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墨又将这院子里所有厢房都揭了屋瓦看,没甚稀奇的,最大的一处厢房内,才看见他要找的人。
只见高士宁独坐此处,正握卷看书。
陆行墨看了一会儿,高士宁都没有动静,陆行墨便拿出藏在袖口的两颗小石子,往后院掷去,立时便听到狗吠一阵乱叫。
高士宁立即放下书,站起身,往后院快步走去。
陆行墨等了片刻,便跳下屋顶,从窗子进去,看了一回,书是普通的书,这屋子看来是正房,只是皆为男子用物,屏风上挂着染蓝绣白鹇文官常服,并银钑花带,预备明日穿用。
陆行墨为免高士宁回来,也没有四处搜索,只是摸了摸那常服袖口与床上的枕头下方,在枕头下方摸出一柄小刀来,刀也是普通的刀,只是作为文官,在枕头底下放小刀并不寻常。
他重又放了回去,并依着先前记忆的位置,丝毫无误。
随即他耳朵动了动,便出了窗子,又跃上屋顶,就听到高士宁又走进来。
他揭瓦去看,便见高士宁神色狐疑,检视着室内,然后先去确认枕头下,见小刀还在,又往四周一看,走到一处墙前,摸了一摸,揭下一块砖来,高士宁看了看,又将砖放回去。
陆行墨的角度看不见砖块里头有什么东西,但暗自记下了。
之后高士宁一直在屋内,熄灯安睡后,陆行墨才离开。
离开前,又看了看高家院子,发现前后门各有一个小子守着,正是众人入睡之际,便有另外两个小子,分别与他们换值,继续守着院门。
一个五品郎中,何故如此门禁森严?
第74章 夫妻
隔日, 陆行墨让属下去找牙子,假意要买西城这条街的房子,佯装自然地打听邻里, 才知道,昨夜看见的那个妇人, 便是高士宁的妻子路氏。
路氏原来已经四十多岁,大约保养得宜, 又因为矮小,年纪倒显得更小些。
这路氏长得虽然不错,但个性孤僻, 并不大与邻里来往。
说来也有缘故, 这路氏有说话的毛病, 邻里知道得并不清楚, 只说看着像是结巴, 可能因此不爱与旁人说话,但偶尔撞见,也会点头打招呼, 年节也会让丫鬟小子们来送礼, 所以风评还行。
尤其这路氏有个风雅的嗜好,喜爱调香,会自己调和香料, 制了香发送邻里。
陆行墨的属下假意说自己妻子也爱这香物,或许可以向高夫人买一些, 便想看看那香,那邻里遂拿出来,陆行墨的属下便拿钱跟对方买了,说是买回去让妻子闻着看看可还爱用, 邻里乐得白得钱,并不追问。
又听说这路氏是高士宁家里早年给他娶的妻子,高士宁作了京官一年,便接过来,只是十几年都没有子嗣,高士宁也没有纳妾的打算,有人想给他作媒,高士宁都一概拒了。
这条街都不是什么大官,还有几个清贫的,人家没有子嗣,也不爱纳妾,就不多管闲事,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孩子生多了还养不起呢。
一路听下来,这高家十分平凡,甚至可以说是不起眼。
陆行墨后来拿了那香,让熟悉香料的人看了,也无甚出奇,材料都很普通。
他便又趁高士宁不在家,探了高家一趟,取了一些路氏那药柜里的东西,并揭了那墙上的砖,只看见里头一个小匣子,黑漆漆的,十分油亮,一个锁头挂在上面,没有钥匙打不开,陆行墨也不勉强,将东西放回去,便又离开。
药柜里的东西也很平常,只是不只香料,还有药材等物,十分零散,去问了药铺,掌柜都说没有药方的话,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陆行墨很肯定这路氏必有问题,首先,他们夫妻二人不但分房,还别屋一段距离,不是平常夫妻相处的模式;其次,依着赵永乐第一次派人去溢州常恩县三西村的调查,高家并没有为高士宁娶了什么妻子,且高士宁让高家人上京,是他任京官三年之后,何故先让妻子上京两年,才要接高家人来?
要知道,溢州在大魏边境,离京路途遥远,高士宁上还有父母,何故先只让妻子只身上京?若为子嗣计,就不会十几年都没有纳妾了。
陆行墨将查来的这些东西并疑问写在纸上,正思索之际,他的属下来平阳侯府对他汇报事情,陆行墨便让人进来凭陵院。
他的长随陆山引着那人进来,陆行墨见了,原来是在临城的属下,陆行墨便问:“可是临城出了什么事?”
那属下行过礼后,答道:“临城无事,只是您启程回京之后,有封从京城来的信,送信的人是平时负责在京城博香楼联系的,主子您往日吩咐博香楼的信最为重要,因此属下不敢耽搁,又带着这信来京城。”
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札来。
陆行墨有些讶异,回京至今,与赵永乐见面时,她不曾提过有信给他,也不知这信里写的什么?
他便接过来,让陆山跟那属下都退出去,才打开了信。
却见是之前自己写给赵永乐的那封‘佳期将近’的信,上头添了一句娟秀的笔迹。
‘此是何意?’
那笔迹虽则娟秀,但带了点棱角,先下笔处轻盈,末下笔处压重,似乎能看出笔迹主人的性格。
想来这是赵永乐的笔迹了?
而且,这还是他寄给赵永乐许多封信后,赵永乐第一次亲自回复的信。
陆行墨不由轻轻笑起来。
当初写这封信,一是碍于当时正处于营救庞仰威最为紧张的时刻,容不得泄密,所以写得隐晦;一是因着从来未曾得赵永乐的亲笔回信,他也有些委屈,写了‘佳期将近’四字,想引得赵永乐的好奇。
果然他的策略是成功的,赵永乐耐不住好奇心,第一次写了回信给他。
没想到他却因着回京错过了这封信……
若是他没有在赵永乐面前暴露了自己也重生的事,或许还可以拿着这封信去逗逗她。
陆行墨沿着那笔迹摩娑,想象着赵永乐当时写下这句话的表情,肯定是满面不解,又考虑再三才写下的。
不知道那场景有多可爱。
陆行墨收好信笺,便唤陆山进来。
他对陆山吩咐道:“你拿着祖父的帖子递到东宫去,若没见到太子殿下本人,便说老平阳侯因前阵子京郊刺杀案向太子殿下问安;若见到太子殿下本人,便想办法跟他说,我想亲自向太子殿下请安。”
陆山心道,如今主子跟太子殿下两边都禁足着,怎么请安?
但他知道自家主子向来办法极多,只管照办便是,便领命去了。
待到黄昏,陆山回了平阳侯府,见了陆行墨,面上倒是有些犹疑,半晌才禀报道:“太子殿下听说是平阳侯府的帖子,就叫小的进去回话,小的按您吩咐的说了,太子殿下却没答应,忽然让人去重华宫问,过了好一会儿,那重华宫才回报,说太子殿下暂时不得出宫,若能进宫来,便来吧。如此云云,太子殿下听了,让小的如实向您禀报……”
陆行墨听完,问陆山:“重华宫是何处?”
陆山便答:“小的本来也不知,后来出了东宫,找东宫侍卫打听,才知道是明珠郡主的寝宫。”
陆行墨便笑了笑,看来太子殿下也很有趣,故意在他的长随面前,让人去问女儿,可见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只是不知赵永乐这个答复,是故意刁难尚在禁足中的他,还是对于他想亲自见太子殿下一面,表达中立的意思?
上次分别前,赵永乐虽说了要安排他跟太子殿下见面,但因着暴露重生这事,陆行墨没有把握赵永乐还会安排,这才主动对太子殿下提出想见面的事,若是太子殿下愿意见他,他自然会想办法解除了这禁足的处境。
于是陆行墨又写了信,命陆山送去庞仰威府上。
过了两日,便有旨意下来,解了庞仰威、尤吉、陆行墨等回攻北夷将领的禁足。
当初这禁足,众人都知道,是为了让庞仰威等人避风头而已,现在过了一段时日,此时又正是太子亲卫遇刺案闹得沸沸扬扬之际,这一道旨意便显得很是低调,且只是解了禁足,并没有提到免除惩罚等语,那些御史只抗议两句,让章平帝驳回之后,也不说了。
既有了旨意,自然要进宫谢恩。
陆行墨进宫之后,特意在宫道上等庞仰威来,便对他道谢:“庞将军不愧是最得皇上心意的人,在下谢过庞将军相助。”
庞仰威心情很好,笑道:“原本这罚咱们在家不得出门,就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前阵子为不幸丧命的家人补办葬仪,皇上特别恩旨我出来走动,只是我懒怠与一些人打交道,有那想登门说话的,我都以禁足在家回绝了,正好与我那失而复得的女儿多些相处时间。你既开口,我自然要帮的,且太子亲卫遇刺,与咱们在北夷做的事也有相干,歇息久了,是该出来做点实事了!”
陆行墨又谢过一回,尤吉等人也来了,便一并过去跟章平帝谢恩。
谢恩毕,章平帝要留庞仰威说话,陆行墨便道:“家祖父前阵子欲向太子殿下问安,唯京郊路途遥远,不便进宫来,嘱咐微臣代替,还请皇上开恩示下。”
章平帝听了,想起太子亲卫遇刺案就是老平阳侯陆铭忠协办的,想对太子问安也是自然,便允准了,又叫太监给陆行墨引路。
陆行墨便跟着太监一路到了东宫,通传之后,便听里头让他进去请安。
进去后,陆行墨垂头行礼,便听上首的人说道:“老侯爷前些日子费心了。”
陆行墨方略抬头,依然垂眸。“回太子殿下的话,家祖父惦念太子殿下,惟久居京外,礼仪废怠,恐失礼于殿下之前,遂命微臣替他请安,万望太子殿下恕罪。”
“老侯爷原无罪可恕,稍等孤有谢礼与他,你且带回去。”
陆行墨替陆铭忠谢过恩,便听太子赵承元吩咐内侍们退到门外,殿内只剩他们二人,赵承元才开口:“你且抬起头来。”
陆行墨照做,抬眼望去,只见赵承元坐在上首,一张圆脸很是和善,此时虽严肃着表情,但还是带了三分亲切,难怪朝臣们大多拥戴他。
陆行墨不免仔细观察,乍看并不觉得赵承元与赵永乐相像,赵永乐的容貌张扬明艳,本就与大魏皇室偏温和的长相不同,但看久了,还是觉得父女俩神韵间有些相像的。
陆行墨在观察着太子时,赵承元也正打量着眼前这臭小子。
先前陆行墨随庞仰威回京时,在朝会上赵承元就好好地将他看过一回,这次倒是距离近的再看一次,不得不说,这臭小子皮相还是很不错的,儒雅清俊,比大多京城王孙公子都好看,那一身武将气质又有些冲突,将他整个人衬得成熟稳重起来。
一想到这臭小子拐了女儿芳心,赵承元就看他不顺眼。
但今日也不是要为难他,赵承元便笑了一声,道:“你前日说想见孤,孤便百般猜着你有何办法能来见,没想到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陆行墨其实有一点紧张,但见到赵承元笑了,心中略安,客气道:“托庞将军的福罢了。”
赵承元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沉默片刻,才问他:“你想见孤,是为了何事?”
第75章 我死后
因着先前有关奸细的事, 都是赵永乐来与他说,因此赵承元料定陆行墨自行来拜见他,定是要说有关赵永乐的事。
却没想到, 陆行墨先说道:“太子殿下,如今皇上派禁军在京城内外搜罗, 未得线索,已引得一些民怨起来, 又因着此事对外说是由您而起,若继续下去,只怕最后禁军既查不到东西, 御史弹劾起来, 皇上还要归咎于您。”
赵承元愣了下, 敛了神色, 有些无奈道:“当时事发紧急, 只得先掩过乐儿……先将明珠剔出去再说,且孤想着,这奸细一事, 孤不便出面, 一概交由你与明珠私下查办,束手束脚,且时间长久, 难免露出马脚,引人疑窦。再者, 那奸细敢出手行刺,怎可继续放任下去?好歹需要震慑一些才好,也是藉此机会,让父皇与朝臣知道, 京城不是升平盛世,底下小人作祟,唯明面不见而已。”
陆行墨点了点头,又说:“微臣当时听见您的处置,也是这么认为,但这奸细其实查到这里,微臣与郡主都认为八成是那位礼部郎中高士宁,但他藏得极深,禁军那么多人,权势又重,至今查不到他,可见继续下去,大约也不会有结果。微臣便想着亲自与您谈一谈,接下来该如何做。”
赵承元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奇怪,往常女儿为了不让他出面,都自己与陆行墨私谈,现在为何陆行墨要亲自找他?
但仔细一想,现在女儿因着行刺一案,被自己禁足在重华宫,陆行墨就联系不上女儿了,那么想尽办法来见他,也是有道理。
于是便问:“你可是想到什么主意?”
陆行墨神色冷静,语调清晰道:“微臣认为,可以故意放些‘证据’,引禁军去查。”
赵承元略微吃惊,他从小接受的是正派教育,倒没有往这方向想过。“平白冒出‘证据’,可会让人怀疑?且若弄得不好,只怕会打草惊蛇,让那高士宁做出更加危险的举动。”
陆行墨又说:“太子殿下的疑虑很是,故而这‘证据’并不能直指高士宁,主要是要证实有奸细一事,太子殿下莫忘了萧隆义。”
陆行墨便将那些刺客的胃病与自己的推算,并这些日子私下的调查,一一秉告,才继续说道:“原先我们一直怀疑这奸细是与萧隆义通敌卖国,后来抓了北夷蛮王,才觉得北夷可能没有派出奸细。那么萧隆义又是与谁勾结?这奸细的目的是什么?不如趁着放些‘证据’,不求一网打尽,也要叫他们自乱阵脚,让咱们这边有机可趁。”
赵承元听了,点头称是。
陆行墨便低声说了自己的计划,他有备而来,赵承元听得极为入神,听到最后,不由感叹,不愧是少年英才,这样年纪,竟就如此见解不凡,胆识过人,还不知将来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想到这里,赵承元有些明白,为何女儿之前一直认为自己不能耽误了陆行墨,实在是如果大魏失去这样的人才,该有多可惜。
赵承元沉吟一会儿,便对陆行墨说:“那便照你说的做,你如今解了禁足,做这些事也方便些,若需要什么,便派人来东宫,孤能提供的,必会尽全力。”
陆行墨便谢了恩。
不料赵承元话锋一转,忽然又道:“孤让明珠问你,可知不知道公主驸马不能参政的规矩,也不知她问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