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妧眉梢微挑,“表哥跟你说的?”
“祖母问的,”楚映兴高采烈地说, “有年中秋节我娘找出来一对绘着美人的梅瓶赏玩。祖母问我哥,想不想娶个跟上面一样的媳妇,我哥说太丑,他喜欢漂亮的。”
杨妧“噗嗤”笑出声,“你那会儿多大?”
“五六岁吧,好像刚刚开蒙,但这事记得很清楚,祖母夸我哥有眼光,我哥还很得意呢。”
那楚昕就是十岁或者十一岁,对男女之情还不感兴趣,也不向往。
杨妧几乎能想象到,楚昕回答此话时浑不在意而又无比傲娇的小表情,心软得快要化了。
抿着嘴笑一笑,“阿映,你不懂。两人若是有情分能谈得来,长相如何并不重要。”
否则,前世楚昕就不会因廖十四而终身不娶了。
可廖十四闹出这桩事情,秦老夫人还会不会容她进门?
难不成楚昕又要孤独终生?
杨妧心头猛地揪紧,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上动作。
楚映歪头看着杨妧先是柔和,紧接着变得凝肃的神情,突然福至心灵地问:“阿妧,你嫁给我哥,好不好?”
杨妧一惊,手里柳枝断了。
她圆睁着双眸道:“这可不能乱讲,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说出去被人笑话。”顿了顿,凝重地说: “阿映,如果表哥回来听说廖十四的事,你可得劝着他点儿。”
楚映不解,“劝他什么?”
“唔……就是别太难过,以后还会遇到更出色的姑娘。男子晚两年成亲也没什么不好,等到二十岁,或者二十二都可以,有些人二十五也没成亲。”
“是呀,承影就没成亲,祖母有天跟庄嬷嬷商量,从家里的大丫鬟里头挑一个给他,含光也是,他们都是姑母赐给我哥的侍卫,比家里管事还高半头。其实,把剑兰许给承影不就很好?剑兰和蕙兰长得都很好。”
楚映一打岔,将话题岔到了十万八千里。
杨妧不再提,专心编柳条。
先编了一大一小两只篮子,又编了只汤盆大小的筐子,因见剩下柳条不多,只够编一只小花篮,便道:“这三样是给安郡王府周大爷的,我去年就答应过他,麻烦你打发人送过去,我出门不太方便。我再编个小花篮给你,这会儿的柳条嫩,叶子鲜亮,用来插花最好看。可惜放几个月就发脆,经不得用。”
一边说着,十指翻飞,一只碗口大的小花篮便编成了。
“真是小巧,”楚映拎着小小的把手左看右看,笑盈盈地说:“阿妧你也太能干了吧,下次我多折点柳枝,你再给我编两个。”
杨妧爽快地答应了,“你得快点,过了四月,柳条的韧性就差了,很容易折断。”
楚映应声好,回府之后将几只篮子显摆给秦老夫人看,那只小的里面特意插了粉红的桃花和鹅黄的连翘,映衬着翠绿的柳叶,别有情致。
秦老夫人没耽搁,打发庄嬷嬷送到安郡王府,又包了两包药材顺便带给周翠萍。
不到一个时辰,庄嬷嬷便回转来,手里拎了两个油纸包,“郡王府做的荠菜馅饼,刚出锅,还热着。顾夫人说一包请老夫人尝个鲜,另一包给四姑娘。”
“她倒会吃,”秦老夫人乐呵呵地解开系着的麻绳,“我先尝一个,好吃咱们就全昧下,不好吃就给四丫头送去。”
掰一半递给张夫人,另一半自己吃了,“真是鲜,咱们园子里也有荠菜,得空让他们挖了也做馅饼。”
“这容易,回头就让人挖,兴许还有婆婆丁。”张夫人笑着咬一口,顿一顿,“说起来四姑娘真是心大,好歹周姑娘也是因为她伤了脸,怎么也得亲自上门看望一下,道个歉吧。”
秦老夫人笑容顿消,抬手要将手里半边馅饼扔到张夫人脸上,想一想,拍在桌子上,怒道:“廖十四做的孽,跟四丫头什么关系?你是嫌自己身上太干净了,非得往烂泥坑里打个滚儿,沾一身脏水心里才舒服是不是?照你这说法,周姑娘的脸跟大姑娘的关系更大,连你都脱不了。”
张夫人红涨着脸,“喏喏”不敢言语。
秦老夫人瞟一眼旁边的楚映,总算记得给张夫人留点面子,稍微缓了缓神色,“大姑娘,你记着,能不沾的脏水就尽量远着点儿。总不能明知路上一摊马粪,非得捧起来看一看,凑过去闻一闻。”
听到“马粪”两字,张夫人看着手里馅饼,腹中一阵翻滚,强忍着恶心喝口热茶,总算把那股难受压下去了。
秦老夫人扬手唤红枣,“把这两包馅饼都给四丫头送去。”
楚映忙追出去跟着加了一句,“顺便折点柳条,让阿妧再给我编个花篮,多折点儿。”
庄嬷嬷轻咳声,低声道:“药材送到了,赵夫人说多谢您惦记。”
“周姑娘的脸好点了?”
“没瞧见,兴许强了,赵夫人气色不错……听说廖太太把廖姑娘身边一个丫头杖毙了,还赔了不少银子,大概这个数。”庄嬷嬷伸出左手比划了下。
“六千?”秦老夫人问道。
庄嬷嬷点点头,“开头我以为六百两,后来才知道自己眼皮子浅,竟然给了六千两。”
五千两银子再加上一个丫鬟的命,两家不再提此事。
廖十四的名声就算“保”住了。
庄嬷嬷脸上挂起一个颇有深意的笑,“老夫人想必猜不到,赵夫人是在京外驿站将人堵住的,廖家母女说家中有事,急着赶回江西,被周家的小厮押了回来。”
秦老夫人叹一声,“想走就该早动身,偏生犹豫这些日子,没有这份果敢刚毅,就不要动歪心思。”
*
清明节刚过,各种花儿朵儿次第开放,京都的文会花会也如火如荼地举办起来。
明家、定国公林家分别给杨妧送来帖子。
关氏对于这种场合有些不自在,杨妧便跟着秦老夫人前往。
每次都会带上杨怀安。
杨怀安春闱没有取中,很是沮丧了时日,被余新舲拉去郊外游玩了一天,总算重新振作起来。
他跟关氏商议,想在京都待三年,准备下一科的考试。
杨妧拍板答应了,眼下家里有进项,不差杨怀安这一口饭,反而杨怀安得空能指点一下杨怀宣背书。
杨溥收到杨怀安的书信后,托人带了张二百两的银票过来。
为了参加文会,杨妧给杨怀安置办了好几件新衫子,又把先前张夫人给她的流云百福玉佩送给了杨怀安。
更重要的是,杨怀安借文会的机会,交往了不少文人士子,还在两位有名的大儒跟前展露了一下文采。
二百两银子,杨妧收得理直气壮极了。
在明家的花会上,杨妧遇到了廖十四。
廖十四笑吟吟地跟她打招呼,“杨姑娘,多日不见,你的气色更好了。”
杨妧着实佩服她的厚脸皮。
换成她,肯定会心虚得看到对方立刻躲着走,可廖十四神情非常坦然,好像压根没发生周翠萍那件事。
杨妧没跟她多寒暄,去跟何文秀姐妹打招呼。
何文秀是余新梅带着来的。
前世,尽管杨妧嫁给了陆知海,被人称一声“陆夫人”,可在花会上仍是受冷落的那位,是何文秀抬举她,引她站稳了脚跟。
杨妧记得她的情分,帮她引见了孙六娘、高五娘和林二娘子。
四月中旬,杨妧收到了楚昕的信。
信上说他顺利到达宁夏镇,此行收获不少,赚了很大一笔银子,可以算得上富甲一方了。
他打算耽搁十天,收购一些田七、黄芪、枸杞等药材,再买些银饰和地毯。
杨妧扳着手指头数算日子。
信是三月二十八写的,过十天应该是四月初八,他已经启程大约十天了。
按照一个月的路程来算,大概五月初能到。
杨妧预料得不错。
端午节前一天,范真玉回来了,还给杨妧捎了两只大箱笼。
他黑了,也瘦了,气色却极好,两眼乌漆漆地放着光,“箱笼是楚世子让带给你的,我们在太原府分的手,他带着一队人马北上往大同去,说延后五六日便回京。”
杨妧道了谢问道:“路途可太平?”
“还行,遇到过几次马匪,得亏楚世子带的人强悍,不等马匪靠近就迎上前杀了个落花流水,算是无惊也无险……都说十村八乡风俗不同,这次出门可真正长了见识。百姓们穿的衣裳、吃的饭食各有不同,陕西那边有种红红的秦椒,切成末用油炸香,味道辛辣,却极下饭,有时候能把人辣得眼泪都流出来。”
范真玉挑着路上的趣事说了两三件便告辞离开,杨妧让清娘和问秋把两只箱笼抬到正房厅堂的地上。
一只箱笼里面装着各色布匹,有绢有缎有棉布,质料不如苏杭的细软,配色却鲜明亮丽,用大红底织宝蓝花,或者用湖绿底色织鹅黄色纹路。
关氏抻开,一面感叹一面发愁,“这块布漂亮是真漂亮,但能做裙子还是褙子,怎么感觉穿不出去?”
又抚摸着精美的地毯,“这么漂亮铺子地上可惜了,但是不踩在脚底下,放别处也不合适。”
杨妧抿嘴笑着打开另一只箱笼。
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泥塑的娃娃、木刻的版画、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木匣子,有的装着胡粉胭脂,有的装着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手串,一匣子里面是各式花样子,一匣子各种银饰,耳坠、发钗、戒子等物。
杨妧尚未细看,关氏将箱笼合上,“这些东西可得费工夫整理,搬到你屋里慢慢收拾去。”
清娘和问秋只得颠颠地把箱笼抬到了东厢房。
关氏长长叹口气。
适才匆匆一瞥,她已知道,这些新奇好玩的东西都是楚昕特意搜刮来送给杨妧的。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而杨妧脸上也带着无法掩饰的欢喜。
关氏是过来人,怎可能不明白?
既然互有情意,还是让杨妧私下整理吧,免得被看破感觉害羞。
杨妧整理了足足五天才把各样东西归置好,给了杨怀安一套竹根雕成的酒盅,给了杨怀宣两只木刻笔筒、笔山,给杨婵两只泥塑的小老虎。
再将银饰分别挑出几样,打算送给余新梅和明心兰。
还有一布袋应该是秦椒的东西,杨妧不知道如何处置,因见里面有白色芝麻粒大小的种子,便在向日葵旁边挖了几个坑,种进去,浇了水。
能不能成活,全凭天意。
一转眼又是五六天过去,楚昕还没回来,杨妧打发清娘到国公府问了问。
国公府也没收到楚昕的书信。
秦老夫人倒还沉得住气,张夫人已经眼泪汪汪地烧香拜佛了。
就连楚映这个懒得动笔写字的,也焚香沐浴虔诚无比地抄了两卷《金刚经》。
原本杨妧不太担心,毕竟前世这个时候,楚昕还好端端地活着,满京都斗鸡走犬呢。
但今生有了不少变数,而且比范真玉说的五六日迟了将近半个月。
大同离京都快马加鞭三四天就能到,没理由耽搁这么久。
杨妧突然感到焦虑起来,可这焦虑又无法说出口,只能苦苦压抑着,饭吃不好,觉也睡不香,没几天嘴角长出来两个火泡,一碰就疼。
杨妧神思不属地度过了十四岁的生辰,连素日爱吃的烧蹄髈都觉得索然无味。
关氏看在眼里,悄悄让清娘又到国公府跑了趟。
清娘回来,压低声音告诉关氏,“老夫人急得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张夫人也哼哼唧唧说身子不爽利,只有楚小姐在侍疾。”
关氏心头一紧。
国公府这个情况,是不是楚昕不好了?
第102章 求亲
关氏让清娘瞒着别告诉杨妧, 可隔天杨妧又想让清娘去国公府听信儿。
清娘没办法,把国公府的情形告诉了她。
杨妧脑门突突地跳,周身血液好像一下子全被抽空般, 眼前一黑, 身子往旁边歪去。
“姑娘!”清娘手疾眼快, 一把扶住她, 伸手掐她人中。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杨妧清醒了些, 她长舒一口气,“我没事,”扶着桌沿站起来, 机械般又重复一遍, “我没事儿。”
清娘知道她是一时激动,倒了半杯温茶给她,“姑娘喝口水,把心好好地放在肚子里,没有消息就是好事儿。”
杨妧没法放心, 是她撺掇着楚昕去西北, 倘或真有个三长两短, 她没脸见秦老夫人,也没脸见楚映。
清娘道:“那让青剑往城门口转一转,若是世子回来,姑娘头一个就能知道。”
“算了,”杨妧没精打采地摇头, “谁知道他从哪个城门进城?”
四条胡同离哪个城门都不近,快六月了,没必要让青剑顶着大太阳四处奔波。
又过几日,杨妧送了杨怀宣和杨婵去隔壁念书, 拎一把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桌椅上的灰尘,只听院子里团团“汪汪”叫几声,接着刘吉庆清脆的声音响起,“太太,太太,楚世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