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乐听了这番话,登时有些惭愧,她当时用逃避的心情不去查实这萧大姑娘出身,自己生闷气,却是白忙一场。
陆行墨对萧隆义的态度这么明确,就算那萧大姑娘貌若天仙,也不会看上她。
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
赵永乐便闷声道:“原来你朋友也在宴上,都听见了……我既误会了你,是我不对。”她又想到当时宴上她说过的话,心中有些尴尬,梗着嗓音又说:“潘玲说了一些你的坏话,那萧大姑娘很赏识你,便出来反驳几句,我想着在外人看来,我与你素不相识,也不好出面替你辩解,落后才训了那潘玲几句。”
既然被陆行墨的朋友听见那天的对话,赵永乐忍不住想对他解释。
陆行墨面色却没有丝毫不悦,目光柔和地对她说:“郡主的顾虑我都明白,也不曾埋怨过郡主,管那些口舌之争有何用?郡主与我一起做的事,本来就不能期待天下人了解。”
赵永乐让他这么一说,不由心中一暖。
他俩努力的方向确实不能拘泥闺阁之间,这让赵永乐忽然有种感觉,彷佛这世上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理解对方,无需言语也能体会。
她正心绪翻涌之际,却又听陆行墨声音里带着笑意道:“郡主误会我身边有其他姑娘,不高兴,我便当作是郡主也在意我,没错吧?”
赵永乐闻言,立时满脸羞窘,她想反驳,可是仔细一想,自己这些日子还真是因着潘玲与萧大姑娘的事,如鲠在喉,十分不适。
分明就是因为……吃醋。
赵永乐明白过来,心中有些沮丧,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呢?明明对自己说过几百遍,这辈子不能与陆行墨牵扯儿女情长,最后却又如此……
她脸上的红晕又渐渐褪去,沉默不语。
陆行墨见状,心中有些慌,忙道:“郡主生气了?我不过玩笑而已,郡主若不爱听,我日后不说便是。”
赵永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思量着是不是该与陆行墨说明白,今后别再提起这类的话题,彼此保持距离,待奸细事了,便各行其道,再无交集……
“郡主可还记得上次那只玄鸟镯子?”
赵永乐抬眼去看他,愣了一下。“自然是记得的。”
陆行墨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来,放在桌上,边打开边说:“自我知道我亲娘与太子妃娘娘曾是好友,便想着或许我亲娘的遗物中会有相关的东西,就请我继母帮忙察看一番,果然寻出些东西来。当中有几张写着词令的花笺,落款是太子妃娘娘与我亲娘,我亲娘那份,我已存放起来,至于太子妃娘娘的,因着花笺保存不易,有些已有蛀损,我长年在临城驻军忙碌,无暇管顾,只怕会坏了这些花笺,便想着不如由郡主收着。”
那小包袱里面是两个小木匣,陆行墨打开其中一个,里头放着一叠粉色笺纸,边缘有些泛黄,他拿出几张来,递给赵永乐看。
赵永乐接过来看了,上头是娟秀笔迹,落款确实是她母妃,想来是她们闺中作乐时行令写下,赵永乐微微笑道:“母妃若看了,定会很怀念。”
陆行墨又说:“您拿回去,尽管说是平阳侯夫人整理旧物时发现,我也同意奉还给太子妃娘娘,借着侯府名头直说便行。”
赵永乐点了点头,这么说的话母妃应该不会怀疑,她想到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或许也可以用这个理由一并还给母妃……
陆行墨将木匣推到赵永乐眼前,赵永乐便将手上的花笺放回去,陆行墨关上木匣,与另外一只木匣重新包裹起来,然后交给赵永乐。
“因我也不甚熟悉太子妃娘娘的笔墨,郡主回宫后不妨再看过一回,有不是太子妃娘娘笔迹的,挑出来使人送还给平阳侯府便成。”
赵永乐只当那另一只木匣也放着花笺,并不打开来看,就将小包袱收进袖袋里,边说:“我知道了。”顿了下,又道:“我有话便使林义传话给你,我出宫已久,也该回去了。”
陆行墨站起身,一手背在后面,一手往楼梯口的方向往上摊,有送行之意。
“劳郡主费心,我送郡主下楼。”
赵永乐也没有别的话可说,站起来,走在陆行墨前面。
到了楼梯口,赵永乐稍微提着裙子,正要抬步走下,不防陆行墨却忽然伸手,从她面前抵住了墙壁。
这楼梯口狭窄,他这么伸手过来,不仅挡住去路,还将赵永乐拢在身前,赵永乐抬头去看,与陆行墨的咽喉只差半臂的距离,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令她不禁全身僵住。
陆行墨低头看着她颤若蝶翼的浓睫,赵永乐一双大眼睁得圆圆的,分外惹人怜爱,眼里像汪着水似的,不知所措,当她像宝石一般的黑瞳朝他望过来时,陆行墨才低声开口:“郡主七月三十那日,可能出宫?”
赵永乐正要质问他为何拦住她,被他这么一问,脑袋就有些迟钝,张了张口:“七月三十是什么日子?宫中无事的话……”
陆行墨扬起嘴角,两人的距离此刻太过接近,赵永乐都能看清他嘴角细微的变化,看着他笑,看着他又开口道:“那日是我的生辰,我从前在家,因着父亲嫌弃我七月出生,是不祥之兆,从来不曾为我做生日,唯有祖父会唤我去吃上一道长寿面。我去了临城后,并不在意生辰,也就再没庆过,今年既在家,祖父让我那日去他庄子……若是郡主当日无事,可否赏光驾临?”
赵永乐听到是他的生日,心中一动,又听他说平阳侯嫌弃他,又是一阵酸涩,她抬眼与他对视,从他眼里看到了期待的情绪,心脏不禁揪紧。
她掩饰般垂下眼去,声如蚊吶:“还有几日,我也不知那天能不能出宫,你别等我……”
赵永乐还没说完,便感觉鬓边的碎发被往后一拨,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捏在她耳朵上,有一点点痒,她诧异地眨眼,去看陆行墨,他已经收回了手,让出去路来。
陆行墨已退开两步,淡笑如春风般。“郡主回宫路上小心。”
她愣了一下,却听到底下传来一声:“郡主!”
赵永乐往下看去,原来是林义站在一楼的楼梯口,正歪着头疑惑地朝他们看过来。
她慌乱地看了陆行墨一眼,扶着把手,边往下走边道:“回宫吧。”
于是林义与珠尘连忙来接,陆行墨走在后面,没有再说过话。
茶叶铺东家早被支使出去,一楼只有林义等人,珠尘服侍着赵永乐戴上帷帽,到了门口,太子亲卫们围上来挡住赵永乐身影,让赵永乐上了马车。
赵永乐才刚坐定,便想朝店里看去,再瞧一眼陆行墨。
但珠尘已经放下车帘,挡住了视线。
珠尘为赵永乐摘去帷帽,见赵永乐有些呆呆的,一直看着车帘的方向,珠尘便问:“郡主怎么了?”
赵永乐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珠尘不似金川、宝沙会引主子说话谈笑,便也只好安静在旁伺候。
待回了宫,一番换衣洗漱后,赵永乐才有空闲拿出那个小包袱,将两个小木匣子取出来。
她坐在梳妆台前,将木匣放置其上,打开其中一个,便是那放着花笺的,一一看过,都是母妃的笔迹,便重又收好,关上匣子。
然后取了另一个木匣来,打开一看,却不料里头不是花笺,而是静静躺着一只金镯子。
赵永乐一愣,将那镯子取出,只见镯子上的金丝雕得细细的,镂空如缠枝一般,几只小小的金蝴蝶错落在细枝上,最后几只小蝴蝶拱着一颗晶莹的珍珠,圆润可爱,珠光盈辉。
她还在猜想莫非这是母妃的旧物,又见那木匣底部还有一张纸笺,便拿起来看。
纸笺是清雅的白色,且是簇新的,上头是空白一片,与另一个木匣里的花笺完全不同。
赵永乐翻过纸笺另一面看,只见上头一道苍劲笔迹,十分醒目。
‘贺郡主十七生辰,祝愿长久如意。’
第64章 缘份
赵永乐看着那信笺, 怔忡许久。
她是六月廿四日的生辰,也就是上月,刚过十七岁, 当时陆行墨自然还在临城的。
陆行墨是怎么知道她生辰的?且这只镯子,难道是送给她的生辰礼?
赵永乐看着那信笺, 沉默良久。
金川走过来替她将披散的发丝绑成长辫,看到那只镯子, 奇道:“这镯子可真好看,那上头的珍珠品色也是少见,又应了郡主的封号, 与您正相衬呢!”
赵永乐随着金川的话摩娑着那镯子上的珍珠, 越看越喜爱, 脸上不禁一直挂着笑。
“金川, 将珠宝匣子的暗格钥匙拿给我。”
金川听了这话, 便将一直贴身收着的钥匙拿出来,赵永乐又命她先退下,金川应是走了。
赵永乐拿过珠宝匣子, 用钥匙打开里头的暗格, 里边便躺着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镯子底下,又压着一叠信笺, 她一并都拿出来。
原来那些信笺,都是陆行墨此前寄给她的密信, 除了第一封让赵永乐烧掉了,其他都收了起来,就藏在这里。
赵永乐将那张写了‘贺郡主十七生辰,祝愿长久如意。’的小笺与那些从前的信笺叠放一起, 又放进暗格内。
然后将两只镯子并排放在一起,不知怎么的,款式不同,倒是相配。
赵永乐便将缠丝赤金玄鸟镯子戴在了右手上,又将镂空缠枝珍珠金镯子戴在了左手上,两只手腕放在灯下,她肌肤白皙细腻,两只镯子衬得她手腕格外柔美富贵。
她对这只镂空缠枝珍珠金镯子越看越爱不释手,十七岁生辰那日,也收了不少礼物,但没有一个比这镯子还更得她心意。
也不知陆行墨一个武将,怎么找到这只镯子来送她?看来他还挺会挑礼物……
正胡思乱想着,金川在寝殿门口道:“郡主,太子殿下来了。”
赵永乐一惊,连忙将暗格推进珠宝匣子里,这边金川已拿了罩衫来服侍她穿上,赵永乐低声道:“那匣子我还没锁上,你且先替我锁起来,钥匙莫弄丢了。”
她记得交代金川,却忘了手上还戴着镯子,急匆匆走到前殿去,赵承元坐在那里,正喝着茶。
赵永乐一走进来,赵承元便让宫女们都退下,然后才问她:“孤听说你今日出了宫,可是去见那陆大公子了?”
赵永乐诧异了一下,坐在她父王对面道:“陆大公子……不是还关在平阳侯府吗?我怎么见他?今日却是去看庞姑娘与庞将军父女重逢的,看完了我就回宫了。”
赵承元笑道:“这算什么‘关’?孤知道他们那些名将,等闲禁军都拦不住他们,父皇也知道,不过做给外人看而已。孤思量着陆大公子此行回京,必会找时间对你说明回攻北夷的事,你今日真没去见他?”
赵永乐尴尬片刻,才老实说:“今日确实见到陆大公子了,但我真不是与他约好,而是他恐怕我有事交代,不便传信过去平阳侯府,才跟着林义,然后来见我。陆大公子说了,之前没告诉我营救庞将军与回攻北夷的计划,是怕走漏消息,且临城不只他一人拿主意,还有那些反对萧隆义的人,若父王您需要名单,我便使人让陆大公子抄录一份来。”
赵承元听了,有些半信半疑,疑的是女儿难道真是凑巧见到陆行墨?
但他也不追问,摇了摇头,才说:“不必,孤大约也知道有谁,副帅尤吉不必说,如今暂代临城帅职的田松必也参与其中,还有临城都指挥使,他上的奏折写到此事,中规中矩,不曾偏袒任何一方,但另外附上萧隆义宿娼的倡院供证,今日在朝会上让御前太监念出来,听者都瞧不起这萧隆义了,孤便怀疑都指挥使也有一份。其他的,倒不必追究,如今孤瞧着父皇要严惩萧隆义,过后估计会对庞将军等人轻轻放过。”
赵永乐听了这话,心中替陆行墨松口气。
她伸出右手挽起鬓边落下的碎发,因着只是见她父王,穿着家常宽服,那广袖便垂在臂上,露出手腕来。
赵承元见她手腕闪着光,看过去,只见赵永乐戴着一只赤金镯子,有些眼熟,他细看了一会儿,眼神惊诧,便问她:“你手上这镯子哪里来的?”
赵永乐听到,心中一慌,直觉便缩回手。
这反应让赵承元更是起疑。“孤彷佛见过那只镯子,是不是上面刻了一只玄鸟?”
赵永乐张了张口,没想到她父王竟也认识这只镯子,只好将右手上的缠丝赤金玄鸟镯子褪下,递到赵承元眼前,小声道:“父王怎么见过这只镯子?”
赵承元接过来仔细一看,面露恍然,看了看女儿,神情纳闷道:“还记得你母妃刚嫁过来没几年,拿了一堆镯子摊在桌上,让孤帮忙挑选,说要送她一个好友,好像是……好像是对方生产,生了个儿子,你母妃说要送给她将来的儿媳妇,孤还记得,你母妃挑了只雕凤的,说适合女子,孤说了,不是皇室不能用凤,还是用玄鸟代替吧……”
赵承元越说脸越黑,这他的太子妃送给人家将来儿媳妇的东西,怎么就戴在了自家女儿手上?
赵永乐见父王脸色铁青,尴尬一笑,才慢慢地说:“原来这镯子还是父王帮忙选的,那正好,父王拿回去吧……”
赵承元不解其意,哼了一声。“你还不快老实交代?”
赵永乐无法,只好将如何得了这只镯子的经过告诉她父王,最后满脸为难道:“那平阳侯府老侯爷这样误会,我当时也说不清,陆大公子也说了要物归原主,我只好拿回来,可也不知怎么跟母妃开口,毕竟与陆大公子合作的事,瞒母妃瞒得死紧,平白拿给她,也不知如何解释……”
赵承元扯了一个笑,反问她:“那你何故又戴在手上?”
赵永乐登时语塞,本想敷衍她父王说只是觉得好看所以戴上了,但看见她父王那洞若观火的目光,便半句谎话都说不出口。
赵承元看着那镯子,叹了口气。
没想到当时他也帮着挑选的镯子,竟是为了庆贺陆行墨亲生母亲生产的礼物,最后竟又回到女儿手上,难道这缘份早早便注定了?
赵承元犹豫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乐儿……你可是心悦那陆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