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信笺一路便被送到了赵永乐手中。
赵永乐展开信笺,阅读那三位礼部的高郎中近几日的踪迹。
叫人跟着他们许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贯地上朝奏事,往来人家也很单纯,赵永乐都快觉得或许自己想多了。
人家在采华院举止古怪,或许是不想让人认出自己去青楼取乐罢了。
但今日她读了信笺,上头的文字却吸引住了她。
‘……此位高士宁大人常去京郊保福寺上香,一月内也有二、三次,今日下朝后与小厮骑马去了,待了半个时辰便出来,尔后便回城归家,并无不妥。另外,今日宜芳郡主也至此保福寺上香,与高士宁大人重迭约有一盏茶时间……’
第48章 信笺
因着之前与父王商量过, 若使人盯着端康王府,恐怕容易被发现,且被发现的话, 又是一场风波,父女俩便说定就不盯着端康王府了。
这赵芷萤去了保福寺上香, 并与礼部那三个高大人其中之一重叠了时间,倒是意外。
高士宁……
赵永乐看着这名字, 并没有什么印象,上辈子和亲队伍里有许多京城跟过去的官员,赵永乐记得长相、姓氏与官阶已是不易, 对于名字实在不熟悉。
看来还是得看到本人才知道究竟是不是上辈子跟去和亲队伍的那一个。
赵永乐又回忆一番此前林义送过来的信笺, 这位高士宁大人是二十岁中举后, 从县令一路做到礼部郎中, 如今也有四十多岁, 经历寻常,家中人口也单纯,与妻子成亲后多年都没有孩子, 平日除上朝外, 就是与同僚偶尔聚会,再就是会去这保福寺上香。
之前盯过几次都很正常,只是这次看到了赵芷萤也出入同一个地方, 不知是不是凑巧?
赵永乐做事果决,便令人送信去端康王府, 邀赵芷萤入宫闲聊。
端康王府很快回话,说是宜芳郡主被外家接去京郊庄子住了,待宜芳郡主回府,再告诉她。
赵永乐这才知道赵芷萤并不在城里。
她又想了想, 便命人传话给林义,对这高士宁大人加派人手盯着行踪,由于太子那里顶多只能知道高士宁的举官经历并家中人口,赵永乐便叫林义也尽量查一查高士宁户籍家乡的状况。
这保福寺又不是有名的寺院,这么凑巧赵芷萤也去那里上香,还是小心为上。
因着高士宁的户籍在溢州常恩县三西村,位在大魏西北边境,路途遥远,调查缓慢,赵永乐一时还未得消息。
倒是渐渐地陆行墨开始送消息回京城博香楼,林义得了信,便转传给赵永乐。
这样的信一月约两三封,多是说述萧隆义的近况与探查北夷王宫的情形。
赵永乐有疑问之处,便让人回话给林义,林义又写在信上,陆行墨的下属去博香楼时,再把这封信交给对方。
直到有一回,陆行墨的信交到林义手上时,林义打开封袋,发现里头并没有信纸,而是另一封被封存的信笺。
他掏出来一看,只见信笺上头是陆行墨亲笔写了‘郡主亲启’四字,林义差点破口大骂。
这不摆明了让他替陆行墨私相授受?
可也不能笃定陆行墨在信里头写的是无关紧要的事,若是有关军务,不能让他看见的,那确实应该由赵永乐亲自阅看。
林义做不了主,只好将信笺原样交给赵永乐。
赵永乐收到信,颇为惊讶。
陆行墨的信为了保密,一向是先交到林义手中,林义写下重要的东西,便将陆行墨的信烧了,再将消息传达给赵永乐。
因此赵永乐是没有看过陆行墨亲笔信的。
这次陆行墨竟然特别交代要将信笺送到赵永乐手上,赵永乐第一个直觉是,莫非临城出了大事?
她倒没有林义那些胡思乱想,纵使陆行墨曾经对她清楚地表达了好感。
待拆了信,与赵永乐所猜不差,陆行墨详述了萧隆义在临城军务上做的变动与萧家人近来异常的表现,这些让林义知道了不好,所以他另写一封信给赵永乐。
赵永乐一行行看过,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从萧隆义的举动找出蛛丝马迹,直到看到最后,陆行墨交代完那些,写了一行‘数月未见,祈愿郡主安康。’
最后才落款一个‘墨’字。
赵永乐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这什么意思?
赵永乐反复看了那信,其他都没什么,就是添了最后那行话,且十分自然,彷佛只是突然想到了就写下来。
旁边金川为赵永乐添茶,见她拿着信笺出神,便问:“郡主,可是信上写了什么难事?”
赵永乐这才回神,沉默了一会儿,才对金川说:“传消息给林义,说我看过信了,知道了。”
金川也知道那封信笺是陆行墨亲笔写的,看着自家主子没有解释的打算,又问:“郡主没有别的要交代?”
赵永乐拿着信笺往蜡烛的烛火送,火苗点燃了信笺一角。
“没有了,有事我会再交代林义的。”
金川点头应是,又道:“郡主小心手,还是奴婢来吧!”
说着要接过来,却被赵永乐摆手道:“事涉机密,我来烧便成,又不是小孩儿了,我会小心的,你且去使人传话给林义。”
金川无奈,只好看了一眼那捻了火的信笺,才转身出去。
赵永乐看着火苗将要燃到信笺尾端,那行‘数月未见,祈愿郡主安康。’倒映在她眼里,她心脏怦怦跳着,忽然把剩下的信笺丢入茶水之中。
火苗在水里熄了,留下一角纸条在茶杯里缓缓打转。
赵永乐过了半晌,捡起那被烧得大半的纸条,虽没有被烧毁,但墨汁浸在水里,已了无踪迹。
她盯着那湿透的信笺残余,叹了一口长气。
***
赵永乐这次没有什么回话,此后陆行墨给博香楼的信,都是如此,信封袋里装着封好的信笺,只写了‘郡主亲启’四字在上头,林义纵然气得半死,赵永乐既没有说不妥,他只好乖乖传递。
但赵永乐自己从没有亲笔写过回信,只交代心腹回话给林义,林义写了消息,再回信给陆行墨。
这让林义安心不少。
哼,那厮想讨好郡主,看来郡主对他根本毫无心思!
而陆行墨每次得到京城的回信时,不得不说,总有些失望的。
信上只有林义冷淡的字迹,交代的都是正事,彷佛竭力在表达他家主子也是同样的冷淡。
但他并不气馁。
两人相隔遥远,他能做的事不多,唯有一声问候而已。
他也不是平白就做了这事,还是那天他听到属下回报,说狮子巷房子的新主人背后是林义,陆行墨的心里才有了期望。
他每回卖掉暂住的房子,便会让属下们去掌握究竟谁是新买主,免得被人盯上而不自知。
这次也是例行性的探查罢了,却没想到背后买主会是林义。
林义自己肯定不会想买他住过的房子,那么这是谁的主意,就显而易见了。
什么房子不买,偏要买他的房子呢?
陆行墨很想写在信上,亲自问一问赵永乐。
但他知道这样会吓跑那个女子的,只好独自放在心里,转而在信上添一句简单的问候。
让她记得,写了信笺的人与她不只是君臣关系,他还想挤进她驸马名单来着。
虽然几次信件来往,赵永乐除了萧隆义与庞仰威的事外,再无其他的话,但陆行墨并不放弃,只当她是专心于修正前世的悲剧,无心于儿女情长,那么他便努力为她办事罢了。
此外,陆行墨修书一封回了平阳侯府,这封信,在平阳侯府里惹了一场风波。
原来陆行墨因着祖父陆铭忠说过他亲娘廉氏与太子妃曾是闺中密友,除了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廉氏的嫁妆都让陆姚氏保管,陆行墨便想着或许他娘的嫁妆里面会有其他跟太子妃相关的东西。
于是他写了信请陆姚氏盘点他亲娘的遗物。
陆姚氏接了信,吓了好大一跳,直觉便是陆行墨怀疑她贪了元配廉氏的东西。
后母难当,她这十几年来战战兢兢,就怕落的不是,接了这信可不心惊胆跳?
她大丫鬟秋桃在旁便不忿道:“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平白要理出先夫人的遗物,这要让外人知道,还不知怎么编排您?大少爷十四岁那年闷不吭声投了军,还记得您一年都不敢出门赴宴,怕人家说您逼嫡长子出走,好不容易是您这些年做的,大家有目共睹,谁不赞您一声?这下轻轻巧巧一封信,又要把您多年名声毁了不成?”
陆姚氏的嬷嬷安氏听了这话,皱眉斥她:“你少说两句!大少爷什么意思你能知道?”
秋桃仍不服气,还要再说,陆姚氏叹了口气,这才开口:“墨哥儿性子难以捉摸,算起来,他离家将近五年,突然说起廉姐姐的遗物,也不知是听了什么话,咱们都管不着,便按着他的意思,清点便是。”
安嬷嬷安慰道:“就是,难道还要回信问大少爷为何要盘点?这一来一往,反叫人不耐烦呢,不如就赶紧清点了,反正您行得正,又未曾克扣先夫人的东西,理出来便是。”
于是陆姚氏便命人打开库房,将廉氏的东西整理一番,幸而当年陆铭忠将廉氏嫁妆交给她时,她便诚惶诚恐地收着了,单独一个库房,管着库房的有陆铭忠的老仆跟她自己的心腹,钥匙是她自己收着,因此整理起来并不困难。
那些易旧损的布料绢缎放久了,难免毁坏,她让安嬷嬷跟秋桃都照实记录在册。
这秋桃一边记一边碎念:“东西坏了是不是还要赖我们家夫人?这差事就是不讨好,收着又没人感激,少了坏了还不知要被如何责怪?夫人就是太好心,当年就不该答应收着,全部交给侯爷便是,出了问题,大少爷敢去跟侯爷理论?”
安嬷嬷打了秋桃的手一下,骂道:“让你管着嘴,还在这儿说话?”骂完,安嬷嬷也忍不住低声又说:“我看大少爷就敢跟侯爷叫板,是该让侯爷管着,出了事,侯爷负责!”
秋桃想象那画面,嘻嘻笑了,低声道:“这么一想,侯爷来管,那还真有机会出事,难怪当初老侯爷要将先夫人遗物交给我们夫人,实在也是信任我们夫人,否则还能交给谁呢?”
他们清点东西并非小动静,便有那经过的奴仆闲话询问,安嬷嬷与秋桃敷衍过去,众人也不追问,唯有柳贞儿房里的丫鬟看见了,便记在心里。
第49章 兄弟不和 ……
柳贞儿听说了陆行墨请陆姚氏盘点遗物, 心中便有计较,晚夕陆望龙进了她院子,柳贞儿便一脸担忧道:“大少爷平白无故怎地让夫人去理那些东西?若少了, 要算谁的?只怕夫人心中不快,只是说不出口。”
这也是柳贞儿厉害的地方, 她从不直接说陆姚氏的坏话,反而总是站在她立场为她着想的样子, 让陆望龙更加觉得柳贞儿是委屈求全。
果然柳贞儿这么一说,陆望龙立即被拱了火,站起身就往陆姚氏那里去了。
“廉氏的事情你别管!墨哥儿真以为身上有个臭官衔就能指使起家人了?若要查他娘遗物, 让他自己回京来查!把家里人当贼了这是!”
陆姚氏被陆望龙这么一通吼, 愣在那里。
秋桃心有不甘, 正要回嘴她家夫人才不希罕管大少爷的事, 却听陆姚氏冷静开口:“当年公公将廉姐姐嫁妆交给我, 我不管谁管?且墨哥儿并无恶意,只是想看看单子,我想着墨哥儿也有十九岁了, 廉姐姐的嫁妆尽可交给他, 这才想着一并整理了,倒是府里耳报神灵通得很,立刻报给侯爷知道。”
陆望龙憋着一股气来, 见陆姚氏心平气和,那股气便不上不下, 尴尬地咳了两声,忽略那句耳报神,神情不悦道:“十九岁了又怎么?还不知听谁撺掇,否则怎地突然要看他娘遗物?你也别整理了, 单子给他看,如要东西就先别给他!否则叫人骗了去!”
陆姚氏并不答应,但她才懒得与陆望龙吵,只顾左右而言他:“也是开了库房才想起来,公公那里也有一张嫁妆单子,明日该让人去向公公核对一下。”
陆望龙听见妻子说起父亲,便闭口不言,这么被打断,倒是忘了来意,半晌才道:“反正赶紧把库房锁起来,别听墨哥儿那小子说什么就做什么!”
陆望龙自以为说了一通狠话,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
秋桃便抱怨道:“就说了大少爷这回是在为难您,侯爷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骂,可真是倒霉死了!”
陆姚氏却平静道:“我原本确实觉得有些委屈,我自认对墨哥儿仁至义尽,难道他是怀疑我侵吞廉姐姐嫁妆?但侯爷这么一闹,我反而想得多了。”
秋桃便好奇问:“夫人为何这么说呢?”
陆姚氏便冷笑道:“你看他先前在哪儿?又是听谁说了这事?”
安嬷嬷恍然大悟,便说:“可不是吗?清点先夫人遗物这事只有我与秋桃做了,还有几个下人,都是咱们院子的,谁会无缘无故告诉侯爷?侯爷整日便在柳姨娘那院子,不是听柳姨娘说,还能听谁说来?”
秋桃顿时脸色一白,也意会过来,气道:“柳姨娘这什么意思?咱们跟大少爷的事,她也有话说?”
陆姚氏神情冷漠,解释道:“她就乐见侯府一团糟,我方才便是想到侯爷听了她的话才来质问我,因此我也不怪墨哥儿了,柳氏跟墨哥儿,那还是墨哥儿能信任。”
秋桃听到这里,也没了话,只骂自己差点被柳贞儿挑拨成功,说了许多大少爷的坏话。
安嬷嬷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对陆姚氏道:“夫人,大少爷久在临城任职,怎会无缘无故要知道先夫人的遗物有什么呢?您方才也说了大少爷已有十九岁,会不会大少爷是想……娶妻了?”
陆姚氏与秋桃听了,俱是豁然开朗。
陆姚氏想了一下,苦笑道:“是我胡涂了,别人家的孩子十九岁多半也娶亲了,我与侯爷提过几次墨哥儿的婚事,侯爷都说不想管,随他去,我做人后母,也不好擅自提起这事,要是说了个不好的亲,人家怪我一辈子怎么办?也是我躲懒,竟拖到了现在,这么说,墨哥儿如果想娶妻了,自然是要将廉姐姐嫁妆收回去的,毕竟有了妻子,妻子就能替他管了……只是不知道,墨哥儿会是单纯想娶妻,还是已经有了想娶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