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忡间,发榜的日子到了。
临川知道杨妧惦记着杨怀安的成绩,一大早就到礼部门口等着放榜。
杨妧等得心神不定,干脆到正房院陪秦老夫人逗晖哥儿玩。
天气转暖,晖哥儿脱下厚重的棉袄棉裤,身子轻快了,突然就学会了爬,一学会就爬得飞快。
这下可不得了,稍不注意,他就爬到炕边去了。
乳娘和四个丫鬟不错眼珠地盯着,眼前时刻不能离人。
杨妧摇着拨浪鼓逗他,晖哥儿早玩腻了拨浪鼓,却瞧中了秦老夫人手里金灿灿的大佛手,“嗖嗖”地从炕尾爬到炕头。
秦老夫人欢喜道:“看这个利落劲儿,跟昕哥儿小时候差不多。”
正欢声笑语时,紫藤乐滋滋地进来道:“回世子夫人,刚临川说杨家舅爷高中了。”
杨妧“腾”地站起来,“真的,多少名?”
秦老夫人扬声道:“让临川进来回话。”
临川先磕头请了安,咧着大嘴道:“是七十六名,我数了好几遍,就是杨家舅爷的名讳。”
前世,杨怀安连续考了三回都没考中。
杨妧觉得这回能考个同进士也不错,没想到竟然能进二甲。
真是值得庆贺。
青菱识趣地掏出个银锭子,“呶,世子夫人赏你的。”
“谢夫人赏,”临川美滋滋地接着,“我知道夫人惦记,先回来报个信儿,那边还留了人抄名录,稍后就能送来。”
再磕个头,轻手轻脚地离开。
屋里人齐声向杨妧道贺,杨妧笑着吩咐青菱:“跟厨房说,中午加菜,从我体己银子里出。”
楚映得知消息,也赶来给杨妧道喜,刚巧外头送了名单进来。
此次共取中二百一十六人,一甲三人、二甲百二十人,其余尽在三甲之列。
杨妧一眼就看到了冯孝全的名字。
在二甲的头一位。
跟前世一样,仍是传胪。
楚映却指着陆凡枝的名字,兴奋地说:“这人果然有学问,考得还不错。”
陆凡枝排在第二十八名,比较靠前的位置。
杨妧点头,“是有些真才实学。”
楚映叽叽喳喳地说:“不知道他要考庶吉士,还是直接做官。要说还是考庶吉士更好,可以留在翰林院为官,不是说非翰林不得入阁吗?”
往常楚映并不关心什么翰林、内阁,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做几幅画?
这下秦老夫人也察觉到,目光敏锐地扫视过来。
刚好杨家派人送信来道喜,杨妧急匆匆收拾出几样贺礼回四条胡同转了圈,再回来,径直去了瑞萱堂。
那张写着考中士子名讳的字纸就放在炕桌上,陆凡枝的名字旁边有道深深的指甲印。
杨妧低声道:“被陆凡枝冲撞那天就感觉阿映不太对劲儿,回来之后让青剑打听了一番。”细细地陆家情况告诉给秦老夫人,“陆家都是本分人,门风也不错,陆老爷和两位少爷家中都无妾室。”
秦老夫人轻轻“叹”一声,“门户也太低了些,家里又不在京都。”接着再叹一声,“这样的人,既怕他不孝顺,也怕他太孝顺。”
不孝顺的人德行不好,太孝顺则担心他为了爹娘而委屈媳妇。
就像冯孝全似的,不折不扣的大孝子,可都是拿着媳妇儿的嫁妆来伺候老娘。
谁能说陆凡枝就一定比冯孝全强?
杨妧也想到这点,遂道:“那就等等再看,阿映的亲事不用着急,大不了在家里多留两年,十六七岁出嫁也不晚。”
“那倒是,”秦老夫人非常赞成,“慢慢再访听吧,我还是想把大姑娘许个京城人家。”
杨妧暂且搁置下楚映这头,没几天,关氏打发春笑送信来,说长兴侯陆家托人向杨婉提亲,秦氏已经同意了……
第129章
杨妧头大如斗, 到瑞萱堂跟秦老夫人知会声,命人备车要回四条胡同。
秦老夫人见她着急,温声劝道:“四丫头,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 你觉得长兴侯不合适, 别人未必这么看。”
杨妧自不好把前世那些龌龊事情摆出来, 只道:“上次表哥把长兴侯打了, 我又把汪太太得罪得不轻,以后见面怎么处?再者,长兴侯……外面看着光鲜, 我看他根本顶不起事, 自己捱了打还要指望嫁了人的长姐出面。”
可她前世在陆家过得相当不错,还跟陆知海生养了孩子。
因为是楚昕瞧中的姑娘,又因为杨妧和余新梅来往多,秦老夫人时不时会听钱老夫人提起她。
不外乎说她贤惠能干,凭一己之力把陆家管理得井井有条。
秦老夫人感慨不已。
缘分真是没法说, 这世她成了自己的孙媳妇, 能干照旧能干, 却看陆知海不顺眼了。
不管怎样,对楚家而言,这总是件好事儿。
杨妧回到四条胡同,寒暄两句,便问起杨婉的亲事。
秦氏面上带一丝得意, “托清远侯长媳刘夫人做的媒,正月就来求过,我说考虑考虑,前几天又来求。勋贵之家到咱们门上求亲, 架子放得那么低,诚意给得足足的,我也不好再推辞。加上阿婉见过长兴侯两次,彼此有情有义,索性就成全了她。”
杨妧道:“祖母不知,长兴侯……只会点诗词歌赋,并无真才实学,家里老夫人托病诸事不管,已经出阁的姑奶奶握着府里中馈不放……”
话未说完,杨婉已经抢白道:“怎么没有真才实学?你知道银杏树,也叫白果的,有雌雄之分吗,你能分辨出来吗?”
杨妧无语。
怎么前后两世,陆知海还是用这一套跟女孩子搭讪?
杨妧道:“我当然知道,但是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又不能治国□□,也不能兴家举业。陆知海已经行过冠礼,连件差事都没领过,只靠着祖上余荫生活,陆家那点家底,能支撑几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成亲之后,我当然会劝他上进。”杨婉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已经能当长兴侯的家似的,“何况,我也不像你那么市侩,黑眼珠只能看到白银子。拿着婆家的东西给自己撑脸面,别人不好意思提,咱们家谁不知道?”
“阿婉!”秦氏沉声止住她,“你姐姐说得有道理,男人是得领几件差事做,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坐吃山空……阿妧,四姑爷跟顾家三爷相熟,以后禄米生意让长兴侯也跟着参一股,又不是外人。”
呵呵!
杨妧差点给气笑了,“长兴侯清雅矜贵,哪能看得上做生意的贱业,别让阿堵物脏了他的手。再者,我哪好拿婆家的脸面给娘家做人情,怕外人知道笑话。”
这是把杨婉适才的话回敬给她。
而且当年她跟何五爷倒卖禄米时,婆婆和陆知海再三嫌弃她抛头露面,直到她拿了白花花的银子回来,两人才闭了嘴。
秦氏又瞪杨婉两眼,回过头来,神情顿时变得舒缓亲切,“一家子亲戚,有什么可笑话的?做生意确实不太体面,那就别让长兴侯亲自出面,拿出千儿八百两银子当本钱,年底分一成红利即可,碍不着他的清雅。”
杨婉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
杨妧又想“呵呵”了。
合着顾常宝缺这千八百两银子?
单是成亲那天,洒在大街上的铜钱加起来就近千两了。
看来秦氏和杨婉是十足认可这门亲事,已经开始为婚后生活打算了。
杨妧心底油然升起浓重的无力感,“定亲的事儿,伯父可知道,他怎么说?”
前世,杨溥并不看好陆知海。
“当然同意,”杨婉毫不犹豫地说。
杨溥没见过陆知海,但见秦氏信里所言,感觉还不错,只回复道“一切凭母亲做主。”
赵氏却非常满意,特地另写了一封信,让杨婉一定把握好,让长房扬眉吐气一把。
三房买了宅院,杨妧又攀上高枝,凡知道消息的亲朋好友莫不羡慕得厉害。
赵氏整整憋了一年气,这次定然要打个翻身仗。
而且,楚昕只是个世子,要当上国公还得熬几十年,而陆知海已经是妥妥的侯爷。
就这点,杨婉稳压杨妧半头。
既然长房上下都同意这门亲事,杨妧这个堂姐有什么理由阻止?
说多了,别人还以为她见不得杨婉好呢。
杨妧道:“那就由祖母做主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以后若是受了委屈,别怪我没提醒你。”
“嗳,你这是咒我呢?”杨婉拉长着脸,“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好?”
看看吧,这就来了。
杨妧自嘲地笑笑,“怎么会呢,我祝你生活幸福美满。婚期若是定下来,打发人告诉我一声,我给你添妆。还有,你不会在我家出阁吧,我家这点地方,实在容不下太多人,也说不过去。你们几时搬家也打发人跟我送个信儿。”
再不多言,跟关氏聊几句闲话,径自回府。
秦氏也在为房子发愁。
关氏这座宅院确实不大,杨妧出阁之后腾出来东厢房,但留下二十只箱笼,都是上好的木头,别处没地儿放,又不能摆在院子里风吹日晒,只能搬到东厢房去。
秦氏至今还是跟杨婉住一间屋。
杨婉出嫁,杨溥两口子肯定要来,还有二孙子,杨沛即便腾不出空,但柳氏带着孩子一定要过来。
人多才热闹。
但这么多人住哪里呢?
就是吃饭也成问题。
当务之急,应该尽快买处宅院,最好是三进的,实在不行二进也使得,像关氏这栋,平常一家子住是足够了。
秦氏手里有钱,至少两千两银子,还有些年轻时候的首饰。
可她还想留着两个孙子成亲,杨婉的嫁妆也得置办。
杨妧嫁给世子是满满当当一百二十抬嫁妆,总不能杨婉嫁个侯爷,连半数都凑不到。
如果,长兴侯也能拿出两万银子给杨婉做面子就好了。
即便没那么多,拿出一万或者八千也够。
堂堂侯府,不可能没有积蓄。
反正置办成嫁妆也是要抬到侯府,以后留给陆家子孙,他们杨家绝不会贪男方的银子。
秦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只待合完八字下小定时,把这话跟媒人提一提。
杨妧灰头灰脸地回到府里,开始还觉得很生气,睡过一觉翌日醒来便释然了。
或许正如秦老夫人所言,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杨婉嫁到陆家,日子会幸福美满。
总之各人的路还是要自己走,她没有必要干涉太多。
杨妧梳洗整齐,换件嫩粉色褙子,精神十足地去了瑞萱堂。
花园里连翘开得热热闹闹,桃花也绽出粉嫩花苞,团团簇簇,艳如朝霞。
湖边那排垂柳更是如云似烟,漂亮极了。
秦老夫人上下打量她几眼,笑容不由自主地绽开,“上次给大姑娘裁衣裳,你怎么不做几件?这件褙子好几年了吧?”
杨妧笑道:“刚进京那年做的,原是长褙子,套夹棉袄子穿的,前两天青菱拿出来晒,我试了试还挺合身。祖母,您看我穿这件,是不是仍跟小姑娘似的?”
“十六七岁,如果没出阁,岂不就是小姑娘?”秦老夫人笑着把手里请帖交给她,“余家送来的,说是赏桃花,叫大家过去热闹一天。”
因为余新梅成亲,她嫡亲的兄长余家老四,余新舫也进了京。
钱老夫人想趁此机会把两个孙子的亲事解决了。
杨妧问道:“余家四哥长得怎么样?余三哥挺周正的,人也正直,可惜跟阿映互相都没看对眼,要是阿映能瞧中余四哥,我觉得挺合适。”
秦老夫人乐呵呵地说:“咱家和余家说好了不结亲,还有定国公府上,虽然平常来往不算多,可一旦事情,他们家绝对不会袖手。”
有时候姻亲不方便出面,但看似没有利益相关的旁观者反倒容易说话。
正如前世,楚昕血洗赵家满门,定国公连夜召集人写辩折,可惜被忠勤伯钻了空子。
余家花会定在三月十八。
杨妧和楚映打扮得漂漂亮亮陪秦老夫人去赴宴,马车刚到胡同口,正巧遇见顾家马车,旁边跟着一身绯红,志高气扬踌躇满志的顾常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