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欢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待她背影消失了,傅如赏才停下脚步,将心中没说完的话默念。那句话是,倘若她真杀人放火,他只怕会给她递刀递火。
人的确是受情感干扰的,绝对的公正很难得到。即便是圣人,也只出过那么一个。
就像他那时的确恨傅渊,因而揪着那一点罪名便将他抓进牢中。换一个人,或许他不会那么主动。
程家是程敬生犯罪之下的产物,因而自然不能住,他们落脚在程家附近的一处院落。傅如赏给了人家一个月的租金,出手阔绰。
想起上次那个她只住了一夜的院子,他也给了一个月的租金。
盈欢嘟囔,他可真是有钱。
傅渊出事之后,她便过上了困苦的生活,有些日子真是捉襟见肘。她幼时也过过这样的日子,来了傅家以后,倒是渐渐忘却了。可那段日子又勾起了她的回忆,她便对银钱之类更有概念。
傅如赏也不知何时进来的,恰好将这一句听进耳朵,道:“倒也不是很有钱,但养你绰绰有余。”
傅如赏跨进门来,盈欢正坐在贵妃榻上,一见他便不自觉坐正了身子。他绕过一旁的架子,宝婵已经很有眼力见地搬了把椅子来。
这院子先前是闲置的,因而摆设并不太全,但基础的都有。他们住进来急,也没时间添置,何况也没住多久,便不打算再添置。
傅如赏在圆凳上坐下,竟还在纠结先前她的随口一说:“左右陛下会报销。”
“哦。”盈欢点头,问起程家情况,没想到一切还挺顺利的。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是傅如赏将危险的那些东西都拦住了,并未让她看见。
“程敬生再猖狂,也不可能造反。他费尽心机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送出去,我却偏要瓮中捉鳖。”傅如赏冷哼了声,那程少天的确是不成气候,若是他按程敬生所说,将那些东西销毁,也不至于如此顺利。可他偏生贪心,还是留了下来。
盈欢听罢颔首,一时又觉无话。她望了眼傅如赏,忽然想起他那个似有若无的笑容。
他真的很少笑。
盈欢一想起这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好奇傅如赏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为着这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眼瞧他,实在太过显眼。
傅如赏便直白相问:“什么事?”
盈欢先是摇头,而后又咬唇纠结,还是说出口来:“如赏哥哥,你很少笑。”
傅如赏道:“没什么高兴的事,为什么要笑?”
盈欢哑口无言,又觉得他可怜了。
“譬如说,吃到喜欢的东西,会笑,得到了喜欢的东西,也会笑吧。”他总不可能,这些通通没有吧。
“有。”傅如赏掀开眼帘,故弄玄虚,似乎在等着她问是什么。
她只好顺着台阶往下走向他跟前:“什么?”
傅如赏便顺势将走近眼前的人一把抓住:“自然是,你。”
盈欢才发觉自己是那入了篮筐的麻雀,被网住得严实,有些恼羞成怒:“可你见我也没笑过啊?”
傅如赏挑眉看她,又投出另一个诱饵:“你想看我笑?”
盈欢慢慢点头:“想看。”她抬眸望他,她希望他高兴一些,多笑一些,过得再幸福一些。
傅如赏所有所思,似乎在考虑这价钱。他此刻的嘴脸,实在像个奸诈商人。不知风过了几回,他似乎定好了价格,向她展示,靠近她耳畔悄声言语。
盈欢涨红了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这要求太过无理。
“那我不想看了。”她别过脸去,还觉得不够,从榻上起身,快步跨出门去。
傅如赏看着她身影,轻摇了摇头。
第50章 第 50 章
程少天已经在城内东躲西藏了好几日, 那日他爹和他说快走,他是不肯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爹要束手就擒,倘若是他, 肯定会选择奋力一搏。
程少天自然不会想到, 倘若奋力一搏,便是公然谋反。可他们有什么资格谋反呢?他们是有城内的兵力,然后呢?
这必定是一条死路。
程敬生只得断尾求生, 无论如何, 先将儿子送走,倘若他争气些, 还能再找机会回来救他。即便他不争气, 也好歹没断香火。
但程少天并不这么想,他一夕之间跌落云端, 不再被人左右奉承,反而如过街老鼠一般。他是在心里恨极,又想到爹的处境,更是悲从中来。他猛地一拍桌子, 决定一定要把爹给救出来,再给那个姓傅的一点教训。
他们人多势众,他虽然打不过, 可是他可以想点别的办法,比如说,他那个肤白貌美的小娘子。他虽然打不过那个姓傅的,但可以将那小娘子掳走, 给他一些教训。
程少天想得轻松, 没想到事情实行起来如此艰难。
首先,城内情况反转, 到处贴着他的通缉告示。他从前又颇为放肆,因此城里大多数人都认识他,他出入都难,只能吩咐底下人去做。可他如今剩下的人手又不多。
其次,他就这么点人,根本突破不了重围,救出他爹。
再次,他也根本摸不到傅家那小娘子。
好在苍天有眼,终于有一天,让他等到那姓傅的和那小娘子一道出街。程少天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便被这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时冲动便冲了上去。
原本二人身侧连个护卫也无,却在程少天冲出来那一刻,从周遭多出数十人,着暗红色官服。
那是拱辰司的官服,在上京令人闻风丧胆。但在千里之外的江南,程少天还要费力辨认一番,才敢勉强确认。
傅如赏回来当日并未着官服,因而程少天还不知晓他的身份,这会儿不可置信地瞧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倒是后知后觉。
传闻拱辰司新任指挥使年轻有手段,只不过人生得颇像地狱罗刹,阴森可怖。
年轻,对得上,姓傅,也对得上,总是阴沉着脸,也对得上。
程少天这时候终于感到一丝畏惧,听闻这傅如赏连自己亲爹也毫不手软,在他手下,只有生不如死的份儿。
他想起程敬生,也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一时间有些悲愤,面目狰狞之中唤了声爹。而后
他已经明白这是引蛇出洞,他们就是故意引他出来的。他啐了声,指着傅如赏骂道:“你这无情无义的恶鬼,你放开我,你竟情愿用这美貌小娘子做诱饵。”
傅如赏眸光一冷,冰冷的剑贴着他脸颊轻拍了拍,语气轻蔑:“你爹这么费尽心机把你送出来,真是白费功夫。来人,带回去。”
程少天忽然聪明起来,临走之前,程敬生告诉他,我已经尽力将你摘出去,你别怕。
他挣扎起来,喊道:“你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
他趁机挣脱开束缚,眼尖瞥到压着自己那人的佩剑,又瞥了眼高大男人身后的娇弱身影,竟拔剑冲向盈欢。
盈欢自上回事后,对这些陌生男子多少有些畏惧,因而本就躲在傅如赏身后。傅如赏眼疾手快,更是挺身而出,挡在她身前。
程少天没学过武,因此出去作威作福也多靠家丁与程敬生的权势,是个绣花枕头。这一招落下来,哪怕用了十分力气,也才堪堪砍进一寸。
拱辰司的人原是看他绣花枕头,才没太过认真,但真出了事,立刻便反应过来,将人拉了回去。程少天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着,傅如赏瞥了眼。干脆的一脚踹在他腿上,程少天惨叫着跪在地上,押送他的人趁机给他嘴堵上,终于清净不少。
这点伤对傅如赏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但盈欢十分在乎。
她盯着他伤口,待他处理完事情只够,才迫切开口:“你的伤?”
傅如赏满不在乎:“没事。”
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很快染红他的外衫,看着就疼,哪里能没事?
盈欢有些着急,眼神带了些心疼与哀求:“要不还是处理一下吧?”
傅如赏步子一顿,迟疑着把要拒绝的话咽下:“好。”
那些小事自然有他们处理,傅如赏被盈欢牵着回到住处。她命宝婵去取药箱来,宝婵走后,房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拉着傅如赏袖子,很仔细,怕扯到他伤口,小心翼翼按下他坐在那方矮榻上。她眉头皱得厉害,一双眼丝毫不敢放松,似乎很怕他疼。
傅如赏将她神色与小动作尽收眼底。她从前便这样,很在乎他伤病发热之事,仿佛生点病就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哪有这么娇气?她自己倒是挺娇气的。
傅如赏垂眸,敛下这些事,当做有趣一般,看她的反应。
盈欢目不转睛盯着那伤口,似乎伤在她自己身上似的,竟还要咬着牙吸了口气。
傅如赏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从心底冒出一股暖意。
从前连李兰心对他受伤都没这么细心,更别说傅渊。到头来,竟只有一个盈欢在乎。
傅如赏忽然伸手,将她小巧的五指包住,被盈欢皱着眉呵斥:“你干嘛?你别乱动啊!”
他看了眼左手上的小伤口:“盈盈,只是剌了一下,不是残废了。”
盈欢从他语气里听出些调侃之意,一时有些羞恼,抬起头来,正欲反驳,却撞进他眸中,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傅如赏看着她的眼神实在太过柔情,这眼神放在他身上,按理说有些违和,谁看见过这么一面的傅如赏?
现在盈欢可以说,她看过。
他连五官都放松下来,他平日里五官崩得紧,因而显得很威严,但此刻放松下来,却没那种难以靠近之感了。
盈欢愣着许久,才有些迟缓地移开视线。视线往下,又落在他唇上。那颗小痣隐没在下唇的边缘,被那些红挨着,在此刻更是显出一种柔情来。
她的手被傅如赏攥着,感受着他手心里的热意,源源不断。
仿佛周遭的气温也升上来了,分明房中放置了冰盘,分明不久之前也没这么热。顷刻之间,她却连额上都起了一层汗。
宝婵取回药箱,脚步声匆匆而来,“大人,夫人,药箱取来了。”
盈欢下意识退开一步,抽开手,去拿药箱。她打开药箱,先替他清理伤口,而后才上药,最后包扎。傅如赏全程眼都没眨一下,只她一个人皱眉瞪眼又咬唇。
待包扎完,盈欢那层汗更厚了。她取出帕子擦去额上的汗,手心也有些汗,便转身去净手。
她将手浸在清凉的铜盆中,水面起了些波纹,浮光粼粼。盈欢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那双手走神。
夜里他们共枕,盈欢怕自己睡觉不规矩,硬又抱了床毯子过来,给自己盖。其实伤口也不是很深,养几天应该就好了。
她是为了他好,但傅如赏根本不听,强硬地跨过线来,非要抱着她睡。盈欢怕自己挣扎更伤到他,只好屈从没动。
处理这边的烂摊子还需要些时日,底下还有不少人要抓,至于清点账目,更不必说。他们启程回去也许需要时日,回到上京大概已经九月底。
那时夏天的气数便差不多尽了,上京的秋来得很急,总是不经意之间便席卷整座城。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盈欢闭着眼,背贴在他心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亦或者是他的。
蝉鸣还叽叽喳喳地吵闹,伴着蝉鸣,盈欢迷糊地睡过去。
又做了梦,这回不再是小时候,而是未来。
她梦见傅渊与傅如赏争吵,吵得不可开交,她站在旁边,怎么也劝不住。
梦里没有结局,亦或者她没有记住结局,醒过来之时总之结局一片迷雾。傅如赏已经不在,她又出了身汗,唤宝婵进来,干脆洗了个澡。
之后几日,倒是一切顺利。
很快踏上回京之旅。
回去的时间不那么紧,大家都可以慢悠一些。程家几个人被关押在笼中,盈欢与云秀对视一眼,云秀朝她笑了笑。
晁易也看见了云秀。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云秀是故意的。
趁着休息之时,晁易还是给云秀送了些吃食过去,问道:“你当时为何……”
云秀小声道:“他们的确是做错了,我虽然有些娇纵,还不至于分不清大是大非。”她笑了笑,有些释然,“晁大哥,其实我还想了些的事。我还是觉得你说得不对,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咬唇,将头垂下。