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昕闪身躲开,上前又踹他一脚,“顾老三,你是不是有病,你被人奚落,我也没好到哪儿去。你凭什么朝我撒气,有本事你找余家大娘子?”
甩着袖子往外走。
顾常宝“哎哟”两声爬起来,大声嚷道:“楚霸王,你他娘的等等我,臭小子,有种你别走这么快。”
一路追赶一路吆喝。
没多久走到男客的地界,小厮们看见这两人吓了一跳。
楚昕头上沾着草,身上带着泥,嘴角的桑葚汁液已经干了,红里透着紫,紫里渗着黑,像干涸的血渍似的。
后头的顾常宝更惨,玉带白的衫子大半成了土黄色,胳膊肘和腿弯处蹭上了青苔的绿痕,一张脸又红又紫,脑门蹭在假山上,两道擦痕明晃晃的。
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
像是刚刚打完一架,受了伤。
这两人都是娇贵的主儿,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小厮担不起这责任,撒开脚丫子去禀报了余阁老的嫡长孙,余新舸。
余新舸急匆匆地派人请大夫,一面打发屋里的丫鬟知会余大奶奶。
得月阁里,大家都还在听戏。
余大奶奶借着倒茶的机会悄悄跟秦老夫人道:“府上世子爷跟顾三爷闹了点儿纷争……”
秦老夫人听说楚昕跟顾常宝打架,脑门突突地跳,目光顿时直了。
余大奶奶连忙宽慰道:“人没事,已经去请大夫了。”
秦老夫人定定神,没叫不顶事的张夫人,而是唤了杨妧,“四丫头,坐了这会子功夫,腿脚有些麻,陪我去花园子溜达溜达。”
杨妧直觉得应该有事,面上却不露,搀起秦老夫人的胳膊,言笑晏晏地说:“园子西边一架蔷薇开得真正是好,不如去那里看看。”
秦老夫人含笑点头,“好。”
庄嬷嬷跟青菱等下人没有资格进到得月阁,都站在外面等候使唤,瞧见两人出来,赶紧迎上前。
秦老夫人低声把余大奶奶的话重复一遍,“你表哥跟顾三爷打起来了。”
杨妧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人没事”到底是怎生没事,没有性命之忧还是没伤筋动骨?
会不会动刀子戳了顾常宝的眼?
众人跟在余大奶奶身后七拐八拐,绕过蛮子门到了一处水榭。
水榭正中摆一张长案,楚昕跟顾常宝各坐一头,谁也不搭理谁。
余家长房的老三,余新舲一会儿给楚昕作个揖,一会儿朝顾常宝拱拱手,忙着从中调和。
大夫还没到,小厮却已经伺候两人净过脸,又换了余家兄弟的外衫,两人看起来还算齐整。
既没有瞎眼少鼻子,也没缺胳膊断腿。
秦老夫人一颗心总算回归原位,她没管楚昕,先走到顾常宝面前,和颜悦色地问:“孩子,伤到哪儿了,要不要紧,让我瞧一瞧?”
楚昕快给气炸了。
祖母来了,不来瞧瞧自己,却先奔着顾常宝嘘寒问暖。
这是自己的亲祖母吗?
还有杨妧,进门一眼没看他,也先往顾常宝跟前去。
这个没良心的,自己怕她被欺负,眼巴巴地到余家来参加这个狗屁宴会,而她呢?
眼里根本没有他不说,还背地里诋毁他!
他要让她看看,他不但长得漂亮,还有许多的好处!
楚昕悲愤不已,也不打招呼,甩起袖子“咚咚咚”往外走。
顾常宝拔腿在后面追,“楚霸王,你等等我,等等我……我有话说。”
除了衣衫有些不合适之外,整个人活蹦乱跳的,毫发无损。
秦老夫人跟杨妧面面相觑。
余大奶奶面红耳赤,赧然地说:“对不住,老夫人,我家相公遣人跟我说的,我也不知道是这样……”
正说着,余新舸引着大夫气喘吁吁地进来,见此情状,先付了大夫车马费,又连连给秦老夫人作揖,“都是我的错,没弄清情况,惊动了老夫人。”
秦老夫人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事没事,人没事儿就好。不过我这戏没听全,赶明儿让你祖母做东,单另请我再听两出。”
“理当如此,”余新舸笑道:“改天我出银子请老夫人和祖母听戏。”
余新舸夫妻两人一道将秦老夫人送至得月阁附近,余大奶奶悄声道:“你瞧见杨家四姑娘没有?上次祖母提起来,我就留了意。今儿看来,相貌生得好,又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跟大姑娘也合得来……许给三弟怎么样?”
“我哪里知道,连这位四姑娘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余新舸笑道:“祖母信得过你,你自己看着办……别的姑娘你也多留心,三弟完了之后还有四弟,都是这两年的事儿。”
余大奶奶轻俏地“哼”一声,仍回得月阁伺候。
楚昕既然没出事,秦老夫人心情大为放松,吃完酒席又跟钱老夫人、林家老夫人等几位老封君闲聊了好一阵子才告辞。
回到国公府,秦老夫人歇了个长长的晌觉,晚饭没什么胃口,便打发各人在自己院里吃。
杨妧趁着空闲把何文隽画的花样子描出来一份,又搭配好明天要穿的衣裳,吩咐绿荷熨烫平整。
袄子是青碧色杭绸,圆领窄肩,下摆刚过臀部,腰身没收,还格外放出去一寸,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袖口也开得阔,抬臂会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腕。
杨妧怀宁姐儿时身材臃肿,衣裳多是肥肥大大的,生产之后很快瘦下来,再穿那些衣裳,发现还挺好看。
别有一份韵味,而且舒服。
这几天她便按照以前的印象裁了件宽松的袄子。
裙子就搭配真彩阁做的怀素纱裙。
翌日,杨妧仔细穿戴好,牵着杨婵去瑞萱堂,走到镜湖旁边,不期然又遇到了楚昕。
杨妧笑盈盈地唤声“表哥”,岂料楚昕好像没听见般,昂着头板着脸,步子迈得飞快,连个眼神都不给她,生生将她晾在那里。
杨妧哂笑着看向青菱,“世子爷怎么了,谁又招惹他了?”
青菱同样两眼一抹黑,摇摇头,“不知道,没听说。”
昨天早上遇到他,楚昕起先有些小傲娇,但听完她解释,已经心平气和了。
在余阁老家,杨妧随在秦老夫人身后半句话没多说,应该没惹到这位小祖宗,而回府之后,杨妧根本没见过他。
肯定是楚昕在别处受了气,被她这个倒霉蛋撞上了。
杨妧没当回事,步履轻松地走进瑞萱堂……
第39章 相求
刚转过影壁, 便见赵氏跟杨姮往外走,杨妧忙行礼问安。
杨姮扫一眼杨妧身上衣衫,含酸带醋地说:“四妹妹今儿打扮的可真漂亮……你不用进去了,表哥说有事跟姨祖母商议, 姨祖母留了表哥用饭, 让咱们回自个屋里吃。”
杨妧笑道:“我去请个安。”
东次间,秦老夫人跟楚昕一左一右坐在炕桌两边。
杨妧屈膝行个福礼, “姨祖母安”, 又朝楚昕福一福, “表哥安。”
腮边梨涡跳动, 笑容甜美娇媚,好像刚才在湖边压根没受到冷遇似的。
楚昕讨厌她这副装模作样的架势。
暗地里不遗余力地编排他,一口一个“世子爷”撇得清楚,现在当着老夫人的面, 又假惺惺地喊“表哥”。
楚昕鼻孔朝天“哼”了声, “现在知道喊表哥了……昨天可是跟没看见我似的, 直奔着顾老三过去?”
假山的事儿没法提,说出来他不占理, 还是算一下水榭这笔账好了。
“这个……”杨妧赔笑解释, “不是不理表哥, 表哥是自己人,顾三爷是外人, 在外人面前应该先把礼数全了。”
秦老夫人道:“就是四丫头说的这个理儿,你是我嫡亲的孙子, 还有谁能比得过你重要?我先安慰顾三,一来是不能让别人挑理儿;二来,你自小喜欢舞刀弄枪, 就是有三个顾三加一块儿,能打得过你?”
“不能,”楚昕气顺了顺,“五个顾三也不顶事儿。”
“这不就是了,祖母相信你的本事,可也担心你手底下没数儿,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忠勤伯夫人宝贝顾三宝贝得要命,你俩经常一起玩,可别玩闹了动起手来。”
“我明白,”楚昕有些不耐烦,可想起昨天余大娘子所说,秦老夫人跟着收拾烂摊子,语气紧跟着缓和下来,“祖母,我知道分寸,您别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娃娃。”
秦老夫人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很是欢喜,“好好,昕哥儿长大了。”侧头对杨妧道:“这件袄子挺好,清清爽爽的,是之前范二奶奶拿来的布料?”
“对,姨祖母眼力真好,”杨妧笑答,“就是范二奶奶给的布,我和二姐姐每人分了半匹,我寻思着天热了,做了件宽松袄子,您觉得我这样去真彩阁可以吗?”
“好看,好看。”秦老夫人连连点头,扬声唤荔枝,“拿十两银子给四丫头。”
杨妧连忙推拒,“不用了,我银钱够用。”
“拿着,看见有喜欢的花儿朵儿尽管买回来,别抠抠索索地让人笑话。”
杨妧只好收下,又对秦老夫人行个礼,“那我先回霜醉居,待会儿出门就不过来叨扰姨祖母了。”
秦老夫人应声好,“去吧”,隔着洞开的窗扇瞧着杨妧聘聘婷婷的身影,笑道:“四丫头这身打扮还真不错,看着就让人心静。”
楚昕却注意到杨妧的耳坠子,左耳垂上的是赤金镶着青金石,右耳垂则镶着绿松石,两边还不一样。
翻个白眼,低低嘟哝声,“丑人多作怪。”
人长得不好看再怎么捯饬也丑,比起他差远了。
红枣提来食盒,把早饭一样样摆上,祖孙俩静默无声地用完早饭,荔枝撤下碗筷,伺候秦老夫人漱了口,沏一壶清淡的六安茶过来。
秦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宝贝孙子,笑问:“有什么事情想跟祖母商议?”
楚昕抿抿唇,“我想找件差事做。”
秦老夫人立刻警惕起来,“你想找什么差事?可不许离了京城往别处去。”
楚昕皱眉,“不知道,所以想征求祖母的意见。”
前世楚昕是十八岁那年进得金吾卫,每晚在宫里当值,吃得是大锅饭,睡得是硬板床,隔上五天才能回家歇一天,受了不少苦。
秦老夫人思量番,问道:“你才十六,按说过两年领差事也不晚……怎么突然想要当差了?”
楚昕支支吾吾地把顾常宝求娶廖十四的波折说了遍,“廖十四嫌弃顾老三不学无术,他想争口气,成就一番功业,让廖十四后悔狗眼看人低。”
秦老夫人觉得好笑,“亲事哪有一说就成的,得两家人都看对眼才好,廖家不应,再另外提别家姑娘呗,强扭的瓜不甜。”
楚昕梗着脖子道:“要是我,才不管甜不甜,我挑中的瓜,先拧下来再说。”
跟前世一样犟,钻进牛角尖就不出来。
秦老夫人试探着问:“咱们相熟人家的姑娘,昕哥儿有没有相中哪个?”
“没有,”楚昕断然否认,脑海里却不经意地浮现出杨妧的面容,乌漆漆的眼眸,俏生生的梨涡,还有唇边似有若无的一丝讥笑。
脸色瞬时转冷,“都没看中,一个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假模假样的,还长得丑!”
“昕哥儿,你可不能仗着自己生得好就说别人丑,远得不说,就说眼前的杨家姑娘、余家两位娘子还有林家、明家的姑娘,哪个丑了?都是周正秀气的小姑娘。”
楚昕不耐地说:“行了,祖母别说了,反正我谁都没看中。在谋到差事前,我不打算相看姑娘。”
“好,好,”秦老夫人对待楚昕极其有耐心,“我让严总管去打听一下,五城兵马司有没有闲职,你去点个卯?或者去鸿胪寺当个鸣赞、序班,俸禄不多,但是清闲,一年当不了几回差。”
鸿胪寺选官不讲究资历,唯一的要求就是礼节娴熟,如果声音洪亮善于言谈,再加上相貌俊美,就是更受欢迎了。
楚昕顿感失望。
序班就是个花瓶,外国使节来访,他站在仪仗队头前纠仪传赞。
还不够丢人的呢?
回到观星楼,楚昕一屁股坐在罗汉榻上,对着窗前青葱的松柏发呆。
含光沏了茶端过来,低声问:“老夫人怎么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让我在五城兵马司挂个闲职。”楚昕没好意思说到鸿胪寺,太丢人了。
含光无比同情地看着楚昕。
空有一身好功夫,又有一手好箭法,却被困在京都,连真定和保定都没有去过。
这跟关在鸟笼里的金丝雀有什么差别?
历任镇国公都在边关杀过人流过血,也都战死在疆场,一代一代薪火相传,楚昕的血液里也流淌着战士的精魂。
两年前,楚昕还曾雀跃过,“有含光和承影护着,家里还有几十个英勇的护院,我是不是能去宣府了?”
可惜,仍旧不能。
含光轻咳声,给楚昕出主意,“四姑娘很聪明,又得老夫人欢心,不如世子爷跟四姑娘商量一下,要是能说服四姑娘,说不定老夫人也会改变主意。”
*
此时此刻,真彩阁。
余新梅和明心兰正由王嫂子和小芸伺候着量尺寸,杨妧在最尽头的屋子里跟范二奶奶谈话。
微风习习,带着不知名的花香,也将闹市上的嘈杂裹挟进来。
杨妧语笑叮咚,腮旁梨涡时而深时而浅,“二奶奶也觉得我这件袄子好看吧,我另外还有十几个衣裳样子,都是你画册上没有的……不单是女眷的裙裳,也有男人的长衫直裰。如果二奶奶感兴趣,我每个月做出一两件给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