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都在军营,国公爷隔天回府一次,世子爷约莫七八天回来一次,我这就打发人去回禀。”
“不用麻烦,”杨妧止住他,“待会儿我到军营门口等。”
承影自动请缨,“我带夫人过去。”边说边往青菱身上瞟,青菱回瞪他两眼,抢白道:“别傻站着,先把东西搬进去。”
承影咧开嘴,呼喝着小厮把箱笼抬到内院,蕙兰和剑兰也迎出来,一个沏茶,另一个吩咐厨房烧水。
趁杨妧洗漱时,青菱打开箱笼,将衣物放进衣柜里,被褥等物暂且放在罗汉榻上,等待杨妧吩咐。
蕙兰低声警告剑兰,“夫人过来了,以后可把你那些心思收一收。”
“别胡说,”剑兰拉长着脸凶巴巴地回视她,“我有什么心思,不就是让窦家婆子帮忙做了几件衣裳?那也是因为我这阵子肩膀疼,没办法动针线,世子爷总不能没衣裳穿。这事儿,就是说给夫人,我也没什么心虚的。”默一默,又道:“蕙兰,咱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你背后搬弄是非,咱俩都得不了好。”
蕙兰面色一片灰败。
她岂不知道这一点?楚世子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俊俏少年,每次进宫都会招惹不少目光。
楚贵妃怕世子年纪轻轻被身边人挑唆,特地从储秀宫挑出来她们两个性情稳重的伺候。
四五年过去了,览胜阁只有她跟剑兰两个丫鬟,两人宛如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果剑兰行出不齿之事,她还能脱得开干系?
蕙兰用力咬着下唇,“如果你就此歇了心思,前事我可以替你瞒下,否则……你好自为之吧。”
这空当,杨妧已经洗漱罢,将因坐车而压出满身褶子的衣衫换下,又重新梳了头。
承影亲自将她们送到城外二十里的军营。
军营门口有两队士兵手持长枪在守卫,杨妧隔着车帘对承影道:“我是闲人怕不方便进去,我在这儿等着,你瞧世子有空请他出来便是。”
承影不以为然地说:“没那么多规矩,窦参将的闺女天天在军营里混,他们不敢拦着您。”扬声对守卫道:“车内是我家世子夫人,请勿冲撞了。”
果然很顺利地进了大门。
承影道:“军里都是午时三刻放饭,饭后休息半个时辰,这会儿一准在校武场。”
驾车拐两个弯,就听前面传来一片喧闹之声。
杨妧下了车,不由惊呼了下,面前的校武场约有国公府的演武场七八个大,地面夯得平整而结实,数百士兵分成不同人数的小组正训练。
清娘摩拳擦掌地说:“这校武场跟山海关那个差不多,足可以跑马了。咦,军里还有女兵?”
就在不远处,一位身着箭袖长衫的女子正张弓搭箭,长发高高束起,英气十足,而旁边还有两个同样装束的女子。
承影道:“那是窦参将的闺女和丫头,听说从小在军里长大,稍微会点儿功夫。”
清娘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撇下嘴,“搞半天不过是花拳绣腿,这点距离都差不中靶心,丢人现眼!”
杨妧根本没听到他俩的谈话,目光逡巡着寻找楚昕的身影。
可士兵们都是一式的暗红色裋褐搭配黑色护甲,分辨起来着实不太容易。
杨妧慢慢搜寻着,眸光凝在某一处,忽然就不动了。
那人同样穿裋褐护甲,头发用暗红色布条束着,可背影硬是比别人更挺拔更颀长些,像是草原上茁壮成长的小白杨。
杨妧凝神再打量一番,抿抿唇,迈步往那边走。
士兵们注意到校武场多了个陌生女子,俱都好奇地瞧过来。
楚昕将枪杆顿在地面上,怒道:“精力要集中,枪尖扎到哪儿眼睛看到哪儿,章骏你那狗眼往哪里看?”
声音这般熟悉,千真万确正是楚昕的。
杨妧悄悄地弯起唇角。
矮个子章骏指着楚昕身后支支吾吾地说:“头儿,有个女人。”
“什么女人?你做梦呢,就是有头老虎来了也不许看,”楚昕目不斜视地做着示范,“再来一遍,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握住枪杆后侧。”
更多士兵偷偷瞥向杨妧。
楚昕神情恼怒地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的女子,她穿浅粉色绣着大红月季花的杭绸小袄,湖蓝色十二幅湘裙,墨发松松地绾在脑后,鬓间别一对精巧的珠钗。
耳坠也是珍珠的,映着脸颊仿若初春枝头乍乍绽放的桃花,娇艳动人。
对上楚昕的视线,杨妧目光骤亮,腮旁自然而然地漾出浅浅笑意。
楚昕有片刻的愣神,扔下长枪大步走来,张臂抱住杨妧,紧紧地拢在怀里。
这久违了的温软与馨香!
欢喜从心底油然升起,直冲脑际,楚昕眼窝一片潮湿,低低呢喃,“妧妧。”
士兵们“嗷嗷”地尖叫起来,楚昕飞快松开她,柔声道:“回府再抱。”
话虽如此,手下却不放松,仍旧牢牢地扣住杨妧腰身,转身喝道:“叫什么,接着练,”顿一顿,微弯了唇,努力保持着平静,“这是我媳妇儿,从京都过来。”
“痦子”嬉皮笑脸地说:“头儿快回家吧,我们自己能练。”
其余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我们保证自觉。”
楚昕轻咳声,“好,明天一早我来检查,有招式使错了的,加倍处罚。”
再不管他们挤眉弄眼地做鬼脸,拥着杨妧走过士兵们或好奇或羡慕的视线,临近马车,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窦笑菊看着这一切,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用力将手里短弓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啧啧,”清娘不满地摇了摇头。
战场上,兵器相当士兵的手,没有一个士兵不爱护自己的武器,可见这位窦姑娘并非真正爱武,只是另有所图罢了。
清娘眸光闪一闪,加快步子,身姿利落地跳上车辕,低声问承影,“那位窦姑娘是不是瞧上世子了?”
“是,”承影无谓地笑,“看中世子的人多得是,世子在大街上走一趟,身后能缀一串姑娘,不过世子从来没搭理过别人。”
清娘满意地嘀咕一句,“这还差不多。”
车辕上两人悠闲地一问一答,马车里却是春色旖旎。
楚昕盯着杨妧因亲吻而格外红润的双唇,忍不住又吻上去,低低问道:“怎么不事先告诉我,我到城外接你?”
杨妧温顺地回应着他,“我想让你欢喜,你可高兴我来?会不会拖累你?”
“不会,”楚昕呢喃地回答,“妧妧我很想你。”
气息炽热而急促,呼在杨妧耳畔,灼得人心头发颤,清亮的眼眸里像是燃了一簇火,熊熊地着。
杨妧抬手蒙上他的眼,“不许这么看我,在大街上呢。”
楚昕舒一口气,轻笑声,撩起车帘指点给杨妧看,“聚缘酒楼卤味极可口,回头我带你来吃卤兔腿,还有烧野鸡也不错;玉堂酒家有一种沙棘果酿成的果酒,甜中带酸,你肯定喜欢喝。”
说说笑笑间,马车停在了总兵府门前。
楚钊已经回来了,瞧见两人紧扣在一起的双手,眉头皱了皱,声音倒算温和,“老夫人身体可康健,你打算待多久,几时回去?”
“祖母身体好着呢,最近天气暖了,每日里带弟弟到花园能玩大半个时辰,林医正诊过几次脉,都说脉象极好。弟弟现今走路不用人扶,走得可稳当,只话说得不利索,只会咿咿呀呀地喊。祖母说,阿映十个月时,已经会唤爹爹了。”
听到杨妧叽叽喳喳地说起家里的事儿,楚钊脸上浮起温柔的笑,“阿映说话早,可是走路晚,抓周时还不会迈步,我记得那年中秋回去,阿映一岁半了,还要战战兢兢地拉着奶娘的手……阿映的亲事是你帮忙说定的?”
杨妧笑道:“祖母相中了陆公子的气度,请钱老夫人保的媒。我来前,刚把梯子胡同那处宅院修缮过,家具都在咱家漆器铺里做的,掌柜说了要用最好的木料,最好的工匠。再过几天,陆公子考庶吉士兴许就有了信儿,若是能考中,婚期打算订在冬月,若是失手,就先谋寻差事,婚期延到来年二月。嫁妆大致跟祖母商量定了,陪嫁一处宅子两间铺子,大兴划出六百亩地,真定那边还有个小田庄……现银打算陪送六千两。”
秦老夫人的意思是多陪送不动产,少陪送现银,
楚钊认真听着,点头道:“这样安排极是妥当,阿映如果缺银子,随时可以到店铺支取。”
可要是上千两的开支,铺子掌柜就会掂量些。
也有隐隐防着陆凡枝的意图。
毕竟前世冯孝全的嘴脸,秦老夫人非常清楚,还是谨慎一些好。
楚钊又问了家里一些别的事情,杨妧一一回答。
楚钊很满意,笑道:“我让人把正房收拾出来了,你们把东西搬过去。”
杨妧忙站起身,“父亲,这不合规矩,没有晚辈住正房的。”
“无妨,”楚钊道:“我习惯住书房,正房已经空了二十年,你们住着更方便。你打算几时回京?”
杨妧抿抿嘴,睁着眼说瞎话,“我想一直留在宣府……祖母身体很是康健,阿映的亲事也定下了,祖母便吩咐我多住些日子,照顾表哥,也在父亲跟前尽孝。”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来了宣府,先不听秦老夫人的话好了,等回去以后再赔罪。
楚钊看着她如娇花般的脸庞没作声。
现今是春夏之交,宣府天气暖和果蔬丰富,等入了秋,寒风起了,想必她就待不住了。
不过能来住小半年也不容易,免得自家傻儿子惦念。
楚钊温声道:“一路奔波,你先歇着吧,我回军营去,晚上住在那边。”
杨妧可不想歇,只要歇下就给了楚昕可乘之机,晚饭没准儿就起不来了。
她先到正房院看了看,终是没敢住正屋,而是让青菱把东西都搬到了东厢房,收拾完被褥箱笼又去了厨房。
厨房只有一个掌勺的妇人,三十出头岁,姓杜,另有两个打下手的婆子。
看起来都很老实,厨艺却是平常,因为灶台上已经摆出来的两个菜卖相都很一般。
果然口味也一般。
不过沙棘果酒倒真的好喝,蜂蜜水似的。
楚昕让得殷勤,杨妧喝得痛快,不知不觉一坛酒见了底。
杨妧两靥泛出云霞般的红色,眸光里柔波荡漾,溢出浓浓的情意,声音娇且媚,“表哥,这酒真好喝,明儿多买几坛。”
“好,”楚昕心头柔软如水,打横将她抱起来,走进内室……
第133章
天色朦胧, 透过窗棂轻薄的绡纱照在相互依偎的两人身上。
清晨微风卷着院子里梧桐花的清甜徐徐吹来,薄凉似水。
杨妧似是不胜凉意,含混不清地嘟哝一声, 往楚昕怀里靠了靠。
楚昕抬手将被子拉高了些, 顺势将她腮旁散乱的墨发拂开。那张雪后晴空般白净的小脸便整个儿展现在他面前。
雕翎般浓密的睫毛扑扇下来, 遮住了那双好看的杏仁眼, 鼻子一如既往地挺直秀气, 而双唇在朦胧的天光里,却格外水嫩红润。
楚昕默默看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潮水般从心底涌上来, 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漾起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一个人入睡,也会有这般心满意足的幸福,就像是飘荡许久的船只寻到了停泊的港湾,像经年跋涉的游子突然找到了家。
就像累生累世不断找寻的珍宝失而复得, 这般地弥足珍贵。
楚昕满足地低叹声, 轻轻吻在杨妧额头。
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 院子里传来清娘有意压低的声音,“夫人饭食不挑剔,待人也不苛责,用不着战战兢兢的,薏米粥就很好, 再用人参炖个鸡汤备着,下饭的小菜准备两个。”
杨妧睫毛动了动。
楚昕敏锐地察觉到,低了头柔声唤:“妧妧。”
杨妧睁开眼,入目便是那张漂亮到不可思议的俊脸, 慌忙又闭上。
经过昨夜,她才知道刚刚成亲那一个月,楚昕有多么克制,又有多么强悍的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