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吸了吸鼻子,又难过起来:“盈欢姐姐,你看见外面那些人了嘛?都是我大哥派来的,他我我爹一定要把我送进宫里去,我真的不愿意去,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他们和她说什么进宫之后,就有锦衣玉食,若得了恩宠,还能光耀门楣。
可是她根本不想要什么锦衣玉食,也不想光耀门楣。皇帝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那不是火坑吗?
明明小时候爹和大哥也很疼爱她的,自从爹的官越做越大,好像就变了。他们都变了,不再和从前一样,变得蛮横无理起来。
云秀趴在桌上,又开始哭。
盈欢哄了她许久,才堪堪哄好,便听见外头好大的动静,似乎是马蹄声停在大门前,府里也忙碌起来。
云秀擦了擦眼泪,说:“肯定是我爹回来了,我不想见他,他满脑子只有升官发财,已经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盈欢劝道:“别这么说,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说罢自己又沉默,想起傅如赏。
她走神的片刻,外头的动静已经朝着这边院子来。
传闻中的程敬生出现在门口,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看起来一身书卷气,瞧着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做坏事的人。
程敬生一早听说了女儿回来的消息,“云秀,云秀,你可算回来了,你可让爹好找。”
云秀面上不愿意,可还是见了程敬生:“爹,你病好点了吗?”
程敬生点头:“好多了,你呢?你这些日子在外面,没受什么委屈吧?”
云秀悲从中来,眼眶又红:“女儿……女儿都差点自尽了,爹,你别让我进宫好不好?我不想进宫。”
程敬生听见她说前半句的时候,眼底流露出心疼,可听到后半句,却又严肃起来。
“云秀,你怎么就不信爹的话呢?爹还能害你不成。”
盈欢看了眼宝婵,默默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宝婵小声抱怨:“这个程知府,对云秀姑娘看着挺好的,怎么就……”
盈欢叹了声,穿过亭台水榭,心里又想起傅如赏来,只得又叹一声。
她回来时,傅如赏还未回。回到房中,原想把那副画作完,可心中想着事,一时不察,却在纸上写下了傅如赏的名字。
她看着那三个字,一时有些赧然,便索性将纸揉皱,扔进了废纸篓。
中午时分,程家下人来请。
“傅夫人,我们家老爷请您与傅公子等几位一并去用餐。”
盈欢道了谢,跟着过去堂屋,她来时傅如赏已经在,给她留了座位。盈欢在傅如赏身侧坐下,发觉那程少天又在看自己,只好将头低下。
程敬生道:“诸位远道而来,若是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谅解。听犬子说,诸位是北方来做生意的,不知诸位做的是什么生意?”
傅如赏淡淡答道:“多谢程大人款待,不瞒程大人,我们是做的贩米的生意。”
程敬生脸色变了变,沉痛道:“诸位怕是还不清楚,这两年,江南的米收成不好,别说供给外府,只怕自己都顾不过来。我作为一方官员,实在惭愧。”
傅如赏故作惊讶:“哦?这是为何?这几日我们外出走访,也都说没有米卖。我们可不是白跑一趟了?”
程敬生看向傅如赏,见他器宇不凡,问道:“听犬子说,公子姓傅,是我见识太少,竟没听说过有哪家商户姓傅的?”
傅如赏原本的说辞是做的小生意,便又复述给程敬生:“唉,这年头世道哪里容易。我也是指望着能赚点小钱,不过这一趟出来,只怕是要空手而归了。程大人作为江南知府,不知可有什么门路?”
程敬生自然不可能说有:“傅公子说笑了,本官哪有这种门路,若是有,早逼着他们不许哄抬物价了。”
傅如赏点头,面色遗憾,一顿饭吃下来,各自都在试探。
临走前,程敬生又道:“几位若是不嫌弃,可在我府上多住些时日,慢慢找找门路。”
傅如赏应下,道过谢。
程敬生看着几人背影,若有所思。程少天问道:“爹,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程敬生轻笑了声,背过手:“你真觉得他们是做生意的?傻儿子,你瞧他们手上的茧,那皆是习武之人才有的位置,若是做生意,哼。”
程少天嘶了声:“说不定是习过武?”
程敬生又笑了声:“在不清楚他们身份之前,先将人留住,派人好好盯着。”
程少天点头:“儿子知道了。”
“你没泄露什么吧?”
“爹放心,自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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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如赏又去找晁易他们,盈欢索性睡了个午觉,再醒来,发觉自己扔进废纸篓里那张画又被人捡了回来,还作完整了。
且很有技巧地配合那些皱褶,润色了一番。还在她写的那几个字前后添了几个字。
傅如赏赠盈盈。
她认得傅如赏的画风。明明是她的画。
她问宝婵傅如赏几时回来过,宝婵说不久前,宝婵看着那副画,掩嘴偷笑:“从前没发觉,少爷还有这一面。”
盈欢瞥了她一眼,轻哼了声,还是叫她收了起来。
第45章 第 45 章
傅如赏与晁易几人交代了一番, 这程敬生可是老狐狸了,不能掉以轻心。今日他在饭桌上频频试探,显然已经对他们身份起了疑心。
不过如此亦好, 他起了疑心, 势必要多关注他们一些。若至必要时,便将身份透露给程敬生,他知道他们身份之后, 必定会有些乱阵脚, 到时候便能趁乱做些事。
“总而言之,一切小心为上。”
至于那个程少天, 如今看来, 颇为草包,沉迷美色, 又喜炫耀身份。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与晁易几人交代完,回来的路上,恰好和程少天遇上。
程少天又是好一番夸赞,虚与委蛇, 拉着傅如赏又去看他旁的宝贝。待回到房中,已经又将入夜。
盈欢未在房中。
程敬生与云秀争吵一番,未得结果, 程敬生将云秀骂了一顿,云秀便委屈起来,将自己关在了房中。她身边的婢子见劝不住,只好来找盈欢求助。
盈欢将人哄好回来, 天色已晚。
她与宝婵二人原是跟着那婢子引领, 中途婢子被一人叫去后便没了踪影,二人不敢乱走, 索性等了等。可那婢子眼见还未归,盈欢也有些急。
宝婵打量四周,假山花石,很有情调,只是莫名有些渗人。她小声说:“夫人,这婢子不会被人授意,将我们丢在此处吧?”
“应当不至于。”那婢子是云秀身旁的人,似乎是伺候了好些年的。
盈欢也没底气,毕竟云秀与他们相识也没几天,更遑论一个婢子。
若这府里有谁在意她们?无非只有程少天罢了。
他总不至于如此大胆,强行做些什么?盈欢忐忑得很,虽如此安慰自己,可他若真要做什么,她们不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如何反抗呢?
越如此想,越觉得此处的林木都变得阴森可怖。盈欢便与宝婵循记忆中的路折返,才走出几步,便听得一个若隐若现的脚步声靠近。
盈欢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原来是迷路了。”与脚步声一道响起的是话语。
盈欢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猛地落下,看着那双熟悉的圆头厚底靴,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她轻拍了拍心口,显然被吓得不轻。
傅如赏上前几步,牵过她手,看她泫然欲泣的微红眼眶:“看你没在,怕你迷路了,果然是迷路了。”
他在调侃她。那是她来傅家的第四年,被人约去府里玩,结果在人家府里迷了路,又傻不愣登地,竟也不知道寻个人问问,就带着宝婵瞎走了一通。那时他恰也在,实在看不下去,才让下人去领她回去。
可盈欢显然没听出来,小声嘟囔:“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会迷路?这府里上下这么多人,我又不是没有嘴。”
她一顿,声音更低:“我是怕……”那个谁嘛。
她没讲完,傅如赏却听明白了。
那天还信誓旦旦说她没关系,结果这么怕。不过思及上回丹阳一事,傅如赏叹了声,安抚她情绪:“好了,回去了。”
盈欢原本还只红了眼眶,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背影,鼻头一酸。她能依靠他,但是他好像都没依靠过旁人,就这么长大了。
盈欢低头走神,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停下的,因而一头撞在他胸口。
她啊了声,抬头看他,有些怨念。
傅如赏神色正经:“不如我寻个由头送你出去待些日子?”
盈欢还怔着:“啊?”
傅如赏又自己否决:“算了。”她不在自己视线里,反而更让人心不安。
他又转过身,拉着她进门,才问:“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盈欢摇头,想起他那张画:“你怎么这样?一半是我画的,哪有人……”
傅如赏理直气壮:“说起来,我送了你画,你得回赠我什么?”
她眼睛睁得更大:“回赠什么?”怎么还这样理直气壮地要她回赠。
傅如赏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想回赠什么?”
盈欢摇头,赶紧撇清:“我可没说过。”
她一溜烟起身进了里间,唤宝婵伺候盥洗。傅如赏皱眉看她背影,总觉得她今日态度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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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敬生要程少天派人盯着他们,不必他说,程少天早派人盯着,尤其多派了几个人盯着傅如赏与盈欢。
那盯梢之人回来禀报,一五一十,十分详细。
程少天若有所思,听起来还挺恩爱的,又有些烦躁,若是他们恩爱,他不就没有机会了?
“下去下去,继续盯着。”
程少天才把人打发出去,程敬生就过来。程敬生对这儿子的老毛病见怪不怪,只拧眉道:“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
程少天收敛神色:“爹,你上次说,皇帝会有所动作,可如今他都没什么动静,应该就是没事了吧?”
程敬生冷笑,小皇帝才登基几年,已经大刀阔斧地动起朝堂来,就怕他暗里动手。
“那更不用怕了,他要是暗里派人来,可江南是咱们的地盘,只需要让那些人有去无回,不就得了?”
程敬生面色不悦:“你说得轻松……总之,小心些。那些东西,你都烧掉了吗?”
程少天有些尴尬:“还没,我明日便去烧掉。不过爹,咱们真要一把火全烧光么?那些东西留着,日后不也是能用来利用一番?”
他们说的那些东西,是当时与上头通气时的信件,以及发给底下人的封口费,还有他们按的红手印。
若是能留下来,日后他们还不得受制于自己?
程敬生敲了敲桌子:“那是他们的催命符,也是你爹的催命符,你懂吗?断不能流落旁人,不然你我项上人头不保。”
屋脊上一片瓦被悄无声息地盖回去,一袭黑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这人正是晁易。
晁易旁的功夫或许不是最出色的,但轻功是最出色的。因此查探这种事,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回房间后换了身衣裳,才换完,便听得有人敲门。
云秀的抽泣声在外头响起:“晁大哥,你睡了吗?”
晁易隔了道门将人劝退:“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去吧。”
云秀不肯,她门口有人守着,是爬墙出来的。她又叩门:“晁大哥,你带我走吧?好不好,我不想进什么皇宫,也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呜呜呜呜。”
晁易只是说:“程姑娘,天色已晚,夜里风冷,你还是回去吧。”
云秀下午刚和程敬生大吵一架,这会儿眼睛还肿着,听他这么说,仿佛被人往心口里灌了一捧冷风,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晁大哥,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我脾气也不好,又爱哭,还不讲道理。早知道,那日你们不如别救我,让我死在那里就好了。”她蹲下,靠着晁易的门,抱着自己膝盖,低头越哭越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