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女儿再聪明,在他看来,对男女之事还是一窍不通的,可不能教外头男人轻易骗去。
只是方才见女儿说起那陆行墨,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说事平铺直叙,彷佛与那陆行墨并无私事往来。
如果女儿没那个想法,自己平白提起,岂不反勾了她的心思?
赵承元便打消主意,不再多提那陆行墨半句。
赵永乐在边上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问赵承元:“父王,您对礼部的郎中们可熟悉?”
赵承元反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永乐面色不改,像是闲话家常道:“我不是让林嬷嬷的儿子林义替我管着那酒楼吗?听他说近来有个礼部郎中几次光顾,林义看他人模人样,想起有个远亲表妹正谈亲事,也不知这郎中娶亲没有,想打听看看。我原也没放在心上,随林义在外头打听去,现在见了您,便想起替他问问。”
赵承元取笑她:“你自个儿亲事还没影儿,便想起做媒人来?”
赵永乐撅嘴,拍了拍她父王,嗔道:“我偶尔想做好人还不成吗?就是随口一问的事,父王还刁难我!”
赵承元无奈,问她:“那这郎中姓什名何,你可知道?”
赵永乐语塞,她正是不知道才来打听……
赵承元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问也三不知,只好摇头失笑。“罢!罢!小孩儿,想一出是一出,这礼部郎中多少个,我回头让人整出名单来,家里人口给你写述清楚了,再使人送到重华宫去。”
赵永乐这才展颜。“果然父王最好啦!”
她心中松了口气。
上辈子实在不熟官场,光知道那采华院匆匆一瞥的人是礼部郎中,却半个名字都想不起来,又不便对父王说明因何要调查此人,只好绞尽脑汁想了这借口,幸好父王看起来并没有怀疑。
这边说话完,赵永乐便去东宫后院寻她母妃去了。
她弟弟赵弘祺刚被哄睡,让奶娘们抱去暖阁里,赵永乐便坐下与梅簪雅说话。
“母妃,我今日听见一桩事,那平阳侯元配夫人是你闺中好友?”
梅簪雅讶异地反问她:“你从哪里听来?”
母妃比父王好打发些,赵永乐便随口说:“就是听人说的,不是现在的平阳侯夫人,而是那个元配夫人廉氏。”
梅簪雅面上便露出些怅惘。“我与廉姐姐确实曾经很要好,廉姐姐长我两岁,在娘家时小姊妹们彼此取乐,总是照顾我,她嫁到京城,我还哭了一场,只当这一辈子再见不到面。后来我幸得嫁给你父王,我便时常召她入东宫来陪我说话,她是个苦命人,不过二十岁就一场急病死了,我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赵永乐又问:“生的究竟什么病?竟二十岁就死了。”
梅簪雅愣了一下,犹豫道:“这……我只听说她去京外祭祖便染了病,还留在那里养了些时日,没熬过来就死了……唉,我也真是,竟没想起多问问些!”
赵永乐在心中计算下,那时母妃不正怀着她吗?薛皇后又是那样苛刻的人,恐怕母妃在孕中压力也大,听闻好友急病而逝,一时心绪紊乱,没有追问也是可能的。
赵永乐便安慰她:“母妃,当时人都去了,您多问些也是徒惹伤心,女儿也是好奇,从没听您提起过这位夫人,也不知母妃的闺中好友是什么样子的?”
梅簪雅听了,面露微笑,想起从前的少女时光,温柔道:“廉姐姐性子有些耿直,其他人不明就里,便说她故作清高,其实是他们不了解廉姐姐。她待我如待亲妹般,凡事都想着我,细心体贴,我从前总想着‘冰清玉洁’四个字最合适她。但她对那些误会她的人,就没什么好脸色,愈发地不与他们亲近,那时听说廉姊姊嫁的人家,有些不妥,我还担心她犯傻,跟人作对……”
梅簪雅说到这里,忽地住嘴,不再说了。
赵永乐忙追问:“平阳服府不妥吗?怎么不妥?”
梅簪雅咳了两声,才说:“你小孩子家,莫打听这些腌臜事儿了。”
赵永乐有些无语,母妃还是一如往常将她当作小孩子,她便干脆说:“可是平阳侯宠妾灭妻?”
梅簪雅惊愕地呛了下,忙问:“谁告诉你的?”
赵永乐敷衍道:“平阳侯做事猖狂得很,外头都知道,我也是听说他有个元配夫人曾与您交好,才好奇来问您。”
梅簪雅听了,喃喃念道:“竟有这种人,宠妾灭妻还闹得人尽皆知……”
赵永乐这还不够,又说:“他府里那个妾是不是二叔母的庶妹?”
梅簪雅又是一惊,只当这事也传得人人都知道了,便忙道:“这话你可别对你二叔母说,她不喜别人提起她有个庶妹给平阳侯当妾,说丢都丢死人了!”
赵永乐原也只是按着柳贞儿当年被纳进平阳侯府的年纪去推算,想来是端康王妃同一辈人,也是她歪打正着,这柳贞儿还真是端康王妃同一房的庶妹。
只是听母妃这么说,端康王妃却是十分不屑庶妹柳贞儿。
第41章 前世
按着陆行墨所说, 寿安侯府老夫人让平阳侯一顶小轿把柳贞儿抬去,还有端康王妃的态度,可见寿安侯府上下是真的不待见柳贞儿。
梅簪雅压低了声音, 叨念道:“其实廉姐姐那时连宠妾灭妻都说不上,那人都还没进门, 搅得平阳侯府不得安宁,得亏廉姐姐看不上平阳侯, 便当那二人不存在,还对我说过,只过自己日子便罢。我劝也不是, 不劝也不是, 后来廉姐姐怀了身孕, 我还替她高兴, 有了孩子, 至少下半辈子有依靠,她是世子夫人,也不用看谁脸色, 谁知一场病, 这么年轻就死了……”
赵永乐听母妃这般慨叹,更加了解廉氏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会跟公公有染?想来当年的事必有蹊跷。
只是要查这事困难重重, 那后宅阴私,本就藏着摀着, 不叫外人知道,若只是给那柳贞儿一个教训,万种方法都有,但最重要的还是洗清廉氏的名声, 这才是陆行墨最想要的吧?
赵永乐正思量着,又听她母妃说:“廉姐姐生的那孩儿,如今算来也有十八岁了,廉姐姐刚去那时,我时常使嬷嬷去平阳侯府看望,后来廉姐姐的丈夫续了弦,我恐怕人家因此心里生了芥蒂,反害了那孩儿,就不好使人去,后来又听说他十几岁无缘无故投了军,莫不是家中苛待于他?那时我与你父王提过,能不能让人在军营里多看顾他些,这话叫你皇祖母听见,说我怂恿你父亲在军中捣鬼,把我冤枉的,于是又不敢说话了……现在想起来,对那孩子亏欠良多,这些年不曾帮上他什么忙,也不知如今在军营里如何了。”
梅簪雅想起从前被婆母薛皇后斥责的往事,眼眶一红,赶紧拿帕子抹泪,免得女儿笑话。
赵永乐听了,甚是无语,这薛皇后防母妃就跟防贼似的,难怪这些年母妃也没跟她说过平阳侯府的事。
“母妃别担心了,改日我使林义去打听一番,说不得人家在军营也有了前程。”
赵永乐安慰梅簪雅,打算之后再假装已请林义打听,然后将陆行墨的近况告诉母妃,好让她安心。
梅簪雅点了点头,又说:“他如今既已经十八岁,不知娶亲没有?若没有,不知平阳侯府有没有为他张罗?这些年没能帮上忙,他成亲时,我便让人送些金银器物,好歹资助他些。”
赵永乐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尴尬,想起陆行墨说要在她的驸马名单上……
“咳,母妃您就是心善。”
赵永乐又胡乱说些闲话,便与梅簪雅道别,出了东宫。
她坐在肩舆上,取出一直放在袖袋里的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不由轻叹一声。
陆行墨让她还给母妃,可怎么能还呢?这只本该给陆行墨未来妻子的镯子,出现在她手上,母妃还不浮想联翩?
思来想去,也只好自己收着。
回了重华宫,赵永乐便将镯子放在自己珠宝匣子里的暗匣内,钥匙让金川收着。
当夜,她躺在床榻上,想着或许陆行墨已经出了城去。
也不知他此行危不危险?装病出了临城,肯定要避开很多耳目,说不定还要风餐露宿,而就算安全回了临城,还要一边应付萧隆义,一边暗中派人到北夷营救庞仰威,这人真的……独自背负了许多事,他是怎么能表现得那样处变不惊呢?
若是他亲娘廉氏当年没有被陷害,他是不是还安稳地在平阳侯府当他的嫡长子,甚至已经被封了世子,万事无虞?
赵永乐这么胡思乱想着,半梦半醒,胡涂之间竟又梦到了前世的事情……
…………
宝沙哭哭啼啼地回到临城,脚底都磨破了,赵永乐终是留下了她。
金川、银河、珠尘俱都哭了一场,帮忙给宝沙上药。
赵永乐冷淡地说:“平日就说你傻,放着家中好姻缘,到那北夷去,可知能有什么好男子由你挑拣?”
宝沙哽咽着说:“奴婢不嫁人,奴婢一辈子伺候公主!”
赵永乐本又要骂她,却想到身边这个宫女,到了那野性难驯的北夷,说不定会被老蛮王强逼着收了,到时候,凭她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她们几个……
想到这里,赵永乐心中一阵刺痛,不敢再想。
她忍着泪意起身去睡了,也不让宫女们伺候。
金川几个想去劝,都让宝沙拦住了,她怕公主改变主意,又要将她赶回去京城成亲。
隔日,有小兵来,说是右翼前锋统领问昨日送回来的宫女可扰了公主清净。
赵永乐想起昨夜送宝沙回来的那个陆统领,忙乱之中,她只随意道了句谢,就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想来他是怕昨夜自作主张的举动触怒自己,才又使人来问。
赵永乐因着担心四个宫女的将来,昨夜翻来覆去没有睡好,想出去透透气,便问那小兵:“陆统领现在在何处?”
小兵便答:“回公主殿下的话,陆统领今日率人去伤兵营清点药材等物。”
赵永乐本是想打听这陆统领在哪,使人准备谢礼送去给他,这时听见伤兵营几个字,便有些意动。
当即命几个宫女服侍她换上一身轻便的服装,戴着面纱,让小兵领着自己去见陆统领。
小兵慌不迭地,也不知先找人去给陆统领通个气,便领着赵永乐与几个侍卫去了。
路上,赵永乐便寻那小兵说话,问这伤兵营的情况。
那小兵傻里傻气,公主殿下问什么便答什么,话也没有多加修饰。
原来现正休战之中,临城的伤兵营并不忙乱,但因此前连年打仗,边民农商皆做不得,壮丁便多数投了军,受了轻伤的还好,休养一阵又回去训练,那重伤的,被迫退役,不但身上还有旧伤要养,也不能赚钱,都不敢回去。
是这陆统领与临城文官们商议之后,亲拟了折子,请求光宁帝答应在军饷中拨出一部分来赡养这些兵士。
不但让他们在伤兵营里慢慢养伤,有那还能行动的,便支给一份粮米,让他们为剩余躺卧在床的兵士送饭送水,整理环境,也算自给自足,不至于麻烦军医与其他健康的兵士。
小兵还说,陆统领以防有些爱挑事的,会去欺负这些无法还手的兵士们,便不定期率人去巡逻,今日便是清点那些药材食物,免得有人克扣他们。
赵永乐听完,对这陆统领印象极好,想起昨夜情况乱糟糟的,她没戴面纱就去见他,这人表情也不见变化,好似在他眼里,她的长相就如其他人一般正常。
到了伤兵营,营口的兵士知道明珠公主驾临,正要通传,赵永乐拦住他。
“莫要劳师动众了,我且看看。”
那守营的兵士诚惶诚恐,不知所措,赵永乐让侍卫们在营口等着,侍卫们不同意,赵永乐也不理。
这群侍卫是朝廷派的,也不知里头有谁的走狗,她一向不喜他们接近她。
那呆小兵还一直为她领路,赵永乐经过一处帐篷,见有人躺在里头喊疼,她便走了进去。
小兵问那人:“大爷,您可是伤口又裂开了?我去找军医给您重新包扎可好?”
那伤兵摇摇头,咬牙道:“是我方才作死,跟军医说包了这几次,我自个儿都会了,便让军医先去看别人,我自个儿胡乱包扎了,也不知扯裂了伤口还是怎的,一抽一抽的疼,这重新包扎又费布,我且忍忍就行。”
小兵抓了抓头,不知如何是好。
赵永乐凑近看了看,这人伤在小腿上,包扎的细布正往外渗血,看着可怖。
这人见有个姑娘戴着面纱进来,只当是来帮忙的医女,连忙说:“姑娘别费心,等会儿我就不疼了!”
原来临城上下军民团结,有那普通人家的女儿会自告奋勇来伤兵营帮忙,家境略好的,捐钱捐东西也有,因此在此处看到女子,便都私下敬称一声医女。
赵永乐看着那渗血的细布许久,又看这人额际疼得泌汗,犹豫再三,才伸出手去,动作轻柔地解开那一层一层包扎的细布。
她轻声道:“我不熟这些,大爷您教我怎么重新包扎吧。”
小兵听了,连忙从旁边拿过一捆新的细布来。
那伤兵见她已拆开细布,也是无法,满脸羞惭地指示着赵永乐如何拆布,一边不停道歉:“都怪我,这营里药材东西短缺,我还白费了一条细布,真是作孽!都怪我笨手笨脚!”
赵永乐边拆着布,心绪复杂,她在皇宫里,每日锦缎绢罗如流水一般,何曾担心过一匹细布的用处?甚至还经常有专为她裁制的华服,只穿一次便不穿了,或者过了水就拆掉衣裳,任凭底下人处置。
这样奢靡无度,竟不知边疆军士连包扎伤口的细布都要减省着用,她真是不该……
她能做的,或许也只有和亲北夷,结束这些战争,让军士们早日归家……
“公主殿下!”
忽有男人的嗓音在帐篷外响起,赵永乐回头去看。
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清俊脸庞,正微微蹙眉望着她。
赵永乐向他点了点头。“陆统领。”
陆行墨走进来,看清了赵永乐竟在为伤兵拆布,目露惊愕,蹙着的眉头也立即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