,多叫人堵心。
杨妧拍板,“那就抽空让人把梯子胡同收拾出来,该粉刷的粉刷,该修缮的修缮,量好尺寸找人开始打家具。对了,大兴的田庄要不要分出六百亩给阿映?我寻思有曹庄头照应着更便利,若是别处,还得另外找人看管。”
秦老夫人连连应好,“再给她陪嫁两间铺子,双碾街的味为先,我老早应着给她了,再让严总管在南熏坊附近寻个两三千银子的小铺面,让大姑娘自己学着找人打理。”
祖孙两人嘀嘀咕咕把楚映的嫁妆商议了七七八八。
没几天,各处合算了八字回来,都说是上上吉的好姻缘。
陆凡枝和楚映的亲事就算定了下来。
张夫人很不满意,可总算有自知之明,没在秦老夫人面前抱怨,只跟董嬷嬷嘀咕,“老夫人的心思真让人想不通,孙媳妇挑了个门户低的也就罢了,可都说低娶高嫁,阿映应该寻个权贵人家,京里多少世家新贵,老夫人竟然都瞧不上?早知道这样,我娘家还有两个侄子没成亲,阿映嫁过去,亲上加亲多好。”
董嬷嬷叹道:“夫人,您可别提张家那两位少爷,三少爷当县丞不到一任就被退回来了,四少爷仍旧闲在家里没事干。这位陆公子可是新科进士,实打实的真学问。您不是不想让二少爷习武,过两年正好就可以让陆公子指点他做文章。”
提到晖哥儿,张夫人唇角露出由衷的笑。
董嬷嬷趁热打铁,“这两年您跟张家那头没联系,得了多少清静,您不知道,二爷又置了一房外室,把国子监的差事都丢了。”
张夫人愕然。
之前,二哥张承文确实养过外室,被张二太太好一个收拾,这怎么又故态复萌了?
董嬷嬷道:“大爷最近要给三少爷打点差事,可被二爷的丑事闹腾得,都张不开嘴,正在家里发愁。”
张夫人听说两家人全都有一堆烂事,终于闭了嘴。
陆凡枝攀上镇国公府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大家并没有感觉很意外,毕竟京都素来有榜下捉婿的习俗,新科进士被权贵瞧中的先例比比皆是。
只是这种捉婿跟入赘差不多,进了权贵的门,事事都要依从权贵。故而,有些人愿意,也有的人不想屈从,各随心意。
同时,京都还流传着另外一个消息,二甲头名的冯孝全跟江西廖家的十四姑定了亲。
杨妧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特意让清娘去打听一番。
事实果真如此。
廖十四花费不少工夫和银钱勉强除掉了脸上的红包,却留下不少痘印,平常施了脂粉看着还成,可要是洗过脸就不能入目。
眼看着亲事难成,廖太太将主意打到穷苦的进士身上。
考中进士固然光彩,但是要分配到好官职,没有人脉和银子却不成,这两样,廖家都不缺,而且廖家在士子中的名声还相当不错。
冯孝全跟廖太太一拍即合。
廖家答应为冯孝全在京里谋个体面的职位,另外拿出两千两银子置办宅院,供小两口居住。而冯孝全作为廖家的姑爷,顺理成章地站在了廖家一派。
等把楚映的嫁妆商议,各样事情都处置妥当,已经是四月中了,芍药花开得如火如荼。
杨妧特地绕到烟霞阁折了两支含苞待放的带去瑞萱堂。
这些日子楚映都在瑞萱堂绣嫁妆,一来是跟庄嬷嬷学管家,二来是出嫁在即,想多陪陪秦老夫人。
楚映看到杨妧,忙将芍药花接过,用只琉璃碗养着,供在长案上。
杨妧对秦老夫人道:“祖母,天儿暖了,阿映的亲事也定了,我估摸着家里一时半会儿没有大事操办,想去宣府住几个月。”
秦老夫人大吃一惊,“那里不太平,哪是咱们女人去的地方?”
“我想表哥了,总惦念着他,”杨妧坦诚地说,“去瞧上一眼就放心了。我记得父亲说过,四五月份瓦剌人那边有了野菜野草,也要忙着耕地种菜,边境比其它时候安生。再者,宣府是个挺大的镇,有酒楼有商铺,女人多得是,我又不往边境去,不会有事的。否则,我担心表哥饭食能不能吃饱,衣物够不够穿,又怕他会不会在宣府瞧中别的女子。”
“昕哥儿不是那种人,”秦老夫人断然道。
如果楚昕是朝秦暮楚的性子,前世也不至于临死前都没成亲。
可这事,杨妧却不知道。
看着杨妧满脸的倔强,大有“她不答应,决不罢休”的劲头,秦老夫人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去看看也成,多带几个人,住两个月就回来,那边冬天风雪大,你可是熬不住。”
杨妧点头答应着,“行。”
人手早就打算好了,清娘和青剑必须跟着,再加个青菱、柳叶和柳絮。青藕就留在览胜阁看守门户。
东西也早早做了准备,药材、衣物还有干贝蘑菇等食材,林林总总装了两辆大车。
秦老夫人指派陈文陈武带着十个精干的护院,又到镖局请了二十位镖师。
临行前,杨妧回了趟四条胡同,除去跟关氏话别,把杨婉的添妆也带去了,“你成亲我怕是赶不回来,提前给你添妆。”
细长的花梨木匣子里摆着一对石榴花簪头的金簪,被阳光映着金光闪烁。
杨婉大失所望。
她以为至少会是一套头面,余新梅出嫁,杨妧就送了套红玛瑙的头面,她跟杨妧是堂姐妹,难道还不如个外人?
却完全没想到,杨妧出嫁她什么都没送,事后也没有补上。
四月二十六,秦老夫人从黄历上挑了个“宜出行”的吉日,千叮咛万嘱咐地送杨妧出了门。
从京都到宣府其实并不远,比到济南府少了一半路程,但地处因偏僻,加上路途不太好,感觉好像更远。
杨妧不着急赶路,走走停停按着时辰吃饭住店,遇见集市还会耽搁片刻买些合用的东西。
越往北走,人烟越稀少,土地越荒凉,有时候行半天路也看不到个人影。
护院和镖师们都打起了精神,青剑和清娘则一左一右,神情戒备地护在杨妧的马车旁,寸步不离。
好在并无特别的事情发生,连野狼或者野猪都没瞧见一头。
第四天,临近正午,隐约瞧见了延绵不绝的城墙。
李先骤然来了精神,马鞭一甩,马车飞快地往前驰去,没多会儿来到了城门口。
杨妧掀开车帘望了望土黄色的城门楼上“宣府”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不由弯唇微笑,“表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32章
总兵府在闹中取静的枫林胡同, 一打听就知道了。
是座三进五开间的宅院,黑漆大门上挂两只黄铜兽头辅首,厚重而光亮, 门前坐两只小小的石雕狮子, 格外增添了几许威武。
马车继续往前, 来到东面的角门前。
李先下车叩响铜环, 对门房道:“我们从京里来, 找严管事。”
严管事跟京都的小严管事约莫五成像,都随严总管的相貌,方正脸儿, 留着羊角胡, 看着非常和气。
可只要跟小严管事打过交道的人,就知道这位严管事也不能小觑。
看到门口一排五辆马车,严管事只惊讶了数息,脸上随即带出亲切地笑,“你们过来了, 怎么不写封信来, 也好让人到城外迎迎, 路上可平安?”
李先拱拱手,“还算顺利。临时起意来的,因路途不远,世子夫人怕人到了,信还未必到, 所以就没写。”
清娘将杨妧搀扶下来。
严管事急走两步就要跪倒,杨妧怎可能让他跪,忙让青剑扶住了,笑盈盈地说:“不敢当严管事大礼, 不知国公爷和世子爷可在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